我一下反應過來,一下便想要追出去,那身影卻又一下消失在墻角處。我大為懊惱,子若見我這般,回身便想要追過去。我卻一把拉住他:“沒什么要緊的……興許只是一場誤會?!蔽覕D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心里卻覺得無比沉重:那日與鄭承吉的接觸并不算多,可我從他的神態(tài)分明可以判斷,這位鄭中使絕非等閑之輩。鄭承吉說話行事毫無錯漏之處,那日也是恰到好處地對我透露了那些消息,讓人不得不感嘆這背后深不可測……可據(jù)那日鄭承吉所言,他雖出身七姐姐宮里,卻不及侍奉在側便被指去了長樂姑姑那里,那么,今日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不過這些都毫無憑據(jù),我想了想,并無頭緒,也就作罷了。這宮里很多的事情,并沒有一個結果。
午膳的時候,劉太醫(yī)卻急急地來見我。劉太醫(yī)原先承過太子哥哥的恩,是以東宮中請脈大多都要請他。我見他求見的急,以為是東宮里又出了事,放下碗筷便將他請了進來。哪里料到他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是有所顧忌。
我見侍者已經(jīng)盡數(shù)屏退了,殿中只是我和子若,連梓衣都不曾在,便有些不悅:“劉太醫(yī)有何見教,直說便是。我這宮里……太子哥哥都是信得過的……”
劉太醫(yī)被我這話說得有些臉紅,支支吾吾地還是什么都沒說,我心中好笑,方才那么著急地尋過來,到了我這宮中怎么反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他又猶豫了一陣,似是終于下定決心般地開了口,不過短短幾句話,卻叫我如同聽了驚雷一般:“今日微臣當值,正巧瞧見了熙悅公主的醫(yī)案。微臣瞧那方子特殊,不似尋常,便細細地看了,哪里曉得……”他卻忽然跪下,語調顫抖:“那藥方所用的藥甚多,真正的主材卻是當歸、川芎、炙甘草、益母草幾味,余下的則不過是些尋常的溫補之物……”
一聽這話我心中便有了計較。我從前粗略學過些醫(yī)理,這些藥材……我一下脫口而出:“這是……生化湯!”
劉太醫(yī)點了點頭,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宮主恕罪。”他又拜了一下,這些話卻說得十分利索了:“熙悅公主金枝玉葉,若是有半分閃失,臣等可擔待不起。微臣覺得其中蹊蹺,便用了些法子,故意將當值的太醫(yī)都支走了,今日去診……微臣觀七殿下的脈象,氣血虧虛,似乎卻是曾落了胎……”
我一時大覺詫異,想來七姐姐或是因此傷了身子,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又全然在意料之外,我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微臣查閱醫(yī)案,熙悅公主此番清恙,傳喚太醫(yī)總是挑著齊憐意當值的日子……可今日卻并非他當值,微臣心想,大概是七殿下……”劉太醫(yī)說道這里便頓了頓,我心里明白,既然往日里那般謹慎,今日反常,必是七姐姐的狀況超乎了預料?!拔⒊加行脑囂剑徽f熙悅公主氣血兩虛,似是疏于調養(yǎng)……”劉太醫(yī)一副為難的樣子:“可……駙馬似是十分不耐……何況殿下這病來的兇猛,不似尋常。微臣以為……關于熙悅公主的病因,似是有些隱情……”
這劉太醫(yī)倒真真是個妙人,不愧是太子哥哥所看重的,句句說的滴水不漏,卻又指意昭然。
只是這里面還有些無法厘清的事,而這些,顯然在劉太醫(yī)這里是套不出來的。不過如今所知這些已經(jīng)足夠讓我苦想許久了。
送走了劉太醫(yī)以后,子若終于緩緩開口:“宮中是非多,熙悅公主和裴三郎又都是頂頂玲瓏通透的人物,元伊不必太過煩惱……”
他這話說得中肯,我一時心安許多。裴譽對七姐姐的情誼,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豈能因為一兩句閑話就能傾覆?何況虎毒尚不食子,縱然再惡,也不至于有人能戕害自己的骨肉。再者,說來我與裴譽也算相交甚久了,他雖然溫潤大量,卻絕不是軟弱之人,又極是心思細膩、有手腕,如若真有人想要害七姐姐,他必早有計較,確實不用我擔心。我一下心情大好。最關鍵的是,子若喊我“元伊”,那個名字,我只同他說過,那是只有他能喊的……
