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窗簾遮擋住了窗外閃爍霓虹也遮蔽了星光月芒，卻無法屏蔽呼嘯的風(fēng)聲。
蘇子楓躺坐在床上，看著監(jiān)控里的畫面，一切正常，整理、洗漱、脫衣、上床、關(guān)燈、側(cè)身躺下，只是光線暗淡，顏冥似乎從進房門開始就只開了床頭的一盞臺燈。
她蹙起眉頭，看著監(jiān)控那邊在最后一點光亮熄滅之后床上安靜的身影。
他幾乎是一進房間就直接走向了那盞燈，這是巧合嗎？
蘇子楓坐起身，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畫面回到了顏冥剛進客房的時候，他背著背包直接走向了窗邊那盞燈，彎腰，開燈。
淡黃色柔和的燈光灑在他的側(cè)臉上，也照亮了那雙淺咖色的眼睛……
客房有三個監(jiān)控，其中一個就剛好在臺燈附近，他開燈抬眼之時正好眸光略過那個攝像頭，漫不經(jīng)心卻又似乎有意為之。
畫面只是一瞬，但不知為何蘇子楓的腦中始終自動回放著那雙淺咖色的眼睛，那雙眼里的專注竟讓她升起了恍惚之感，她似乎在哪里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但不待她細(xì)想，一陣劇烈的疼痛感在腦中炸裂開來，她咬緊了牙關(guān)，唇色一剎那變得雪白，細(xì)密的薄汗慢慢地爬上了她的額頭。
她不住地用手打向自己的頭，拉開了床頭柜最下一層的抽屜，里面是各種白色藥罐，上面有奇怪的符號標(biāo)記。
她拿了最靠外的那一罐，手卻在不住地顫抖，一片慌亂之中，電子監(jiān)控屏幕被她摁了回去，墻壁復(fù)原如初，一點縫隙也無。
她抓住藥罐的右手大拇指往蓋子上一按，蓋子便自動彈了開來，上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靥芍活w白色藥丸，蘇子楓低頭吃下藥丸，但藥力并未馬上見效。
她蜷縮著躺在床上，雙手抱著頭，等待著藥效發(fā)作，空氣中一片靜默，只有她沉重的喘息和痛苦的低吟。
怎么會這樣？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明明已經(jīng)有了起色，一個星期只會發(fā)作一次才對，這個星期已經(jīng)發(fā)作過了，怎么會……
“如果沒有遇見漫天云彩，就不會因為云彩消失耿耿于懷……”
一陣低沉的婉轉(zhuǎn)男聲緩緩響起，她抬頭看向床邊亮起來的手機屏幕，吃力地伸手將手機拿到身邊，按下了接聽鍵：
“喂？”那邊是一個輕柔的女聲。
“嗯?！碧K子楓費力地咽了口口水，嗓音低沉。
“你要的資料我都幫你整理好了，我今晚的航班，大概明天就能到睦州?！?p> 那邊的人聽聞回答語速加快了些，焦急地道：“你那邊怎么了？是不是又頭疼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經(jīng)好了點了嗎？你這兩天在睦州是不是遇到麻煩了？哎呀，你倒是說話啊?！?p> 蘇子楓本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些，嘴角溢出了些笑意，臉色也在回暖：“你一下子問那么多問題，我該回答哪一個？”
她低低地笑了笑，略略頓了頓，不等常翊開口又柔聲道：“放心吧，沒有什么麻煩事，就是剛剛不知道為什么又犯了老毛病。你剛剛說資料都整理好了？”
常翊坐在候機室角落里，眉頭微微蹙起，一雙清澈的藍(lán)色眼睛隱藏在墨鏡之后：
“不要轉(zhuǎn)移話題，明明已經(jīng)穩(wěn)定了，怎么會突然頭疼？作為你的主治醫(yī)生我有資格知道?！?p> 蘇子楓拿起手機，緩緩坐起，靠在床頭枕頭上，盡量放緩自己的呼吸聲：“常翊?！?p> “嗯？怎么了？”
常翊聽見她明顯嚴(yán)肅的語氣，也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
“我在家里找到了一個魯班鎖?！?p> “魯班鎖？你父母留給你的？”
“嗯，應(yīng)該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以前在我小的時候，他經(jīng)常會帶著我和那個鄰家哥哥玩魯班鎖什么的小玩意兒。”蘇子楓語氣平緩，只是不知為何，幾不可聞地微嘆了聲，少見地有些悵惘。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常翊接著問道。
