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方才壓力太大,也許是那些人諷刺的玩笑,又或者是那幾十個不友善的目光,她都一一接收吞了下去。
只是忍到現(xiàn)在,到了安全的黑暗中,無人之處才一下爆發(fā),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似乎快斷了氣。
“好痛!小石頭怎么這么尖。”
“什么鬼俱樂部,為什么連柏油都不鋪。”
她邊哭邊抱怨,赤腳一跛一跛的走在碎石路上。
想想又試圖把三寸高跟鞋給套上,可惜另一只腳已經(jīng)腫得套不進去。
她不管,還是想繼續(xù)痛哭,干脆把來這個國家所有受過的委屈,借著這次一并發(fā)出來算了。
正哭得起勁兒,身體忽然一輕,白亞寕一把讓人從身后新娘抱了起來,她驚訝的叫了一聲。
“連高跟鞋都不會穿!就有你這么笨的女人。”那個帶點邪氣,譏諷的聲音,白亞寕記得很清楚。
她沒有掙扎,或是尖叫讓這陌生男人放自己下來,她只是覺得很累,不管現(xiàn)在是什么人抱著她走,她都無所謂。
“你...你怎么會在這兒?”白亞寕的手不住的擦著眼淚鼻涕,金色的珠光眼影已經(jīng)融了下來,刺得她眼睛很痛。
“我剛在旁邊餐廳吃飯,見到一個畫了大濃妝,穿著戲服的女人,在隔壁包廂任人譏諷,一時好奇,就看了場戲。”那聲音仍是帶著嘲諷。
“你笑吧!”白亞寕沒力氣發(fā)火或反擊。
“可后來,越來越有意思了,那個安靜坐在圖書館柜臺后面的女孩,好像變了,她帶著面具,在群魔的喧囂聲中,竟然斬出了一條路來。”霍天宇回想剛剛那一幕,仍覺得不可思議,輕笑了一聲。
“果然是白無常啊!索書,拐人買畫,恐怕都是一流?!?p> 白亞寕破涕為笑,
“這是為了慈善捐款,還有,我老師,他給了我第一份相關(guān)的工作,我得好好做?!?p> “我以前太聽話了,我聽父親的話,聽江...,算了?!彼酃庖怀?,才分手不久的傷痛都藏在她濃密的睫毛下。
“聽江遠青的話?”
“分了就分了,那種貨色就你當個寶?!被籼煊钤捓飵е唤z怒氣。
白亞寕很驚訝,“你怎么知道...?”
“我堂妹正好是他交往的人,就是不知道是小四還是小五,最近她心情大好,對長輩說,那個她一直沒有完全追上手的才子,終于跟元配分手?!?p> “你怎么就不聽我的話呢?不是早讓你分了嗎?”霍天宇說得理所當然。
“我又不認識你,我干嘛無端端聽你的話?”白亞寕覺得這話也是奇了。
霍天宇把她放在了一堵矮墻上坐著,從口袋摸出了一塊餐巾紙,輕輕托起她腫脹不堪的腳踝,把她腳底的碎石子給撢了撢。
“啊!你不用幫我,這多不好意思...”白亞寕迅速的感到一陣灼熱上臉頰。
畢竟跟這個只有過一面之緣,不對,兩面之緣的人,為她擦腳,這多尷尬。
“不好意思?”霍天宇疑惑的抬眼看著她。
白亞寕點點頭,“是啊,我剛走在碎石泥沙上,你不嫌臟我還嫌臟呢?!?p> 霍天宇眉毛一揚,“你上次在加油站弄得半死不活的,你全身的衣服都是我給你換的,你還擔心腳?”