近來多事,我一直沒有休息好,如今終于一切都慢慢要回歸正軌,終于久違地覺得無比的輕松。子若攬過我,我安靜靠在他的肩頭,終于陷入了甜甜的夢境。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了床榻之上,大紅色的紗簾上,金線描著藤蔓絲絲纏繞,圈圈繞出擠擠挨挨的大宛葡萄,似乎不是中土的樣式。我覺得身上十分酸痛,像是被人一寸一寸捏碎了身上骨骼一般。屋子里的陳設委實讓我吃了一驚,石砌的墻壁上畫著蓮華白衣觀音度化眾生,窗外是大茶花開得正艷,映在屋外的照壁上,華美明艷。子若就坐在床沿,眼里似有萬般的期待,小心翼翼想要等著我去確認。可是那期待的眼神里又有一點落寞,分明是心中期待不過是鏡花水月,終要風流云散。他穿著蒼色的勁裝,束著袖子,紅色的頭繩上墜著月白色的琉璃珠子。子若平素里早已習慣了宮中廣袖緩帶的裝束,怎么今日又恢復了從前的打扮……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
我勉力想要坐起來,可卻根本無力做到。子若慌忙起身扶起我,我卻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滿是自責,我從未想過他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愣了一下……難道我昏睡了很久?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我想要開口詢問,卻發(fā)現(xiàn)我根本無法張口發(fā)出任何的聲音。
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象,如今又口不能言,我心中的焦慮漸漸占據(jù)上風。好在子若還在身邊,我的心里總算覺得一點慰藉??上乱凰矃s更叫我無措起來。我甩開子若的手,終于開了口,可說的卻是傷人的話:“滾!”。只有一個字,沙啞幾乎不成聲,可我還是明顯感覺到子若整個人顫抖了一下。他慢慢把手松開,什么話也沒有說。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發(fā)顫,眼里的光一分一分的暗下去。我心中慌亂,拼命地想要開口解釋,可說出的話卻與心意相違:“翼勒厶木!你這個中原韃子的走狗……”我心中大驚,我聽見“我”說出的并不是京中的官話,那樣的調子我從前并沒有多少印象,可奇怪的是,我仿佛竟全能聽懂。子若終于開了口,說得也并非是官話,似乎是南邊的口音:“大箐的皇帝仁慈。我們此時稱臣,尚能保持宗廟……”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地看著我的神態(tài)。我曉得我此時的神色一定是很難看,因為子若一瞧見我的樣子,面上的哀愁都濃重得化不開。
“武一———姥……”這次我仔細地聽了聽。我其實說的是“瘋了……你瘋了……”這兩者相去甚遠,難以聯(lián)系到一起……況且方才“子若”提及了“大箐皇帝”,想來這里原本并非大箐的領屬。只是照他的意思,似乎大箐與這里開戰(zhàn)了……
我心里盤算著要套出更多一些的信息。從前我偷偷看過一些畫本子,上面就有這樣的故事。大抵是原主怨念太深,故而將我引到了此處,只要我尋到了足夠的線索,替她解開心結,自然便可以各自歸位。只是……如今我多少有些力不從心……
我聽見自己喋喋不休地咒罵著他,幾乎有些猙獰扭曲了。他起先是很痛心疾首的樣子,后來便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任我砸著房里的東西。我知道這樣才是最危險的,果然,他似是終于忍不住了的樣子,“蹭”的一下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拽著我站到了窗前。我遠遠瞧見圍墻外面的土地被曬得有些龜裂,路上空空蕩蕩,似乎有些死寂:“公主殿下!你看著……看著外面……天災已至……接連旱了那么久,顆粒無收,他們又斷了我們和大蕃的聯(lián)系,城中……有多少的人就此喪命……如果我們不投降的話,就有更多的人……”
我抬手就給了他一掌:“你胡說!父王一心為民,他會有辦法的?!?p> “辦法?”他摸了一下被我下了狠力氣而打腫的臉,冷笑著道:“割地?還是和親?只是到了今天,王土早就所剩無幾,公主也全送完了,這些法子早都不管用了……大箐皇帝這次派了趙家軍,連大蕃王帳前的八位鐵勇士都望之生畏……”
趙家軍……“我”聽了這個名號,顯然也是驚駭了許久。我忽然有些沾沾自喜,我們大箐的好兒郎們一向威名遠播,不管在哪名號都是當當響。只是……趙乃是國姓,這趙家軍……難道指的是宮內親軍?
