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妍被他反常的舉動(dòng)嚇到了,坐下來冷靜了一會兒,反而安靜的聽他的話坐下來繡披風(fēng)。顏婉的針法是跟他們母親學(xué)的,君無妍的針法是跟顏婉學(xué)的,就學(xué)了十幾天,沒顏婉縝密,但也能勉強(qiáng)入眼。
一針一針縫著,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無妍,誰把門鎖上了?”
姐姐?君無妍放下披風(fēng),挪步門邊,輕聲說道:“是阿玖,他讓我待在里面繡衣服…”
“胡鬧,”顏婉的聲音帶著慍色,“我這就找他去?!?p> 不一會兒就聽見鎖被“登”的一聲打開了,出現(xiàn)的是顏婉那一張秀氣中帶著英氣的臉,君無妍只看到她唇間微微勾起,看不到顏婉內(nèi)心巨大的喜悅,“娘娘,你怎么來了?”
“別叫娘娘,叫姐姐,”看君無妍有些發(fā)愣,顏婉連忙解釋道:“你不都是我義妹了嗎?還是老七的王妃,哪里用得著那些虛名。來來來,坐下,”她拿出一串蜜山丸,遞給君無妍,“我在青州街上看見了這個(gè),記著當(dāng)日宴會,你多吃了幾塊甜點(diǎn),心想你應(yīng)該愛吃,給你帶來,還有這個(gè),”又拿出一個(gè)成色極好的玉鐲,“這是錦云一帶的玉,那里的玉天下聞名,”又拿出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是滌遠(yuǎn)齋的步搖,這是馥郁閣的胭脂,這是…”
君無妍看著一桌子的東西,不免覺得好笑,姐姐不是這么話多啰嗦的人,今日怎么誰都這樣反常?她這般單純,只是奇怪,未想太多,哪知他們都知道她是顏昭了…
聽顏婉說了一刻鐘的時(shí)間,君無妍怕她渴了,想去燒些茶水來,就見縫插針地說:“這天太干燥,我去取些水來…”
剛走到門口,背后一聲“昭昭”,她卻再也走不動(dòng)道了…
“昭昭,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到底銀述大哥簡單教過她如何偽裝,她只怔了一下,立馬換上笑臉無奈的說:“怎么誰都喊我昭昭,這昭昭到底是誰???”
顏婉心急,把所有的事都一股腦說出來了:“你腰間的紅玉…”
君無妍蔥白的指頭輕勾:“這個(gè)嗎?是阿玖給我的,他說這世間本有兩塊,他費(fèi)盡千辛萬苦尋得另一塊又給我雕出的,怎么?原來那塊是昭昭帶著的嗎?”
“老七不會娶別人的…”
“無妍在鹿鳴谷救了梁王殿下,救命之恩,女子尚且以身相許,為何梁王殿下不會娶我為妻?”
“君無妍君無妍,君王無顏家,你這名字又怎么回事?”
“當(dāng)年顏家對我?guī)煾赣卸?,顏家有難,師父痛心疾首,給我取的名字?!?p> “那…那…”顏婉心如亂麻,想不出來什么反駁的話了。
“既然娘娘沒什么事了,無妍就先告退了?!?p> 那一抹櫻色消失在視野中,顏婉心頭涌上來一股挫敗,小妹不愿意承認(rèn),到底是因?yàn)槭裁矗克技藿o蕭寧玖了,肯定不是十年前…
不管怎樣都不會放棄…顏婉如是想…
君無妍鎮(zhèn)定自若地走到了廚房,把所有人都趕出去才倚著門滑下來,雙臂環(huán)膝,臉埋在膝蓋間…
當(dāng)壞人的感覺真不好…還是,不想…想起來的吧…總是有抵觸的情緒,或者是怕當(dāng)年的人提起來…總是希望,生活,就這么平平靜靜地過下去…
那年火光劍影中,姐姐最后的面容就是堅(jiān)決地把她推入暗道后的背影,那些話這么多年,一直在心里,也正是因?yàn)槟切┏錆M力量,充滿悲傷的話,才有今天的君無妍…言猶在耳,怎么可以輕易忘掉…
小時(shí)候總是無憂無慮,活在父親,兄姐的愛護(hù)下,又有蕭寧玖的溫柔寵溺,總是不懂人間煩憂,總以為世間百態(tài)皆嘗遍,哪知皆嘗遍,皆嘗遍,卻是嘗不遍,直到后來家破人亡,再也看不見,才流離人世間,盡是心酸滋味…
“叩叩叩…”那敲門聲敲幾下就停下了,門外那人似乎定住了,接著傳來了蕭寧玖因?yàn)閾?dān)心而低沉的聲音,“昭昭,你還好嗎?對不起…我…”
“你走…”
“你打開門…”“你走?。 本裏o妍提高了音量,這是她第一次在回到蕭寧玖身邊以后趕他走,從前她都是一直跟著自己,從來不會生氣…
蕭寧玖沒有走,反而一掀衣袍坐下來,就在門前坐著,二人隔著一道門背靠背,好像蕭寧玖就能感覺到君無妍的體溫一般,“我不走,我就在這兒,你要待多久我就坐多久?!?p> 愛坐多久就坐多久,君無妍心里亂的很,就這樣賭氣地想,她也不知道是和誰賭氣。
“小傻子,你在害怕什么?”我害怕,你害怕的…蕭寧玖在外面自言自語,他每說一句,君無妍就在心里回答他一句。
