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阿詩很喜歡聽媽媽講故事?!?p> 阿詩點點頭,眼中溢滿了水,看著這位給與自己疼愛的長輩,多年來無法對父母的撒嬌與傾訴在頃刻間將她淹沒:“爺爺,我再也聽不到媽媽的故事了。”
徐弘年伸手將她拉過來,抱在自己的懷里:“以后爺爺給阿詩講?!?p> 阿詩在徐弘年的懷里暢快地哭了,這不同于她上午所釋放出哭聲。這份哭泣里面,有屬于孩子的那份想要被疼惜,想要被呵護。這些都是她常年所欠缺的。
徐弘年沒有說話,任由阿詩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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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瑜兮從機場回來的一路上,心緒始終不得安寧,她給父親去了電話,得到的是與母親同樣的回答,又給陸懷瑾去了電話,仍舊是同樣的回答。她感覺,這就像是一份串通好了的陳述。
她撥通阿詩的電話,幾遍下來都是無人接聽,撥通楚辭的電話,聽見的只是帶了傷感的巧妙回應(yīng)。她與阿詩之間的感情,早已成為了溶于血的羈絆。生活中還未曾有過一次,讓她如此惶恐不安。
她聯(lián)系阿萊,詢問她最近有無見過阿詩?
“最近一周貌似阿詩都在療養(yǎng)院。”
徐瑜兮想最近學(xué)校還未放暑假,阿詩一向都恪守敬業(yè),若不是父母出事,又豈會這么長時間的丟下工作待在療養(yǎng)院?結(jié)合父母及其他人的神情來看,這事小不了。
她讓阿詩代自己去療養(yǎng)院看看。
阿萊承諾明日去。
只能說徐母過于情感的掩飾在自己這位久經(jīng)商戰(zhàn)紛繁的女兒面前,還是太過小兒科,讓她察覺出了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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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萊一早便到了療養(yǎng)院,面對大家所呈現(xiàn)出來的壓抑,她沒有詢問,而是自己去尋找到了答案。經(jīng)過徐弘年一晚的安慰與陪伴,阿詩的心情有了多少緩解,多少接受了母親離去的事實。
她剛從廚房吃了小半碗粥回來,剛剛準備給母親整理遺容,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阿萊。此時,她害怕朋友表現(xiàn)出任何對于母親離世的傷悲來,那會將她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痛又激發(fā)出來。
阿萊站在門口,背對阿詩,讓自己的淚落在阿詩不愿瞧見的地帶。
阿詩不愿將母親最后的體面,交給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她來到世上的所有第一次都是母親給予的,教會的。那么,有關(guān)母親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她也想親力親為。
她覺得,這算是生命承接的有始有終。
母親,給她所有的最初;
而她,給母親最后的完結(jié)。
阿萊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走過去,詢問阿詩:“什么時候的事情?”
“前晚?!卑⒃姷穆曇艉芷届o很涼。
阿萊看著施婷的面容,對于死因,她實在不好啟口詢問。只是將手中的東西放下,幫著阿詩一起整理著施婷的遺容。
可阿詩太過固執(zhí):“我自己能行?!?p> “阿詩,我只是想幫幫你。”
“不用?!?p> 阿萊無奈,理解她此時的所有情感與反應(yīng)。她將手中的衣裳放下,準備出門給徐瑜兮電話。
阿詩應(yīng)該是察覺了,彎著身子給施婷穿著衣裳,邊說道:“別告訴徐兮。”
“為什么?”
“你想一尸兩命嗎?”阿詩夸大了后果,可也看的出來在如此情況之下她那份仍為徐瑜兮著想的心情。徐瑜兮此時還未過三個月的穩(wěn)定期,若是讓她知道了,一旦情緒激動,奔波勞累,誰又能保證不會釀造出悲???
阿萊沒有考慮到這點,她只是覺得這事若不告訴徐瑜兮,會讓她在事后責(zé)怪自己,也會讓徐瑜兮責(zé)怪自己。
“阿詩,這件事瞞不住徐兮?!?p> “如果徐兮知道了,我這生都不會原諒你?!?p> “可這件事她遲早會知道的?!?p> “那也是后面的事情?!?p> 阿萊知道自己被阿詩說服了,不光是因為阿詩所表現(xiàn)出來的強硬,還有她也擔心阿詩所說的后果。
她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屋外的楚辭,日常所有的光芒,被一雙無形的手拉著墜入了深淵,將他丟棄在了又冷又潮的黑暗地帶。
不需要詢問,單從楚辭守在屋外而不進去這一現(xiàn)狀便可猜出這件事與其有關(guān)。
她看著楚辭,言語有些兇狠:“一直以來,叔叔阿姨都是阿詩生活的所有支撐?!笔O碌脑?,也都化作了嘆息。
這些話,即便沒人告知,他也知道。阿詩的生活塌了,他想要再給她修筑起一片更為廣闊更為湛藍的天空,可阿詩斬斷了他奔赴她的橋。
陸懷瑾自昨日到了,看過施婷之后,也未跟他說過什么話。他想目前他能為楚辭,能為徐瑜兮所做的就是照顧好阿光與徐弘年。
他陪著兩位老人坐在廊下,三人之間沒有任何的交談。昨日阿光還說了幾句話,今日像是失去了談話的功能,而眼神也是越發(fā)渙散,恍若那根一直吊著他生命的繩索已經(jīng)被斬斷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留下阿詩獨自生活的不放心。
所有人的話語,猶如浮光淺影,落不進他的心底去。或許,現(xiàn)在也只有阿詩能將他僅剩不多的意識喚醒。
*
阿詩將殯儀館工作人員送來的壽衣給母親穿好,即便這已是最小號,可仍舊寬松的讓若還能塞進一個小阿詩。她想起當年母親三番五次要帶著自己離世的場景,覺得倒真不如當時就跟著母親走了,也省得要去面對這樣一場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死亡相送。
她在給母親上妝,很輕很細致。
楚辭依靠在門邊看著,覺得她這是在雕刻,所有上妝的工具都變成了雕刻師手中的那把細小的刀,每次與施婷面容的接觸,都是她在自己的身體上刻下的一道有關(guān)于施婷的痕跡,一筆一劃,深深淺淺,全都是她的不愿放逐。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站在旁邊,見阿詩的舉動,也不免心生觸動。他們就是與這樣的生死打交道,見過太多的親人的哭訴,還未曾見過如同阿詩這般親手銘刻懷念的。她將她所有的情緒都融化在對于施婷遺容的整理之上,小心翼翼,就如同對于出生嬰兒的呵護。
兩人都忍不住落淚,這樣的場景,沒有任何悲撼的哭聲,也沒有任何言語在訴說想念,可卻是最細致最震動人心的那份挽留與告別。
眉毛、眼睛、臉頰、嘴唇......
她沒有想過要去遮掩施婷臉上的烏青,妝容也是極為輕描,她知道母親喜歡簡單,喜歡生活的這份質(zhì)樸。當施婷的妝容落成,她詢問旁邊的工作人員,帶了淺淺的微笑:“我媽媽漂亮嗎?”
工作人員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