白亞寕心中“咯噔“一聲。
”你不是把我?guī)У缴侥芳胰チ耍瑸槭裁床蛔屗鷦?,或是你可以把我弄醒我自己換?。俊八龑δ翘斓挠洃浰o多了,只記得第二天要趕著交報告,把廉恥這種事已經(jīng)拋到很遠的太空去。
霍天宇臉色看來也是在回想當天的事,
”他太太死活不愿意幫我,你以為我愛啊,她拋下毛巾就走了,還吩咐我趕緊的?!?p> 一陣又一陣的灼熱感,傳遍了白亞寕?cè)恚X得顏面掃地,除了身材很差見不得光,更別提不成套的內(nèi)里搭配,舊得不堪入目,讓人看見多么丟臉。
自從到了異國,不但生活品質(zhì)驟降,現(xiàn)在連人格自尊也跟著縮水。
“你放心,我全程閉著眼睛,什么都沒見到!你就當去了醫(yī)院,護士醫(yī)生為了救你也會做同樣的事。”霍天宇沒好氣的說。
她訥訥的吐出了一句,
”還是得謝謝你,我那天不該亂說話,把你氣走了,對不起?!?p> “不過,我其實不記得說了什么。”
霍天宇很詫異她會這么說,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良久,才回了一句
”沒事兒。“
”對了,我在加油站找到你的時候,你手里握著榔頭,你是想攻擊誰?“他狐疑地問。
白亞寕怔了怔,
”喔,我怕在公路上遭到殺人魔攻擊,就順手拿了把鐵錘,放在袋子里防身用?!?p> ”殺人魔?什么殺人魔?“
”電影里面那種???我以前看了很多小成本電影,很可怕的,越鄉(xiāng)下越多這種變態(tài)。“
霍天宇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搖搖頭嘆道,
”你有沒有腦子,在沒有路燈的公路上騎單車,死亡率跟讓殺人魔給找到相比,大概是一百萬比一的機會?!?p> ”是嗎?“白亞寕訕訕的笑了。
”上來吧,我車在前面的停車場,帶你回去。“霍天宇轉(zhuǎn)過了身,示意要背她。
“不用了,前面有公車站,你還沒吃完飯吧?趕緊回去吃吧?!卑讈唽傆X得過意不去,擾了他的飯局。
霍天宇冷哼一聲,
“那種飯局不吃也罷!”
“跟誰???為什么不開心?”白亞寕隨口一問。
“你不用假裝關(guān)心我,我雖然幫了你,也沒讓你報答?!被籼煊钫f這話時仍是背對著她。
白亞寕莫名其妙的被他罵了,
“你這人是刺猬轉(zhuǎn)世嗎?”
“不想說就算了!”
雖是反擊他,但白亞寕的心理卻又有股暖流,她直覺這個人應(yīng)該不壞。
一輛開得極慢的房車,靠近了他倆。
車燈照著倆人睜不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那車在她坐著的墻頭外從路面駛到了墻邊的碎石路上。
“白?”車里的人喚著,車窗搖下。
“路易!”白亞寕認出了他的聲音。
男子拉了手煞車,才開車門就見到白亞寕臉色怪異,腳上又沒穿鞋,旁邊的亞洲男人也臉色冷淡。
““白”你沒事吧?這人是誰?”路易推了一下眼鏡,不友善的盯著霍天宇。
“你他媽的又是誰?”霍天宇操著流利的英文反譏。
白亞寕沒有料到他的英文說得這么好,臟話夾雜時還能把句子說得這么溜。
“我是他學校教授路易,你是他朋友嗎?”路易打量著眼前這個神色不善的男人。
“我們認識很久了,在國內(nèi)時就認識?!被籼煊顩]有什么猶豫就說出了這話。
白亞寕一驚,
“我們不是不認識嗎?”
霍天宇瞪了她一眼,故意用英語說,
“是嗎?我才幫你換的衣服你不記得了?”
她臉一紅,知道現(xiàn)在解釋跟不解釋都沒什么意義了,
“謝謝你剛才幫我,現(xiàn)在我的教授來了,他可以載我回家?!?p> 霍天宇皺著眉,一把火上來,轉(zhuǎn)換成中文,
“你跟他認識多久?大晚上的,這邊這么空曠,你要是讓他侵犯了怎么辦?”
“你瘋了嗎?他是我教授,怎么可能做這么下流的勾當?”白亞寕覺得這男人怎么處處想管制自己的自由。
“教授保證什么?我載你回家,我連看到你之前濕透的樣子都沒興趣,跟我走!”霍天宇堅持。
白亞寕聽他這樣侮辱自己,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你們兩位,在別人面前自顧自的說母語,是不是不禮貌?”路易的臉色也不好看。
“我可以送她回家,不勞你費心了,教授!”霍天宇聲音忽轉(zhuǎn)為陰沉,雙眼中的火焰燃起。
路易下車雙手插著腰,來回跺步,
“她幫我策展,我特地來這邊接她回去,你是誰我也不清楚,我怎么可能看著學生讓一個陌生男人威脅?”
