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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墨升靈

3 天上的鯨魚 山下的茉莉花 (三)

潑墨升靈 Chiv 3232 2020-08-17 23:19:04

  正午的太陽剛好被一群聚集的云團團包圍,一縷頑強的陽光偶爾能沖出來透透氣,卻沒到地面就被山上的一陣風沖散了氣息。

  迪彥野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汗水順著下顎一滴滴流進土壤,一個多小時的努力也沒換來預想的進展,讓他感到困惑的是,筆尖和眼睛似乎在對于顏色的理解上很難保持一致。忽然聽到身后有鈍鈍的腳步聲靠近,迪彥野瞬間繃緊后背,轉身望去。

  “我當是誰有這山里作畫的閑情逸致,原來是廢人迪在學描色啊!”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紅綠相間條紋衣裳的精神小伙,個頭高大,神情豪橫。

  “哈,喬德,好久不見!都七年了,你還沒養(yǎng)成早晨刷牙的習慣嗎?嘴還是這么臭?!钡蠌┮罢f著微微一笑,“怎么?聽說我自由了就這么急著見我嗎?”

  “你可別自做多情了,我可不會關注你的消息,而且巴不得你這輩子都當個透明人呢!”喬德說著咬咬牙,“我是看山下停了兩輛車,以為有美麗姑娘在這山上玩耍,才跟來看看的。沒想到你這掃把星竟然也騎那款車!”

  “可太讓你失望了,那款車原本就是我設計的。你要是愿意付我一年無限用的油紙,我可以考慮幫你設計一個認不錯的限定款?!钡蠌┮罢f完轉過頭收拾紙筆。

  “迪彥野,你這個瘋子!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嚇唬我,讓我主動服輸,放棄總監(jiān)工的位置嗎?!不可能!你就等著我把竹水集市夷為平地擺地攤吧!別看你現(xiàn)在好像自由了,未來你什么也得不到!”喬德憤怒地沖迪彥野大吼道,撕爛手中的油紙,扔在田里憤憤而去。

  迪彥野收拾好東西,下山來到母親的實驗室,沒提剛剛遇到喬德的事,他畫出一條新毛巾擦臉,待雅芙換了身衣服,拿上禮物,兩人便出發(fā)前往姥姥家。

  “姥姥!我們來啦!”迪彥野剛走到碧舒的院門口就大聲喊道。

  碧舒的庭院座落在富山上山口的東側,附近有六處院子,面積最大的屬于座母幸莎,其余的分別住著座母一族的幾個旁系家庭。碧舒是迪彥野爺爺?shù)奶妹?,她的丈夫是上上任座母的兒子,兩家在結親之前就有頗深的私交,而這座庭院便是當年迪彥野的爺爺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每每來到這里,迪彥野被勾起的不只是和姥姥一同的時光,還有著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回憶。姥爺大概是比姥姥大很多,在迪彥野很小的時候就靈化了,留給迪彥野的只有柜上的一排記憶片段。之前來的時候,通常都能看到三四個人在院子里聊天,而現(xiàn)在只有姥姥一個人坐在涼亭下不會做聲的搖椅上靜靜讀書。

  碧舒聽到迪彥野的呼喚,抬起頭往向他們,并開心地向他們招手。雖然已經(jīng)臨近七十,但沒人能從她身上看出任何將至暮年的氣息,除了眼角一直都在的皺紋,臉上的皮膚緊致透亮,膚色也只是微微泛黃。即便視力已經(jīng)大幅下降,需要靠眼鏡支撐,但她的聽力和反應力卻與普通的成年人無異。

  迪彥野甩開母親飛奔到姥姥跟前蹲下,瞄了一眼她手中的書,是一本記錄往年紅元節(jié)活動的年鑒。

  “哎,原來姥姥還在牽掛著今年的紅元節(jié)啊?!钡蠌┮靶南耄m然紅元節(jié)是迪彥野小時候除了生日外最開心的日子,即便這是他七年來第一次參與節(jié)日,一想到今年過完節(jié)就要面臨和姥姥的分離,他就完全提不起興致。

  “來,讓姥姥看看你是不是又長高了!”碧舒把書放到一旁,輕巧地一撐就從搖椅上站起來,雖然她的頭頂只到迪彥野的下巴,但那股從下往上的氣場帶來沖冠的震懾力,“果然又長高了啊,差不多跟你爸爸一樣高就足夠了,也不用太高?!?p>  碧舒一開口笑,方才的震懾力就化作春風般融化在空氣中。她觀察著迪彥野的表情,似乎讀出了外孫上午遇到的不順心,隨即遞給了迪彥野一張油紙。

  “我聽你媽媽說昨天晚飯你在家露了一手,快點讓姥姥也嘗嘗!沒想到我外孫居然都學會做飯了!”碧舒說道。

  “好的,姥姥!你一會兒可不要像他們昨天那樣太驚訝哦!”