我來不及細想,便聽見“我”又脫口罵道:“我們大蒙便是又要淪為藩屬,只要獻些珍寶美人給中原皇帝就是??赡恪銋s……”說道這里有些哽咽,我分明覺到臉上有淚痕劃過:“你卻用父王的首級去投誠,去換你自己的榮華富貴!枉我……枉我曾經(jīng)那么相信你……”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再難說下去。他也紅了眼眶,伸出手來想要安慰我,卻終于不知何處著落。
我用手背迅速擦干了眼淚,我迅速瞥了一眼衣袖,那是白色的緞子,上面繡著山茶的樣式,似乎是南詔的樣式……我抬首恢復了高傲的姿態(tài),蒼洱雪嶺的王女從不會服軟。我用力對著他啐了一口:“賤奴之子,何怪如此!”
一切發(fā)生的很快,我來不及阻止,當然,我本就是有心無力,根本無法阻止。我終于大致弄清楚了狀況:彼時大災,大箐趁勢攻到了南詔的王城,翼勒厶木取南詔王首級向大箐投降。這種的舉動……在這樣的大災面前確實可以讓許多凍餒中的臣民免于再受戰(zhàn)亂之苦,只是翼勒厶木終會成為南詔歷史的罪人,永永遠遠被人斥責。理智告訴我,此刻的他們別無選擇,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局??蛇@一刻,我仿佛能切身感受這位王女的痛苦。身為王女,無法保全自己的臣民,如今國破、家亡,還是拜心愛之人所賜……
此刻,我雖然說不出話、做不了什么,可心里卻全然滿溢著那種憤怒和悲哀。
仿佛這一刻,我便是那南詔的王女,子若便是這投敵叛國的翼勒厶木。
他已經(jīng)改了南詔人的裝束,分明已經(jīng)換上了漢服……
都道人心易變……難道我也難逃么……
他一聽這句話瞬間額上青筋暴起,再也無法忍耐,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你……再說一次……?”他的聲音十分可怖,就好像猛獸的低吼,他的眼睛很渾濁,似乎壓著太多的東西,他手上的力氣一分一分地加重,毫無猶豫。
我?guī)缀鯚o法喘息,可依舊拼著所有力氣冷哼著道:“賤奴……”
我再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我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頸骨將要被折斷了。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眼前蒙上了一片血色,我仿佛看見鐵騎踏遍家國,戰(zhàn)火蔓延,身邊不斷有人倒下,一片蒼茫血海之中,子若持劍而立,斬下了跪在地上的王者的頭顱。那身軀無力地倒下,血色,無邊的血色……恍恍惚惚,我看見那是我父皇的臉。
飄飄搖搖,仿若瀚海行舟。若即若離,恍惚溺于其間。無盡的黑暗啊……帶走我這無依的游魂吧……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聽到了些空靈的淙淙之聲,引著我一點一點追尋而去。那是巫醫(yī)的洞鈴聲,我恍惚明白過來,知覺也一點點的恢復過來。就像是被人一寸一寸地捏碎了骨骼,就像是被人一點點剔骨敲髓,就像是分明已經(jīng)欣然赴死卻被人生生扯了回來……身心俱疲,大抵就是如此。意識一點點回歸,可我卻遲遲不愿睜眼面對。分明只是夢境,為什么我的心這么痛呢……分明是旁人的事,可為何此刻就像親歷一般……若是說要改變結局……在這里我分明無法開口、無法動作,談何改變……難道……是要讓我經(jīng)歷這一切?要讓我親身看過這個故事?難道……
耳畔傳來大巫明朗的聲音:“只能……多開解開解她吧……”
身側之人緊緊抓著我的腕子,寸寸用力,聲音沙?。骸笆俏摇瓕Σ黄鹚麄儭?p> 我聽到大巫的嘆息聲:“世間多少癡兒女,兩相自傷難相知。晨鐘暮鼓寄來世,朝露夕顏徒惘然……孽緣啊……孽……”
我躺了好久好久,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終于,我終于禁受不住那眼上傳來的灼痛,微微偏了偏頭。我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我想起我恍惚中聽見大巫說的話:“接連的變故……精神壓力太大了……或許是暫時……或許……終身不能視物……”