“主臥的床沿上有個凹槽，這個凹槽剛好在床沿木框上，肉眼幾乎看不出來，只能靠摸才能感覺出來那里的凹凸不平，再加上位置靠里，平常我打掃也是很難碰到，所以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p>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而且這個魯班鎖很可能被我父親改造過，我解不開來?！?p> “我大概明天早晨就能到睦州，等我來了再說?！?p> “你也不要自責(zé)，雖然它沒有被你及時發(fā)現(xiàn)，里面很有可能有重大線索或者是你父母留給你的遺物，但是至少它沒有被別的不懷好意的人拿走。”常翊安慰道。
“常翊？”
“嗯？”
“你覺得我的記憶還能恢復(fù)嗎？”蘇子楓睜開眼睛，看向前方空無一物的墻壁，卻沒有木然，沒有迷惘，只有坦然。
常翊愣了愣，靜默了片刻才開口道：“我曾經(jīng)跟你說過，對你來說，也許無知才是最好的選擇，一旦記憶恢復(fù)就意味著……”
她頓住了，咽下了嘴邊的話，那對于蘇子楓來說太過殘忍，這也是為什么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用的克制的療法而非釋放。
蘇子楓坐在一片黑暗中，脊背挺得更直了些，目光堅定：“我有預(yù)感，那一天總會到來，或近或遠(yuǎn)，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請你一定要讓我保持清醒，如果到了必要時，請你……殺了我?！?p> 她話音未落，嘴角便牽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這個話題她自從八年前醒來之時，就已經(jīng)與她說了無數(shù)次，但她總是避而不答，這一回病發(fā)的不尋常讓她重又感到了危機的靠近。
所謂第六感聽起來玄之又玄，但她內(nèi)心的不安早在到達(dá)睦州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彌散。
電話那頭是蘇子楓早已料到的沉默，她依然拿著手機，她走下床，拉開窗簾，低頭是燈紅酒綠，抬頭便是月朗星稀。
那片寧靜映照著喧囂華麗的世界，兩相對比，有誰的心可以同時容下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
樓下客房里早在蘇子楓關(guān)閉監(jiān)控的那一剎那，一雙淺咖色眼眸就緩緩睜了開來，只是夜色深沉，惹得那雙眸子也染上了些深色。
顏冥起身，隱約可見他右耳被耳邊細(xì)碎的頭發(fā)遮擋的微型耳機，由于他特意面朝右側(cè)身躺著，右耳被枕頭擋住因而方才蘇子楓并未發(fā)現(xiàn)。
“監(jiān)控都控制住了？”他壓低聲音，右手按了按耳機，只是語氣肯定，并未帶一絲一毫的懷疑。
“嗯，小case，現(xiàn)在所有三個攝像頭的監(jiān)控都在回放你剛才躺在床上的畫面?！彪娫捘穷^傳來一個年輕的男聲，語氣輕快。
“嗯，好?！鳖佢の⑽⑺闪思绨?，眼底卻是謹(jǐn)慎之色未減，他走下床打量了一圈客房，還是與從前的陳設(shè)一樣，連窗簾都沒有換過，雖然款式看舊但依然整潔干凈。
“事情有眉目了嗎？聽你這語氣看來還算順利?！?p> 順利嗎？他收回目光頓在了原地，剛才進客房，他不知掩飾收斂自己的行為舉止？包括剛才對著攝像頭裝作不經(jīng)意的一瞥……
顏冥手指微蜷，指節(jié)有些泛白，他深吸一口氣，眼眸微閉。
“怎么，不順利嗎，還有什么事能難得住你？難不成是……”
“不是，我掛了?！彼木w有些亂，未等喻炎講完就急匆匆地輕按微型耳機，掛了電話。
但其實他又何必介懷？早在九年前就該放下了。
他眸光微微黯淡了些，但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向窗簾看去。
客房不算大，但也算是一應(yīng)俱全，一張床一個衣柜一臺電視機還有兩扇窗戶和兩張小沙發(fā)。