  迪彥野看著碧舒期待的神情,欣然接過油紙,走進屋內(nèi),深吸一口提起精神。他坐到餐廳的桌前,從口袋里抽出鉑金筆,嘗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在重現(xiàn)食物的樣貌、氣息、味道、口感。思考了片刻,迪彥野開始在紙上勾勒食物的輪廓,他決定從肉夾饃開始,先把餅的外層描好,在把內(nèi)層的肉畫出來。很快迪彥野就完成了餅和肉的線條,接下來是涂色。在開始涂色時,他突然握起筆呆滯了,腦中開始流入母親雅芙上午講的話和喬德的嘲諷。

  “你在顏色把控方面目前還接近一無所知”,這句話反復在迪彥野耳邊回響,肉夾饃的顏色在他腦海里開始變得模糊,他無法將準確的顏色通過大腦注入到鉑金筆中。迪彥野一皺眉,索性放棄涂色先開始描述,他需要試著冷靜下來把文字的內(nèi)容先描述清楚。

  “最差保證和昨天寫的一樣就行!”迪彥野一邊給自己施加著心理暗示,一邊機械地書寫著,可是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反復搖曳的肉夾饃,畫面如同故障了一般,各色馬賽克沖突在一起。完成文字后,他放下筆,雙手食指和中指合攏,貼著兩邊太陽穴輕柔,右眼的灼熱感一陣接一陣。迪彥野只能試著閉上雙眼,讓眼角的壓力自然往外延展來實現(xiàn)放松,同時放空頭腦清理畫面。突然,他抓住腦中一瞬間浮起的色彩,抓起畫筆閉眼完成了涂色。

  迪彥野并不想仔細反復審視剛剛作的畫,徑直走到清潭口,將油紙放了進去。望著這熟悉的潭水,他回憶起了當初自己自信滿滿將天胖的油紙送進去的場景。

  “所以當時的確是我瘋了嗎?總追求著與眾不同才創(chuàng)造出了違背世界常理的生物,”迪彥野默念道,“父親他們所一直懼怕的,也是這隨時可能失控的想象力嗎?”

  迪彥野不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鉑金筆,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chǎn)生了懷疑,忽然找不到自己繼續(xù)創(chuàng)造事物的方向和意義。如今紙幣都在手中,學習的機會就在眼前,他的內(nèi)心卻開始退縮了。機會都已經(jīng)完完全全擺在自己面前,父母現(xiàn)在給予了他最大的信任,即便已經(jīng)沒有理由不去拼命把握,但是拼命就一定能把握嗎?他盯著還未浮上來的肉夾饃,咬咬牙又奔回了餐廳。

  大約二十分鐘后,迪彥野端著一盤飄香的肉夾饃來到院中,其中一個還被咬過一口。雅芙盯著他一個勁往下流的汗珠,露出欣慰的笑容。

  “怎么做這么久啊,乖?你看姥姥的肚子都餓得直叫了!”碧舒戲謔道。

  “啊對不起,姥姥!我第一遍做失敗了,所以又畫了第二遍,這才敢端上來。你和媽媽快吃吧,我已經(jīng)把第一盤吃完了!”迪彥野委屈地講,“這個餅我偷偷嘗了一小塊,味道肯定不比昨晚的差!”

  “那我們就開動了!”雅芙接過迪彥野手中的盤子,把那個缺一塊的餅切開兩半,完整的一半遞給碧舒,另一邊遞給兒子。迪彥野看著母親喜悅的眼神,開心地接過了肉夾饃。

  午飯享用完畢后,碧舒泡上了雅芙這次帶來的新茶,三人回到更涼爽的客廳聊天。

  “乖孫啊,”碧舒望著迪彥野說,“剛剛吃飯時候,你說你想把肉夾饃做給竹水集市的人們吃?”

  “對的姥姥,我是想把這種新食物跟人們分享!”迪彥野認真回答道。

  “聽姥姥的話,還是最好不要這么做。”碧舒搖搖頭講,“你知道嗎,如果你還想成為座父,任何行為都必須倍加謹慎,這里面有一些七年前你已經(jīng)明白的原因,也有一些姥姥現(xiàn)在不方便講的,但無論如何,都要記住一點,夢里的事情除了我和你爸媽,不要分享給任何人,尤其是你幸莎姨媽?!?p>  “我記住了,姥姥!”迪彥野乖巧地點頭回復道,“我最近跟托德莫說過一些我在夢中學會的有趣的口頭語,應該沒事吧?”

  “應該沒事,但以后盡量少講,阿拖他們家跟我們也是世交,不會出什么亂子??墒抢牙丫湍氵@一個最疼愛的乖外孫,以后姥姥不在身邊了,沒人敲打你,你也要時刻保持警覺??!”碧舒說完含了一口茶,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咽下。

  “媽,別突然把氣氛搞得這么沉重??!以后不還有我盯著他嗎?”雅芙笑著望向碧舒說,“雖然迪彥野他才二十出頭,你看他平時做事也挺謹慎的?!?p>  “對啊姥姥,放心吧,首先我自己會注意,加上還有媽媽提醒我,再之后我相信熙兒也會替我保密的!雖然我現(xiàn)在還離座父的標準差很多,但我將來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迪彥野堅定地說。