我只是輕輕地動了一下,身側之人卻一下有些緊張起來。腕上的力量又重了幾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也是很煎熬。我終于是無法再逃避了。我這樣想著,努力地想睜開眼。黑暗……無盡的黑暗……血色……可怕的血色在眼前蔓延……
臉上有雙手在胡亂的擦著,他的聲音顫抖:“阿枝……”。悲傷而慌亂,他一遍遍地喃喃著,手也在不停的顫抖。我的眼睛很痛,我很害怕,眼前是血紅,我知道,此時我流不出眼淚,只有血,鮮血涂滿了臉。
那個叫小雅的姑娘拿了絹帕來替我凈了臉。她說中原皇帝派來服侍我們的,會說大蒙話,她輕輕安慰著我,嗄嗟虜、嗄嗟虜……不要怕、不要怕……
小雅輕輕拍著我的背,我把頭埋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埋下去,就一直這樣緊緊地攬著她。
耳畔想起的是他顫抖的聲音,他說得很小心,仿佛生怕下一瞬我便會消失不見一般:“阿枝……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阿枝……我們有孩子了……以后我一定會加倍對你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離開這里……我們去東海琬夷好不好……你不是說……那里的珊瑚最好看了么……阿枝……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
他的話著實叫我嚇了一跳,驚得我都忘了推開他。
我心里直發(fā)懵……孩子……我們有孩子了……
可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親,生為北岳之巔的男兒卻投了敵,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弱小人,這個人,辜負了父王的信任,辜負了大蒙千千萬萬的寧死不降的子民,辜負了我……
可是這個人,是我從小就深深愛著的人啊……這個人,是我?guī)У礁竿趺媲?,替他改了奴籍留在身邊,而后終于在媧神娘娘的祝福下成了親……這個人,是我肚子里無辜生命的父親啊……
愛恨交織……或許吧……
我在心中冷笑著。不是為別的,只是嘲笑自己,太過荒唐。滿心滿意要嫁給他,為了這事把塔塔們氣病了、斷了聯(lián)系,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可卻是他叫我如今家破人亡、無依無靠,這么多年我不斷自欺、勉力營造的幸福假象,終于被他親手毀掉……是啊……憑什么我以為我替他免除奴籍他便會感激我,憑什么我想著多年相處他對我總也有情分,為什么我以為我待他好,他也能以真心待我……
大家都說,他出身奴籍,無法與我相配,那時莫莫兒也勸我,不能強求,日久未必就能生情……可我卻偏偏說,我要賭一賭,賭他能記得我們初見時那開得簇簇團團的望春玉蘭,遙遙望過去,那比碗口還要大的白花擠擠挨挨的,幾乎把整個枝頭盡都覆蓋了去,花開得密密匝匝的,花朵掩映間,是少年微紅的臉龐??晌医K于賭輸了,滿盤皆輸……
可就是這樣,我還是難以了斷。
父王死了,大蒙國破了,所有的親人、友人都不在了……這個人,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一陣惡寒翻涌,我干嘔起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管上一輩有多少恩怨,他總是不要知道的。
我不由自主地把手覆上小腹,忽然生出一種決絕:我要護好這個孩子,我的骨血,誰都不可以傷害。此時小腹好像已經(jīng)微微有些凸起,如此鮮活,生命便如此鮮活可親……我閉上眼。他的手原本在替我順著后背,此刻也慢慢地抓著我的手,好像也在感受著那個小小的生命。
那一刻很安靜,我們都不再說什么。我們之間,有愛、有恨,有爭吵、有纏綿,有虧欠、有扶持,可這些都不重要了。這一刻,便是這樣安寧而平和。這些事,都該在我們之間終結。
我們就這樣了吧。
就這樣了吧。