他不再逼問,只回憶起原來的事,“還記得你九歲那年的上元節(jié),你猜對燈謎送我一個(gè)老虎布偶,我一個(gè)也沒猜出來,你還笑我,呵,”他低頭輕笑一聲,“不是我猜不出來,是我想送你紅玉,我才不要送你糟的,我的昭昭,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
“你五歲那年,顏家不讓你習(xí)武,不讓你去京外大營,你要看哥哥姐姐,我?guī)е愠鲩T,出城,結(jié)果你在路上就睡著了,我背你一直到了大營,結(jié)果后來被我父皇知道了,罵我一頓又讓我跪一夜,第二天你還以為我沒帶你去,兩頭不討好…”
“你三歲那年,我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宮宴,你還好小,說話也不流利,我就壓慢步子,牽著你的手…”
“你剛出生,我聽皇兄說的,你在襁褓里,我就上去逗你…”
“昭昭,我們上輩子是不是也在一起…我不知道…我一直會做一個(gè)夢,夢里…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昭昭,在夢里我失去了你…在現(xiàn)實(shí)里我也失去過你,我經(jīng)受不住再多了…哪怕我相信皇兄,我也不敢再把你暴露在他面前了…我寧愿把你鎖著我的范圍之內(nèi),把你牢牢地抱住,也不愿意,冒風(fēng)險(xiǎn),再過一輩子那樣的日子…如果…你不在了,我就跟你走…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不要…兩處茫茫皆不見…昭昭…”
君無妍此時(shí)如果能看見蕭寧玖的眼睛,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已經(jīng)變紅了,滿是血絲,流光閃爍…
“阿玖,我從來沒有跟你說當(dāng)年我離開家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你不好奇嗎?”
“你不說,我就不問,如果說了你會傷心,我還是不聽…”
“姐姐讓我去袁州,找風(fēng)河澗風(fēng)家,但我沒有往袁州去,你知道我去了哪兒嗎?”她停了一下,“我去了北疆…”
北疆…北疆…“北疆…”蕭寧玖呆呆地重復(fù)。
“不過我沒能去成,在逡州,我遇到了瘟疫…”君無妍說起來風(fēng)輕云淡,但蕭寧玖聽的膽戰(zhàn)心驚,逡州的那場瘟疫,死了一半人,餓殍千里…
“你怎么樣?”蕭寧玖急忙問道。
“我若是有事,你還能見到我嗎?”君無妍輕笑,“我遇見了風(fēng)尋花…當(dāng)年我暈倒在伏羲堂門口,尋花正好來逡州治病救人,認(rèn)出我,把我救好,帶我回風(fēng)河澗…后來怕陛下追殺,隱瞞實(shí)情…一個(gè)月后我又偷偷離開了,這次我是回安京…那是我的家…我跟著一隊(duì)商隊(duì),不過路上被劫持了,我被賣給了大魏皇族,你知道拓拔穎嗎?他是大魏十一皇子,但為人正直,待人和善,和大魏其他皇子不同,但也是因?yàn)檫@樣的格格不入,他就只有我一個(gè)宮女,我們一起住在大魏皇城高高的圍墻里,我時(shí)常會看著安京的方向,他就會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想家,我搖搖頭…我沒有家可想了…后來拓拔穎被人陷害污蔑,他連忙送我出宮,處刑那天,我看著他的血流的滿地都是…后來我被乞丐欺負(fù),被人打,我不敢在城里了,那段時(shí)間,吃不飽我就和野狗搶飯,晚上我就睡在城外的荒廟,孤魂野鬼不敢來攪擾,我時(shí)常會想起你,會想起我爹,我兄長和姐姐,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回不去安京,回不去家,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是無家可歸的小孤兒…阿玖…我永遠(yuǎn)記得那時(shí)候我哭的有多撕心裂肺…”
我懂,我懂…可蕭寧玖說不出話來了…聽著她講,蕭寧玖都能感覺出一股深深地絕望,那種不想再活下去的絕望…他的昭昭…經(jīng)歷了那么多…不該經(jīng)歷的…是他的失職…
“后來我感覺我也快成了孤魂野鬼,該被荒廟容納不下的時(shí)候…我?guī)煾负豌y述大哥出現(xiàn)了,他們接我回鹿鳴谷,教我化解仇怨…黎全和茉莉也來了…我的生活才算重新開始…再后來尋花也找到我…他就在鹿鳴谷旁邊住下…再到后來,我就遇到你了…”
“阿玖,我只是不想回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