  “你說的是幸莎的女兒,那個小熙兒嗎?難道這些年你們還保持著聯(lián)系?”碧舒盯著迪彥野問。

  “倒是沒機會聯(lián)系,但是托德莫說這些年熙兒一直在幸莎姨媽那邊幫我求情,所以我現(xiàn)在自由了也應該早點找個時間去好好感謝她一番!”迪彥野低頭講道。

  “兒子,悄悄和媽媽講,你是不是十二歲的時候夢見和熙兒成家了?”雅芙笑著問臉紅的迪彥野。

  “如果是這樣,你可要努力了哈哈,”碧舒也笑道,“姥姥對你期望可是很高的!你想讓幸莎姨媽認可你,就一定要改掉沖動的毛病,遇到打擊也要保持沉穩(wěn)!你看你今天來的時候,姥姥看出來你很失落,這也是你第一次做肉夾饃失敗的原因,對吧?”

  迪彥野愣了一下,回答道:“對的姥姥,我今天上午跟媽媽一起在山上練習畫茉莉花,可是畫了一個多小時,我都沒把花朵的顏色畫準確?!?p>  “就這樣嗎?”

  “對的,因為我之前沒做過模仿訓練,就覺得應該很簡單,可是卻發(fā)現(xiàn)一點都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已經(jīng)很認真在觀察了,可是畫出的顏色一會兒偏黃,一會兒又蒼白,始終沒能找到準確一致的。我越畫越不明白為什么要完全一致,但又擔心是因為自己不會模仿就急于創(chuàng)作,所以才闖禍畫出失控的鯨魚。如果我一直都只會創(chuàng)造沒人見過的新東西,那肯定又會回到被禁閉前的過去的?!钡蠌┮熬趩实刂v道。

  碧舒沒有直接回復外孫,而是和雅芙相視一笑,又喝了一口茶。

  “首先,你已經(jīng)成長了七年,不會回到過去了。兒子,你試著猜猜爸爸在顏色訓練上用了多久?”雅芙問。

  “爸爸那么沉著冷靜,估計就一上午吧。”

  “那你真的是盲目崇拜你爸爸了,”碧舒大笑道,“卡利埃斯的老師是你姥爺,當時他選的是我們春天在路邊常見的桃花,結果用了兩天還沒能搞清楚粉白和粉色的區(qū)別,最后還是你姥爺演示了一遍才頓悟的。

  “所以說,你還是做事情太急,太依賴自己最初定下的設想。你需要明白,大多數(shù)事情不是單靠熱血和信心能完成的,還需要有冷靜清晰的頭腦和不畏失敗的毅力。姥姥從來沒有和你說過天胖是失敗的作品吧?甚至還要你再畫一次。因為姥姥能理解在充滿幻想和激情的年少,像你一樣超乎常人的孩子會執(zhí)著于奇妙的想象,接觸了太多跟世界上的常識完全不搭邊的,純粹的創(chuàng)新,便對之前被發(fā)現(xiàn)的舊事物失去興趣。

  “可是當你長大成人了,你應該明白必須學習足夠的知識來告訴你世界的構造和規(guī)律。這些知識可以是書本上的,也可以是實踐中觀察到的,它們會引導你去理解自然,理解‘創(chuàng)造’背后的原理。最厲害的專家就是你媽媽,”碧舒說著并拍了拍雅芙,“她從小就對植物有著超越他人的理解,可是卻能潛心在富山研究植物三十多年。如果單純憑借短期的熱愛和激情,你覺得她能幾十年如一日地堅守在這山中嗎?她每天都在純白紙上臨摹植物,不是因為她沒有足夠的想象力,無法自己創(chuàng)造新品種,而是因為模仿能讓她更好地理解生物的顏色、構成、生長,以及這佛色座上的自然法則。你看,在模仿的同時,她不是在不斷嘗試著對祖先創(chuàng)造的植物進行修繕嗎?在選擇做一名植物學家的同時,她也一直履行著自己對自然肩負的責任。”

  碧舒的一番話醍醐灌頂般打通了迪彥野的心神,一瞬間他似乎就快察覺到了模仿與創(chuàng)新間的平衡。迪彥野的右眼透射出的橘色光仿佛也映入了母親和姥姥的眼睛,飽滿了她們心中的信賴?;谥R提升觀察力,進而發(fā)展符合自然法則的想象力,迪彥野再次明確了自己的目標,也進一步明晰了對“座父”指責的理解。此時,他一心想回到山上在日落前畫出更精確的茉莉花。

  “媽,你和姥姥也該午休了,給我一張新的白紙,我先上山去!”迪彥野說著,露出堅毅的眼神。

  “好的,那你下午要是有什么問題就先讓助手姐姐幫忙吧,她應該這會兒已經(jīng)在山上了。你們之前碰到的不多,也沒什么時間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熟悉熟悉哈!”

  “好啊,她叫什么?”

  “她叫玫彤,你一會兒別太激動忘了!”

  整個庭院中充斥著歡喜的氣息,迪彥野站在前院打量了一下綠蔭縫隙中流出斑斕色彩的富山,邁出了腳步。盛夏午間正是陽光最燦爛的時刻,它耀眼的光束奮力穿透著每一樣被照射物體的表面,讓它們也感受到溫和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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