起初我雖不能視物,卻還有些光感。漸漸那一點點熹微的光卻也一點點黯淡下去,直至終于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他一直在替我尋找治療之法,卻一次次地只有失望。大巫時常來看我,他是親近神佛之人,中原皇帝不會傷害他。我的生活中,好像只有這一些了:大巫的洞鈴聲、窗外漸漸密集又終于消失的蟬鳴聲、他的嘆息。我的肚子很快地大起來,我的心里很充實。我每天的胃口都很好,我每一天都在期盼著這個孩子的降生,每一天,我都懷著希望。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也好吧。
我扶著肚子站在窗口,空氣中是桔梗花清清淡淡的香味,若有若無,難以抓住。上關而來的風輕輕吹來,已染上了絲絲涼意。一年又快要過去了。如今心里的悲傷已經(jīng)很淡了。中原皇帝重新立了哥哥做南詔王,拜岳受封,像從前一般作為大箐國的藩屬。被戰(zhàn)火燒過的地方重新繁榮起來,所有遺民的生活,漸漸地恢復如常。
他時時守著我。有的時候他的話很多,從背后抱住我,從我們的曾經(jīng),說到未來,我們一起想象著這個孩子的樣子……更多的時候,他的話很少,只是靜默著,緊緊地把我攬著他的懷里。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我也快到了生產(chǎn)的時候。他越發(fā)寸步不離起來,甚至親自替孩子打好了銀項圈。哥哥終于得空來看我,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替孩子準備了很多東西。哥哥一直拍著他的肩,告誡他要好好待我。這是大蒙的傳統(tǒng),其實是代表著,哥哥認可他了,完完全全把我交給了他……
等孩子出生,我們便一起到東海琬夷去,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他輕輕在我耳畔說著,我點點頭。我們就這樣了吧。
孩子就要出生,我心里還是有些緊張的。這日,我終于拉著他尋到了大巫那里,請他替我們即將出世的孩子祈福。
按照慣例,我們要一起對著媧神娘娘虔誠禮拜,然后卜上一卦。他扶著我慢慢跪下,慢慢地拜下去。大巫在一邊搖著洞鈴,口中念念有詞。
破——
大巫見了那卦象卻愣了一瞬。
我想起曾偷偷聽到的那些話??床灰娏艘院螅业穆犃ψ兊酶鼮殪`敏。他們瞞不過我。大巫曾對他說過,強求的緣分,注定此生只能彼此消磨,難得善果。
我知道,這一定又是大兇之卦。我們業(yè)障如斯,怎配良緣。身為王女,國破的那一日就不該茍活,如今的這每一日,都是偷來的。
腹部傳來陣陣的疼痛,后背和額頭都沁出層層冷汗,我緊緊咬著嘴唇,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身側之人見狀,慌忙來扶我,聲音慌亂:“阿枝……”
血。好多的血。我看見身側之人不斷地倒下。我站在一片血海之中,黑暗在蔓延。
意識恍惚之間,我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阿枝……阿枝……”
那聲音忽遠忽近,每次將要抓住的時候,下一瞬卻又撲了個空。
我聽見女人的哭泣聲,空氣中都是血腥的味道,意識一點一點遠去,朦朧之中,身側之人緊緊攥著我的手,一遍一遍喊著我的名字。
渾身幾乎沒有一點力氣,此刻我只能一心一意地順著產(chǎn)婆壓著的方向用盡最后一點力氣。終于聽到了那婆子的驚呼聲,我勉力擠出一絲笑容,可疼痛卻沒有絲毫的減輕。
他作著歡欣的樣子,溫溫柔柔地道:“阿枝……孩子很好,你快好好休息休息……我就在這里陪著你……”
一瞬一種恐怖的預感涌上心頭,我有些慌亂:“孩……孩子……呢……怎么沒有……聽到……”
他拍拍我的手:“奶嬤抱下去了……你且安心……”
“孩子……孩子呢……”
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把孩子抱來……”
我哭不出來,我流不出眼淚,只有血,只有血從眼眶中涌出。
沉默了很久,他終于艱難開口:“孩子……沒有留住……那孩子……生下來的時候……便是死胎……阿枝,我們的時間還很長,孩子以后還會……”
生下來,便是死胎……
心上似是千萬把利刃劃過。那個無辜的小生命,那個與我血脈相連、最親的親人……我都保護不好……
他連活下去的權利也沒有么……
撕心裂肺的哭喊用盡了我最后的力氣,他緊緊摁著我,喊著我的名字。阿枝……阿枝……臉上落了絲絲溫涼,不曉得是我的血,還是他的眼淚。
這是天神的懲罰吧……罰我這個不忠不孝之人……
