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知坐在床沿上,伸了伸腰,終歸還是一夜無眠。天是亮了,心還在黑暗里盤旋。時間還沒到,程柏已經(jīng)過來叫了兩次??磥?,秦振生也是一夜無眠。
林霏這孩子,昨天是故意調(diào)侃,讓老人寬心。這一點,他明白,林蓁明白,秦振生一定也明白。只是臨江的局面,如果真如父親所料,那就是龍?zhí)痘⒀?。讓別人家的孩子去冒這個險,合適嗎?但是,除了林霏,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家里其他的人,都不能驚動。他和林蓁不能去,臉太熟。彌顯和彌稔,也不能動,一動就會驚動其他人。至于秦彌笙,他倒是經(jīng)常出門……想了想,他似乎有點領(lǐng)悟父親的安排。
如果讓小女兒回去呢?他從床上下來,站在窗前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那不可能。不是不舍得,而是——她不是那塊料。所以,這么多年了,言沐清沒有去查過。因為他的人過去會打草驚蛇?也沒有讓小女兒去,是因為……他走到門邊,嘆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小女兒回來之后不經(jīng)意提起的人。
簡單的洗漱,匆忙趕到內(nèi)院。該不該提這個人呢?他一路思忖,還是沒有拿定主意。
“遠知嗎?別在院子里發(fā)呆,進來里面說話?!鼻卣裆糁块T,焦急地催促。
他跨過半尺高的門檻,進到屋里。林蓁和秦彌笙已經(jīng)坐在西邊的方桌邊。看來,程柏一早上跑了不少趟。
“你慢吞吞地做什么呢?快過來坐下?!鼻卣裆辛苏惺?,“遠知,我問你,你還有沒有別的事瞞我了?”
“我……”
“哎喲,我就知道。你這性子,全隨了你媽。真煩人!”老人拍了一下腦門。方桌中央的電話準時響起。老人在電話上空胡亂地晃動蒼老的手臂。
林蓁的眼睛大了一圈。“叔父,您這么晃,到底讓不讓我接?”
“接,快點接!”
電話總算接通了,對面卻是“嘰里咕?!钡囊贿B串聽不懂。
“她在和公司里的人說話,讓他們出去。說要跟她媽通電話,不叫不要進去打攪?!鼻貜涹洗蟾欧g了那一通“嘰里咕嚕”。
“林蓁,你認她做……”
“沒有。這丫頭鬧著玩兒的!”
“活了這么久,我就沒見過這么一本正經(jīng)開玩笑的人。死丫頭!”秦振生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揉太陽穴。
電話里有關(guān)門的聲音,接著似乎是敲打鍵盤的聲音?
“姑母?!?p> “霏兒,你叔公讓我跟你細說一下?!?p> “不用了,表哥給我發(fā)了郵件,我都清楚了。”屋里的長輩紛紛抬頭看向秦彌笙。
“四叔,您有沒有什么要補充的細節(jié)?”林霏似乎是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在打電話。
“沒,沒有了。就是要注意安全?!鼻剡h知慌忙回答,眼神閃爍。
“真沒有嗎?據(jù)我所知,憶芝在臨江期間,假期并不在何家,而且不是一個人?!?p> 這丫頭果然是精到骨頭里了,話說到這個份上,瞞不下去了。秦遠知用左手揉了一下太陽穴?!班?。是有個孩子,年歲……”
“哎喲,你就說吧!真是的?!鼻卣裆辜钡卮叽偎煨皵D牙膏”。
“您是不是懷疑那個‘盛安瀾’就是秦月?”她全都知道!
