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到這里。表……彌笙，我就到這里。”
林霏堅持在四房門口下車。秦彌笙沒有堅持，不必要。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面對，她留在這邊也好。有些事，他想自己一個人面對。讓車燈照向四房的大門，停車，松開她的手，松開她的安全帶，目送她進(jìn)門。倒車，回家。
“是笙哥兒回來了嗎？”林蓁一個人在三房院子里站著，左手擋在額前，迎著車燈張望，“霏兒呢？找到了嗎？”
停好車，他從車?yán)镒叱鰜怼?p> “送回四叔那里了。”走進(jìn)屋里，站在沙發(fā)邊，他等她合上屋門。
“怎么回事？”她仰著頭看他。
他沒有回答，走進(jìn)廚房，又走了出來。
“陳阿姨呢？”
“餓了嗎？她姑娘快生了，我給她放了假。媽給你熱飯菜去?！彼瘡N房里走。
“不用了。今晚的事不是意外。我的意思是，不論有沒有這件事，我都打算今天跟她把話說清楚。”
林蓁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了足有兩分鐘，松開視線，低下頭好像想定了什么。繞過他，沿著樓梯朝上走。
“到書房來?！?p>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好顧忌的？他跟了上去，合上房門。她沒有開燈，壓低了嗓子說話。
“你了解霏兒嗎？你今天是不是……？”
母子兩個人在書房的沙發(fā)里，面對面坐下，沒有開燈。
“沒有?！闭f話的時候，上下唇相碰，他感到了疼痛。嘴唇剛才是被咬破了？
黑暗里，林蓁靠在沙發(fā)上，微微仰起頭，雙眼看向半空中的空白，沉沉地深呼吸。
“我和言悅，還有你明東舅舅，三個人一起長大。林明東比我們都要大許多，他在我們面前話很少。我和言悅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言悅——她是個活得很精彩的人，活潑但不好動，腦子里總有數(shù)不清的鬼點子?！?p> 她對著半空中的空氣微笑。
“那一年，我和言悅都二十二歲。振生叔父帶了你爸爸到言老那里拜年。五天后，他們離開了。走的時候，你爸送給言悅一個發(fā)卡，就是這個?！?p> 她低下頭，從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慎重地打開，露出一個琉璃似的發(fā)卡，在黑暗里散發(fā)著迷人的光彩。她把發(fā)卡放在手中，手指輕輕上下擺動，發(fā)卡的光，在暗沉沉的房間里彌漫，讓整個房間化作了月光下的深林。
“很漂亮，對嗎？對于二十幾歲的姑娘來說，這個太誘人了。言悅和我的關(guān)系，別說是這個發(fā)卡，哪怕是我跟她要五丫頭，她也會給的。人剛走，這個發(fā)卡就戴在了我的頭上。三天后，秦家就又來了人，下了聘。一周后，我嫁了過來。言悅陪著我過來。婚禮上，我們穿了一樣的衣服。女孩子的關(guān)系好到一定程度，連頭發(fā)都要梳成一樣的！”
林蓁在黑暗里笑彎了眼角。秦彌笙了然，白天，他就是因為這個拉錯了人。
“你爸爸開心極了。那一天，我們都很高興。他們兄弟幾個一起應(yīng)酬，滿院子的人。整個村子的人，幾乎都來了?！?p> 她靠進(jìn)沙發(fā)里，仰起頭，呼出一口氣。
“等到第二天，你爸醒過來，看見自己身邊的人是我，一切都晚了。他摔碎了新房里所有的東西，問我憑什么要這個發(fā)卡。那時候我才知道，這個發(fā)卡不是一般的禮物，是他下的定。這個誤會到現(xiàn)在，笙哥兒，除了我們，就只有你叔公和小姑奶知道。”
他震驚了，張大了嘴巴，啞口無言。林蓁低下頭看他，露出經(jīng)歷了不少歲月的淡笑。
“可笑的是，你四叔在我們的婚禮上看上了言悅。振生叔父是由著別人家的孩子先挑的。沒想到，他的大方卻成全了自己的孩子。半年后，言悅嫁了過來……”
“媽？你為什么？”
“為什么沒走？是?。∥也蛔?，留在這里，還連累了言悅也得跟我一起守在這里?！彼鲋^，閉上雙眼，深呼吸帶動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
“笙哥兒，我是個沒用的人，如果不是言悅，我撐不下去。我們那個年代，哪能像現(xiàn)在這樣，沒所謂地走。當(dāng)然，我的叔父——言沐清是個開明的人，可是……我有了你?！?p> 她看著他，露出慈愛的微笑。
“言悅來了之后，你爸沒有再和我吵過。他也沒有離開家，比起去公司，他更愿意守在家里。我后來才明白，他當(dāng)時的心情就像你現(xiàn)在一樣。每天對著這扇窗戶，看那邊霏兒的房間?！?p>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書房的窗戶，穿過窄道，看向東北面那個透著幽藍(lán)色微光的房間?！八彩且粯拥?，能看見就好?！?p> “媽。你們？那我爸現(xiàn)在總不回來又是為什么？”
她抬起右手，緩緩放下，兩手搭在膝蓋上，低頭輕嘆：“直到秦月出生。秦月，就是憶芝。家里上上下下都高興。文茵嬸嬸格外高興。她在產(chǎn)房里，跟言悅提了她惦記了一輩子的事情。言悅竟然答應(yīng)了，她把月兒許給了你。你爸高興壞了，整天頂著你滿院子地飛?！?p> 她笑出了聲，整個人在沙發(fā)里微微地顫。
“言悅的性格，我清楚。我們彼此心照不宣，不過是為了哄老人家開心而已。長輩們也說了，等你們長大了，看你們的心意。月兒一天天長大。笙哥兒，你現(xiàn)在是千萬個不樂意，那時候可不是。彌顯天天推著她在老宅里轉(zhuǎn)，你就在他們身后，踉踉蹌蹌地跟著跑，活脫脫一個傻小子！”
她笑了，對著天花板爽朗地笑。過了許久，笑聲漸漸消失，她的雙眼失去了神采，仿佛陷入黑暗的谷底。
“那陣子，我能感覺得到，言悅有事情瞞著我。我只顧著自己高興，高興有了你，高興你爸爸留在家里陪我們。一直到月兒七八個月大，言悅突然帶著孩子失蹤了。家里把洛城翻遍了也找不到。文茵嬸嬸一病不起，振生叔父氣壞了。你爸和你四叔要出去找，叔父沒有同意。從那以后，這個家就變了。你爸爸走了，難得回來。我知道，言悅走了，他的魂也跟著走了?！?p> 她的手里握著那枚璀璨的發(fā)卡。整個房間，在沉靜中，籠罩在了許多年前的迷霧里。她把發(fā)卡精心地包裹好，收進(jìn)懷里。
“笙哥兒，媽跟你說這些，不是想給你添負(fù)擔(dān)。那些年，把你送到那里，你心里大概也有疑問吧。我只是怕看見你，想起……你會不會是因為孤單？霏兒的性子很好，把你和維恩照顧得很周到?！?p> 她哽咽了一下，眼神閃爍。
“我是想要你明白，千萬想好了，別行差踏錯。人一輩子，有些事，來不得半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