像我這樣不忠不孝之人,竟然還想著重新開始,竟然還想著跟他和孩子好好活下去……真是可笑。
那時候,明明已經(jīng)決定好了要忘記他,可誰曾想有了孩子,又有了牽絆……就像一個賭紅了眼的人,只要抓住一絲一毫籌碼,就不肯下桌。那時候想著啊,有了孩子,有了希望,那便真的重新開始吧……過去殘忍,往后可以好好過……誰曾想,命運如此。
我不怨天意,我也不怨他,我只怨我自己。
還有很多想說的……可我知道,再沒有機會了……
“我們……就這樣了吧”我用盡最后的力氣,終于擠出這句話。就這樣了吧……
恍惚間我好像又看見了一點光亮,很久違的光亮……
“公主!公主!”那個小巍山奴歡歡喜喜喊著,仿佛還在為方才見了王上、免了奴籍,可以留在王帳高興。
我扁扁嘴:“不要喊我公主!叫我的名字便是了……”
“那……我可以喊你……阿……枝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我歡歡喜喜地應了。
“阿枝?阿枝!阿枝……”
成親的時候,我靠在他的肩頭,就像從前和往后的無數(shù)次一樣,他輕輕在我耳畔說著:“阿枝……我絕不負你?!?p> ————————分界線————————
歡迎來到“平行世界”,看阿九和狗子“同人故事”
首先抱歉:這一章太長了,所以還是拆成了幾個部分發(fā)了……然后之前emmm看嶺拖更了太久……真的抱歉。
這個南詔的故事是第一重的夢境。下面還會有很多的故事,而這里的一重一重夢境在往后都會有對應(哭哭),就是對未來的一種預警……
而且一重一重的夢境是越來越接近如今的現(xiàn)實的……(事情發(fā)生的時間和狗子的態(tài)度)包括阿九對它的掌握程度也會愈深。這個故事里,阿九自己說不了話,做不了任何事,在后面她一點一點可以自己選,可結局嘛……
包括在這個故事里也是,一開始阿九和阿枝是兩個人格,阿九一直有自己在分析,可是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其實她們地想法有了重合……
其實這一重一重夢境都是隱喻,最后會有總結筆記滴!
特別聲明:因為南詔國王多以觀世音信仰治國,然后這里就用了蓮華、白衣觀音等的意象,然后作者也不是很懂,如果有觸犯什么禁忌或者不太對、不太好的地方,歡迎提出,感謝!
注:“翼勒厶木”這個名字是根據(jù)南詔父子連名制的取名方式取的,然后是按作者心情隨便選的字(叛逆.jpg),可能并沒有什么特殊含義,希望沒有觸犯什么禁忌(如果有知道的請指出謝謝了?。┠钇饋砜赡芤灿悬c怪怪的哈哈哈哈。然后其實那邊取名的方法還有很多,譬如還有冠祖姓(白族傳統(tǒng))、命宮測算(彝族傳統(tǒng))、根據(jù)職業(yè)、人生階段等變換名字(乳名、僧侶期、為官期、為父母后……傣族傳統(tǒng))等,包括還分乳名學名什么的(后來隨著民族融合他們普遍會另外取一個漢名),這里選了最簡單也是比較有特色的一種。總之就是南詔名!
注:“武一”在白族語里就是“瘋子”的意思,“姥”是“你”?!班泥堤敗笔且糇g,即“不要怕”的彝族語表示“Ap jie lop”。這里因為是架空,所以音譯差不多就可啦~希望不要介意~“塔塔”是指叔叔伯伯一類的族親,“莫莫兒”是這里阿枝閨中好友的名字。
注:大蕃即吐蕃,大蒙是南詔獨立時的國號(是用于自稱的,而九公主是中原人,所以依舊以南詔稱之),這里都是架空!但是三國關系跟唐中期是一樣的。(這個史料可以自己查哈)
夭姽包
注:生化湯為理血劑,具有養(yǎng)血祛瘀,溫經(jīng)止痛之功效,常常用于小產(chǎn)或是產(chǎn)后虛弱的婦人。 妙人指美人、年少風流的男子,也指滑稽多智的人,趣人。這里是第二個意思啦。 來解釋一下,這邊大蒙(南詔)其實不算滅國……只是再次向大箐稱臣了,但是對于王室來說這當然是恥辱……所以會說國破家亡(但至于為什么沒有滅呢……后面會講的) 注:南詔北岳,南詔封山名,今名玉龍雪山。南詔時常有奴隸于巍山耕種,故這里有“巍山奴”。 注:玉蘭花語:報恩,真摯、表露愛意。 桔?;ǖ幕ㄕZ是永恒的愛,無悔、無望的愛。傳說中桔梗開花代表著幸福降臨,但有些人注定與幸福無緣,抓不住也留不住。 注:媧神娘娘即女媧,就……網(wǎng)游里對南詔的設定嘛……因為是架空所以博采眾家之長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