沙發(fā)靠著墻壁角落，此時窗簾被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遮住了落地窗及其外的風(fēng)景人煙。
他走向窗前，一步一步，似乎分外沉重，眼底好似又有亮光泛起，他在兩片窗簾交合處停下，亮光透過那條縫隙在他的臉上映出了一條光帶，淺咖色的瞳孔遇上了那亮光，反而看不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終究沒有把簾子全部拉起，只是伸手掀開簾子一角，露出了簾子后窗戶下邊的一小塊墻壁，在那一瞬間，他的眉宇間仿佛被灑上了金色的光輝，明亮動人。
然而，只一眼他便放下了簾子，眉眼重又沒入黑暗，他垂下頭，立在原地，良久不語。
那片墻壁仿佛被打了補丁，本是米白的壁紙，歷經(jīng)了這么許多年早已泛舊，而中央一塊明顯是后來才補上的壁紙，雖然還是米白色的，但花紋不一，新舊不一，一眼便能看出來差別。
顏冥閉了閉眼，耳畔稚嫩的話語好像一直盤旋又好像早已消散尋不見蹤跡。
果真，童言無忌，只有當(dāng)長大才會明白，世界上沒有哪個人會是誰的專屬，連自己也不可能真的擁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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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濃，月亮被還未消散的云朵遮蓋住了大半，她掙扎著伸出她皎潔透明的“胳膊”，光芒漸漸強烈，輪廓也愈發(fā)清晰。
夕陽正好，金燦燦的陽光細(xì)碎的在屋檐發(fā)間跳躍，蘇子楓站在蒲溪小學(xué)附近的那條巷子里，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拐角處一道朝著她揮手的人影，那人的臉被刺眼的陽光遮擋，但她仍能感受到那人的喜悅與翹首以盼，仿佛是久別重逢。
“小楓，跟我回家！”
她也似乎被那份喜悅感染，心中盛滿了苦澀與愉悅，她想要抬腳奔向那個人，但她卻無法動彈絲毫，似乎有一塊巨石壓向了她的心底。
她低頭，卻見腳下泥土伸出了無數(shù)藤蔓，她驚恐地想要大叫，但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
“小楓，跟我回家！”
蘇子楓拼命掙扎，卻好像始終有什么東西將她牽制包圍，她逃脫不開，只能聽著那人一遍又一遍越來越焦急的“小楓，跟我回家！”
場景又忽的一轉(zhuǎn)，她跌跌撞撞地跑進了一幢白色別墅里，那幢白色別墅里的陳設(shè)門墻都是白色，單調(diào)簡單得讓人壓抑。
蘇子楓邊跑邊回頭驚恐地看著，只見一個男人兩手插在褲兜里不緊不慢地從遠(yuǎn)處陰影處向她走來，臉模糊不清。
她喘著粗氣，極度的恐懼攥緊了她的心臟，她仿佛能夠聽到身后那個人一步一步的腳步聲。
“嗒，嗒，嗒……”一步，兩步，三步……越來越近，腳步聲也越來越明晰……
后一個夢一遍遍地重復(fù)，一遍遍地回放重現(xiàn)，蘇子楓滿頭大汗，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深黑色瞳孔不復(fù)清明，滿是渾濁的沉郁。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第一個夢倒是從未做過，盡管如此，她依然能記得那一句“小楓，跟我回家”，雖然嗓音特點已經(jīng)模糊但內(nèi)容卻是清清楚楚，已經(jīng)不知有多少年沒有人叫過她“小楓”了。
至于后面那個夢……
她嘴角牽出一個蒼白的笑，竟帶著些劫后余生的喜悅，許久未做的夢又要開始連續(xù)重播了嗎？
她雙手吃力地?fù)纹鹕碜?，一邊起身穿上拖鞋一邊看了一眼床頭柜上放著的鐘，七點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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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fēng)卷挾著雨絲輕輕拍打在窗戶上，雨滴順著窗面緩緩滑落留下了一道道雨痕，微微涼意透過窗隙鉆進了屋里。