秦遠知暗自嘆息,無奈地搖了搖頭?!傲嘱。∥覜]瞞什么,就幾件事,我也沒弄明白。一是那個叫‘盛安瀾’的丫頭,我聽憶芝說,放假都是那孩子陪她的。年紀也像。以言悅的個性,是不會隨便找個人陪她的。還有一件事……”
電話那端敲打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澳f?!?p> “憶芝說,她九五年一放暑假,就直接去了我岳父那里。但是,言悅是十月底失蹤的。我這邊查到的消息和憶芝說的有出入……”秦振生在他眼前,敲打了兩下桌面,催他快一些。
他點了點頭,湊近了電話說:“根據(jù)學(xué)校的記錄,九月開學(xué)之后,憶芝在那里上了高一,十月份的時候還在臨江。這中間有四個多月對不上?!?p> “會不會是六丫頭記錯了?她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林蓁說到一半閉了嘴。
“那為什么不找她直接問?我是說——盛安瀾?!鼻么蜴I盤的聲音又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直接問,合適嗎?他猶豫不決。在言沐清身邊長大的孩子,豈是隨隨便便能問得出所以然的?
“四叔。有些蛇是可以驚的。您要是再不驚,叔公就快死了?!?p> 林霏又開始挑事了。老人眼里的怒火瞬間被點燃。秦遠知慌忙站起來,抬手捂住手機,朝著父親搖了搖手。
“林霏,你的意思是讓我直接找那孩子問?她能告訴我實話嗎?”
“沒讓您問她是不是秦月。問她在臨江的事。按照憶芝的說法,前后至少六年,四嬸的事情,盛安瀾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人,不是嗎?”
對?。∷牧艘幌履X門。這之前,他一直在糾結(jié)該不該確認那孩子是不是秦月,卻沒有想到這些。腦門上隱隱的疼痛讓他想起了最初的疑慮。秦遠知抿了一下嘴巴,低頭思忖。
言憶芝回來之前,他曾一度認為,林霏就是秦月。言憶芝跟著他回到洛城的當晚,他曾經(jīng)否定了這個無稽的猜想。然而,當言憶芝把黑乎乎的掌印拍在書桌上的時候,右手中間的那三枚指紋,再度點燃了他心里的疑問。
疑問——那之后一直有,然而,林霏的房間里——無跡可尋。他背著幾個孩子做了不少的工作,卻都是竹籃打水。林霏的為人處世完全繼承了林明東的做派,這一點又讓他有了幾分奢望。然而,秦彌笙嘴巴上的那個“火瘡”又否定了他的猜想。
如果林霏就是秦月,她沒有道理對秦彌笙是這種態(tài)度,除非……她會不會和秦彌笙一樣,很反感老人定下的事情?不對!如果林霏就是秦月,那么正如秦彌顯所言,誰都會瞞,但絕不會瞞秦彌顯。更不可能……在他看來,林霏和秦彌顯之間,似乎只剩一層窗戶紙了。
與此同時,“盛安瀾”從言憶芝的嘴里幾次三番跳進了他的腦子里。以言悅的個性,帶在她身邊的兩個女孩兒——言憶芝、盛安瀾,只能是自己的女兒了。瞞著所有人,他暗中做了一些調(diào)查,那孩子的情況——八九不離十了。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孩子在言沐清的身邊,還給他——難如登天!
“叔公?!鼻么蚵曉俣韧A讼聛?,“還在生氣嗎?您可不能再生氣了。怎么也得撐到我給您一個交代。順順氣。四嬸的事少說也有十年了。能不能容我一個月,先調(diào)查個大概,再做打算?”
“一個月?”老人松弛的眼皮,劇烈地抖動。
“別生氣,聽我說完。等下掛了電話,讓表哥開一下郵箱,把郵件給您具體讀一下?!鼻么蚵曄Я耍《氖请娫挶荒闷鸬穆曇??!拔沂怯X得,只要開始查,對方不可能不被驚動。臨江就那么點地方,從外面飛進去一只蒼蠅,都能讓母雞打鳴。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大張旗鼓,讓他們防不甚防。”
話音未落,秦遠知注意到秦振生的左手食指在桌上劃了一下,右邊的眉毛,像秦彌稔那樣挑了一挑。
“四叔,還麻煩您找盛安瀾談一談。要問什么,我寫在郵件最后了。我這邊還有點事。姑母,別喝涼水。”
電話掛斷了。林蓁好像作弊被抓了現(xiàn)行的學(xué)生,慌亂地放下了手里的水杯。三個人面面相覷。三個人?秦遠知這才注意到,秦彌笙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