白亞寕不知道怎么男人三言兩語就可以沖了起來,她只覺得現(xiàn)在再不決定,對大家都過意不去。
“路易,他沒有威脅我,我們是朋友。只是剛剛發(fā)生了些事,我激動了些,腳也扭傷了,沒事的。”
“霍天宇,我不麻煩你了,謝謝你幫我,沒什么必要在這邊吵嘴,我選擇跟路易走?!卑讈唽傒p蹙眉心,只想趕緊讓這兩只公雞別繼續(xù)斗下去。
“下次有空請你喝咖啡好嗎?不然你周末來看美術(shù)館看畫展?免費?!彼尦鰳O大的善意,小心翼翼地征詢霍天宇的同意。
“誰要看那種東西?你愛跟誰走跟誰走?!被籼煊钤緲O度憤怒的語氣,瞬間又急凍下來,好似他一點都不關(guān)心眼前這一切,眼中方才的怒意又讓冷漠置換。
白亞寕讓路易給扶下了墻,進了車里,她看著窗外霍天宇朝俱樂部走去的倔強背影,走了一陣子,又忽然轉(zhuǎn)身跑了過來。
路易已經(jīng)發(fā)動了車子,正要踩油門,霍天宇用力地拍打白亞寕的窗戶,
“別開窗!”路易警告。
“沒事的?!卑讈唽偛活櫬芬追磳?,開了車窗。
霍天宇冷不妨塞了一個手機給她,
“通訊錄只有我的電話,你到家打電話給我。”
“不對,一下車就打給我?!彼室飧挠糜⑽恼f,這樣路易想要有什么逾矩的想法,應(yīng)該也會稍有顧忌。
白亞寕看不懂窗外這個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可是再笨的人,此刻也知道一定得先安撫這股爆沖的情緒,才能避免兩人再度沖突。
路易不耐的問,
“說完了嗎?我可以開車了嗎?”
白亞寕從車窗里伸出一只手,輕輕握著霍天宇的手腕,誠懇,且專注的看進他那雙孤傲的眸子,
“我會打給你,你不要擔心,我沒事。”
她的話確實安撫了他躁動的情緒,霍天宇消停了下來。
路易的車尾燈,迅速的消失在遠方,揚起一陣煙塵。
路易一路上都沒說什么話,可能怕太尷尬,終于路易打破了沉默,
“你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就算已經(jīng)是這個年頭,那些人的心理仍是保守封閉的?!?p> “本來以為你說要來鄉(xiāng)村俱樂部,只是說說,沒想到你真有膽子來。不是跟你說了,不要把這個畫展太當一回事嗎?”路易冷道。
白亞寕看了后照鏡,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還有一些淚痕,眼線也糊成一團,心想路易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事。
“瑟西警告我了,可是她的警告,看起來更像一封戰(zhàn)帖。我想...我應(yīng)該接受她的挑戰(zhàn)?!?p> 路易搖搖頭,
“她其實可以自己親自來一趟,那些人見到她,就跟耗子見到貓一樣?!?p> ”她又不缺錢,何必來這邊宣傳畫展,她這是給我一個機會?!鞍讈唽倧谋嘲心贸鲆粡埣埥恚氚涯樕纤械牧鑱y給抹去。
“我很感謝她沒有來,方才那一鬧,雖然很尷尬,很艱難,或者很丟人,可是,仍然是很寶貴的經(jīng)驗?!?p> 路易冷笑,
“不要把一時的幸運當作自己努力的成果。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人脈,你什么都做不了?!?p> 白亞寕狐疑地問,
”路易,你是我的教授,不是該鼓勵學生勇敢的去完成一件事嗎?“
”現(xiàn)實是,你改變不了所有人,今天晚上這種自取其辱的場合,根本不需要來,不是跟你說這個畫展得失心不要太重嗎?“路易的口氣十分冷淡。
”我怎么覺得你希望這個畫展失???“白亞寕覺得有點挫敗,今晚那點勝利,想想確實也是幸運,如果梅未曾告訴白亞寕那幾個人的小八卦,憑她自己根本無法突圍。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奥芬邹D(zhuǎn)頭看著白亞寕那張哭花了的臉,溫聲說。
”還有...,我不再是你的教授,我們往后沒有師生關(guān)系?!奥芬子盅a上一句。
白亞寕一路無話,覺得奇怪,路易已經(jīng)第二次強調(diào)沒有師生關(guān)系這件事了,到底路易是多么不想當她的教授?
直到車子進了城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麻煩教授載我到鎮(zhèn)上唯一那家酒吧,謝謝?!?p> “想喝酒?”
“不是,只是跟朋友打個招呼,然后他們會送我回家?!卑讈唽倢擂蔚匦α诵?。
其實,她是想起自己家的浴室沒有鎖,從來都是在學校健身房洗的,這回只能跟山姆太太借地方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