蘇子楓看向窗外，卻只能看見自己隱約映在窗面上的臉龐和因室內(nèi)外溫差而升起的微微霧氣。
她回過頭看向自己對面的那個人，斂眸，咬了一口面前的三明治。
“以后這種事情都不必做。你是實習(xí)生，不是我的廚師?！碧K子楓聲音冷硬，但緊接著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顏冥壓下眼底的笑意，局促地瞥了一眼對面的人：“嗯?！?p> 屋內(nèi)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外面天光黯淡，只有餐廳里的燈光開著，白色稍顯冰冷的光灑在分坐在靠著窗戶的正方形餐桌兩邊的兩人身上，竟平白地添了些柔和。
蘇子楓眉頭微蹙，是自己太兇了嗎？為什么這個實習(xí)生天天這么地……額……慫？要不要說點話安慰安慰呢？
她想到這里，莫名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了和顏冥剛剛見面的時候。
月光灑在青年的臉上，但額前劉海與微垂的頭灑下剪影襯得那獨獨站在黑暗中的身影更加厚重，冷風(fēng)吹過發(fā)絲微揚又顯得他孤獨而脆弱。
蘇子楓微微蹙起眉，太陽穴又隱隱作痛，她干脆收回了思緒，同時也放下了筷子，看向?qū)γ娴念佢ぁ?p> 他的細(xì)碎的劉海微微擋住了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笨拙的眼鏡鏡片反射燈光，更擋住了他的眸光，好像他似乎只是在安靜專注地吃飯：
“你真名叫什么？”
顏冥聽了，端著牛奶杯子的手一緊，但等他看清了蘇子楓眼中的光芒，眸光立刻黯淡下來。
他雙手放到了桌面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蘇子楓，又微微別過了頭，眼神飄忽，有些為難，虛聲答道：
“這……這好像是考核官不能問的吧？”他抬眼偷偷瞄了她幾眼，始終不敢和她對視。
蘇子楓挑挑眉毛，盯了他良久，直至顏冥坐立不安，氣氛凝滯之時才開口，皮笑肉不笑：
“哦？看來你對組織的規(guī)章制度很熟悉么，很好?！?p> 顏冥舒了口氣，臉上帶了絲慶幸的笑容，卻不露痕跡地瞥了眼正在收拾餐具的蘇子楓，只見她神色舉動如常，但他心中卻早已明了，她已經(jīng)開始懷疑自己了。
他放在桌下的兩手微微緊了緊，隨即便整理好心情，主動接過了她手里的杯盤，走向廚房。
的確，實習(xí)教化者考核官不可以主動探查實習(xí)生的真實身份，實習(xí)生也不可以向考核官提供身份信息，否則將被警告處理，嚴(yán)重的甚至?xí)荒ǔ袒哂洃?，被逐出組織。
因而現(xiàn)在蘇子楓所看見的“顏冥”只是他的化名，而她所有的資料也只有他的訓(xùn)練成績。
看來，她是要被警告了。
蘇子楓只在心中一哂，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沉不住氣了？
早餐吃完，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也漸漸落下了帷幕。
“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開始考核吧?，F(xiàn)在，在五分鐘之內(nèi)跑到小區(qū)門口等我?！?p> 蘇子楓依然面色不改，慢條斯理地穿上外套，看向正好洗完杯盤，從廚房走出來的顏冥。
他愣怔了一下，有些意外，但隨即就反應(yīng)了過來，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睡衣，立即奔向了客房。
以昨天晚上見面之后的初印象來看，他本以為考核會是一秒不停歇地直接開始，并不會有哪怕一分鐘的緩沖時間，所以他昨晚還是想辦法吃了點東西才到指定地點見的考官，沒想到他竟然有一個晚上的休息時間。
他在心里數(shù)著秒，挑了身運動裝，在正好數(shù)到三十的時候，他打開了客房的門走到玄關(guān)，在關(guān)上大門的時候眼角一瞥。
蘇子楓身著風(fēng)衣，拿上了包，理了理脖子上的項鏈，儼然是一副出去逛街見朋友的行頭。
是要去見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