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強光從門縫里透過來,秦彌顯走過去,打開大門。林霏走了進來,換鞋,合上房門。
“林霏姐?!毖詰浿ヅ芰诉^去。
林霏大約過了兩分鐘才換好拖鞋,有了下一個動作——抬起頭,微笑。
“憶芝,你回來了。論文趕好了?”
“林霏姐,你的嘴?!彼氖稚炝诉^去。
林霏瞬間閃開,用右手擦掉嘴上的血跡,而后微笑?!皼]事,我抄近道,讓樹枝劃的,已經(jīng)好了?!彼叩缴嘲l(fā)前,向秦遠知點了點頭,徑直上樓。
“林霏姐!”
“憶芝?!鼻剡h知叫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女兒,看秦彌顯把人送上樓,看向身旁的單人沙發(fā)?!白^來。
言憶芝走到沙發(fā)邊,靠著沙發(fā)站著?!案赣H,你有話?”
“唔。”他拿起面前的水杯,清了清喉嚨,“憶芝,你回來也有一陣了。林霏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也該懂點事了。爸爸之前是有些慣著你,也有事瞞著你。今天,你至少要明白,秦家的人和事,沒有你看到的那么簡單。她今天這一遭,或多或少,和你脫不了干系?!彼男睦镉性S多愧疚。別人家的孩子也是人。
“父親?!?p> 他抬起右手,在半空中搖了一下,再緩緩放下?!艾F(xiàn)在,爸爸問你的話,你要如實回答?!彼ь^確認了一遍樓上的房間門——全都關(guān)著。再看向認真點頭的言憶芝。
“媽媽有沒有留什么東西給你?或者放在你祖父那里,明確說是給你的?”他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錯過一絲表情變化。
“沒有?!彼龥]有說謊。
“你之前說,你在何家,暑假會和媽媽一起去言氏老宅過,是每一年嗎?”
“開始沒有。三年級以后都是。不只是暑假,寒假也是。媽媽總是說教,說我在何爸家里沒學規(guī)矩。”
他朝喉嚨里抽了一口涼氣。“不是你和媽媽兩個人,還有一個姐姐?”
“是的,安瀾姐?!?p> “那你知道,這個姐姐多大了嗎?或者,比你大多少?”
“父親?”
她的話還沒有問出口,屋門被“咚咚”敲響了兩聲。這么晚了,又是誰?秦遠知起身,站定,朝樓上揚了揚手。
“父親,我能不能去林霏姐那里?”
“唔。”他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回頭,走到門邊,打開屋門?!吧┳樱俊?p> “沒打攪你吧?”林蓁站在門口,朝周圍看了看。
秦遠知把人讓進門,合上屋門,請她到沙發(fā)上坐。
“沒有。來,進來,你是來看林霏的?孩子今天有些嚇著了。我大意了!”慌張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他用眼角的余光觀察對方的反應(yīng)。
她站在沙發(fā)邊,抬頭朝四周張望?!澳懿荒芙鑲€地方說話?”
“那去二樓書房吧。你慢點,看著點樓梯?!?p> 彼此都上了歲數(shù),竟然到了走路都要小心的地步,他在鼻腔和喉嚨里長嘆。進到書房里,他正要打開大燈。林蓁在他之前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示意他在書桌對面坐下。
“我不繞彎子,五丫頭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這孩子性子野得很!我也沒細問過。嫂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她不合適?!彼_兩個茶杯。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你們男人就是心大。她的心里,明白著呢。我看,八成是惦記著何家的哪一個。你這個做父親的啊!”她搖了搖頭,“我這是怎么了?上了年紀,話才開始就跑偏了。我不是為這個來的?!?p> 她提到了何家。他瞬間接上他想問的話題。“嫂子,何紹安,你熟嗎?”
她愣了一下,拿起茶壺,又放下,視線在他的臉上輕掃而過。
“我們——我和言悅還有明東,小時候是在臨江的,你知道。那時候,何紹安也經(jīng)常來言家。實際上,他和我們,比明東要聊得來。去德國,是因為明東要去那里留學,林家在那里還有些產(chǎn)業(yè)。叔父為了方便照顧,就把我和言悅也帶了過去。從那以后,我們跟何紹安就只有過年回鄉(xiāng)才有聯(lián)系了。那大概,是我們十五六歲時候的事。怎么,你覺得他有問題?”
“我不瞞你,這些天……不,這些年,我一直有疑問。以你對言悅的了解,她為什么留在臨江?生意那么忙,為什么不把孩子放在岳父那里,而是留在了何紹安那里?”他給她倒了水,用手背試了一下溫度。
她拿起水杯,扭頭看向窗外,又轉(zhuǎn)回頭,狐疑地看他?!拔覜]想過……確實,以我們和他的交情,沒道理把孩子放在那里。這事,有蹊蹺?”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一道縫,朝外探了探頭。秦彌顯從林霏的房間里出來,言憶芝的聲音從三樓一路張揚到整個房子。他看著秦彌顯走進對面的房間里合上房門,才退回來,關(guān)上書房的門,走回書桌邊坐下。
“孩子回來以后,我跟她核實了幾次,也找人暗中打聽過,言悅并沒有常年在國內(nèi)。她一直兩頭跑,但是孩子卻一直放在國內(nèi)。而且?!彼沽艘槐?,一口喝掉,放下水杯?!按蟾攀?9年之后,她一年兩假會把孩子接出去。問題是,能接走,為什么又送回去?”
“他四……遠知,你不會是懷疑憶芝不是你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憶芝是我的女兒,這不會錯。我不怕你笑話。我爸一回來就叫我去驗,不是因為這個,他是不放心我岳父,你知道的?!彼α诵?。
她也笑了,點了點頭?!拔业哪莻€叔父,我知道。這一次,憶芝回來得這么容易,我也是沒想到。對了,你那天跟我說遠意打電話,是想探我的口風吧!孩子不是你找回來的?”
他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何紹安,有沒有可能……以你的了解,言悅有沒有可能被他要挾?”
林蓁愣住了,眼珠在眼眶里劇烈震顫。她站起來,走到窗前,抬頭仰望天空中的新月,扭回頭看他。轉(zhuǎn)身走到書桌邊,右手在桌面上輕輕敲打。站了一會兒,她離開書桌,走到書房門邊,再走回來,側(cè)坐進剛才的椅子里,探出身子,右手指尖抵在桌沿,壓低了聲音對著桌面說話:“有沒有可能,言悅從這里帶走了什么,被何紹安收起來的?”
秦遠知用兩手輕輕推了一下桌面,讓自己的身體倒進靠椅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而后,點了點頭。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嫂……林蓁,我打算親自去找他,查清楚。家里……”他扭頭看向房門,再回過頭看她,等她心領(lǐng)神會。
“我明白,家里,你大可以放心?!彼松碜樱闷鸩鑹氐顾?,“可是,你想過沒有,第一,叔父會同意嗎?第二,他要是不說呢?何紹安的為人,以我的了解,沒那么好對付。他是個純粹的商人,圓滑、奸詐,至極!這么說你別不高興,如果真的有什么,連言悅都沒辦法,你——恐怕更不行?!?p> 他吐了一口濁氣,無奈搖頭,拿起水杯,又放下。
“從憶芝回來開始,我就一直在盤算。言悅在臨江都發(fā)生了什么?當年又究竟是為什么走的。我心里有愧!我不是個好丈夫。她懷著孩子,一個人在家,料理這一大家子的事。生孩子我都沒能回來。月兒五六個月大的時候,我就又走了。我還記得她送我時候的樣子。沒想到,一別就是這么多年!”
他有些激動,壓抑了許多年的懺悔,噴涌而出。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淚水,也清楚地看到了林蓁的淚花。上了歲數(shù)的人,往往都容易感傷。
“我明白。這些天,也細細地想了又想。我覺得,這事不會是突然發(fā)生的。言悅那些日子,好像一直有話想跟我說。她一定是看我?guī)е⒆樱陆o我添麻煩。”她似乎斷定了這個猜測,“恐怕,事情的根,還是在彌顯和彌稔這兩個孩子身上,你看呢?”
他點了點頭,抬手掩住嘴角,小聲說:“當年,這兩個孩子怎么走丟的,就一直沒有查出來?!?p> 雖然坦然說出了彼此的猜想,但是事情發(fā)生的年代已經(jīng)久遠,無從查起。兩個人商量了許久,沒有定論。說話時本就不大聲,停下話語思考之后,屋子里頓時沒了生氣。好像是一片被遺忘了的墳地,充斥著冰冷的沉寂。
“我來,是為了……”林蓁悠悠地開口,打破屋子里的寧靜。
“我知道。有人想支走林霏??峙率窍搿尯⒆映钥嗔?。”
她輕輕搖了搖頭。“霏兒是苦大的,這點事,對她來說沒什么。早上起來,她就會好的。我剛才聽見,是憶芝在她房里嗎?”
他點頭,笑了笑。她也勉強笑了一下。
“你得上點心,我看,臨江那邊的事,得查,但是你這里也走不開。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那五丫頭這里,你得小心。我看,不如讓彌笙過去?”
“他……”他低頭思索,家里確實也是個問題?!澳闶钦f,暗訪?”
“這事?!彼龘u了搖頭,“說實話,我也不是這塊料。要是言悅在,恐怕能給我們出主意?,F(xiàn)在,我只知道,你去肯定不行。怎么辦……能不能問問叔父的意思?又或者,問一問言老?”
秦遠知站起來,在書房里來回踱步。整件事情,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言憶芝,是一張白紙。這讓他的心里更加疑云重重,為什么連女兒都沒有告訴?
書房里的電話突然響起,驚到了兩個沉思的人。深夜時分的電話,讓他們惶恐不安。他匆忙接起電話,點頭的同時,臉色煞白。放下電話,他轉(zhuǎn)身朝外走,邊走邊說:“快回去喊彌笙走。我爸不行了。”
“什么?”林蓁愣在了書桌旁。
“是真的。小姑媽打的電話?!彼殖肟罩兄噶酥?,“他們都已經(jīng)動身了。我們不能晚了,還有孩子的事呢!”
“對,對!那我這就回去。”她急匆匆地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澳泅瓋??”
“孩子看樣子是被什么驚著了。讓她休息吧!彌稔在醫(yī)院值班,我讓他下了班回來看看?!?p> 林蓁的臉上,某種復(fù)雜的表情一閃而過?!昂玫?。那我回去了,你們路上也慢點。那件事情,如果叔父真的不好了,你記得,一定要提?!?p> 他鄭重其事地點頭,目送她離開。他明白,這件事,不止是他的夢魘,也是她這么多年一直留在秦家的原因。他悄悄嘆了口氣,繞過走廊,走到對面,敲響了秦彌顯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