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正值學(xué)校春假，在美術(shù)館打工的日子，霍天宇幫忙售票，白亞寕則在花園中努力練習(xí)寫生的速度以及技巧。
她給自己訂下了一個目標(biāo)，一天最少畫四張。
沒有游客的空檔，霍天宇會在美術(shù)館大廳彈彈那架方形老鋼琴，奇怪的是，只要他彈琴，白亞寕畫得特別順手，心里特別安定，白亞寕清楚的意識到這件事，卻又說不清原因。
“看來，你在寫生時使用直覺，似乎比你用腦子要好很多?！昂晌鬟@幾日看了她的作品。
”你看，這幅早上畫的第一張，一看就知道用太多時間，想得太復(fù)雜，該松的地方不松，總小心翼翼的。跟這幅傍晚畫的就差很多?！昂晌饔U著眼，仔細(xì)琢磨每一幅作品。
白亞寕現(xiàn)在才看到這些缺點，嘆息連連，”怎么我當(dāng)時就看不出來，可我現(xiàn)在就看出來了？“
”我問你，在繪畫過程中，你有沒有從自己畫架前方退開，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檢視自己的畫？“荷西問。
白亞寕搖搖頭，”又忘了，每次專心的時候，都會很緊張的守在畫布旁，我明天一定記得?！?p> ”你知道印象派的畫家，他們到底在描繪什么嗎？“荷西問。
霍天宇搶答，”我知道，就是光線。“
荷西點點頭，”寫生跟畫照片最大的不一樣，也是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繪畫者會淪于追逐光線的變化?！?p> ”早上八點的光線，跟中午直射的光線很不一樣，如果你動作不夠快，你的畫會讓影子和光線牽著走，不停的改動，最后早上不像早上，中午不像中午，這就失敗了?！?p> 白亞寕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垂著肩膀。
”你說得對，我要調(diào)整自己的速度，有時候我會讓一個主題給困住，很想要仔細(xì)描繪一棵樹的細(xì)節(jié)?！?p> 荷西笑笑，”這是很大的陷阱，專注在”整體“會比專注在一個東西上，畫面看來更統(tǒng)一?！?p> ”不如，你明天把畫布分成四份，規(guī)定自己一份只花二十分鐘，看看結(jié)果怎么樣?！?p> 她點點頭，”我懂了?！?p> 隔天，她照著荷西的方法練習(xí)，果然有很大的幫助，不但更能簡化自己的筆觸，更能照顧整體光影的配置。
”荷西讓我做的這個練習(xí)，真的很有用?！鞍讈唽傋匝宰哉Z，十根手指的縫隙插了五只畫筆。
忽然，她的腳騰了空，
”?。∧愀陕?？“
霍天宇從后方攔腰將她抱了起來，輕松地像是抬起一根麥克風(fēng)架那么簡單，往后走了十步左右，再把她放下來。
白亞寕從頸子，臉頰到耳根，無一處不發(fā)著熱，通紅著。
”別忘了荷西說要退后看，我這是在提醒你?！盎籼煊钤谒吅芙牡胤秸f著，隱約中白亞寕覺得他的嘴唇怎么好像碰到了自己耳朵的邊緣。
”你用說的就好，干嘛嚇我！“白亞寕瞪了他一眼。
霍天宇有些無辜的看著她，”我剛在你身后說了兩三次，你根本沒聽見?！?p> ”有嗎？“白亞寕知道自己確實有這種壞習(xí)慣，只要一專心，以前父親喚她吃飯，她怎么都聽不見，好像耳朵自動遮蔽了全世界聲音一樣。
”那你可以拍拍我的肩膀什么的。“她輕聲回答。
”我上次拍你，你手一抖，然后畫布上多了一筆，又算到我頭上，我真是動輒得咎！“霍天宇沉聲。
”我就那么可怕嗎？“他問。
忽然一道熟悉的感覺閃過白亞寕的心里，她看著霍天宇，訥訥問道，”你剛那句話再說一遍？怎么好像在哪兒聽過一樣？好熟悉的語氣?！?p> 此時，白亞寕凝眸回望霍天宇，那的眼神像是要直接穿入霍天宇深邃的眸光中。
霍天宇一怔，表情里有點微妙的變化，嘴角一揚，岔開了白亞寕的話題，
”來吃飯吧！“
他把白亞寕手上的筆刷通通抽了出來，放在筆筒里。牽著她的手，走到花園里那張白色的桌子旁。
白亞寕坐了下來，看到桌上的三明治，用紅白相間的格子蠟紙包著，對切開一半，露出豐富的食材，忍不住贊嘆，
”太豪華了吧！這是什么三明治？“
霍天宇喜歡看白亞寕驚訝的樣子，
”你的這個叫四重奏，里面是烤火雞，蜂蜜美乃滋培根碎，還有生菜絲，番茄片，我?guī)湍氵x了德國脆皮面包?！?p> 白亞寕好奇的問，”那你的是什么？“
霍天宇說，”我的是烤牛肉家義大利圓腸片，還有腌辣椒，酸黃瓜。你要不要跟我換一半來吃？“
白亞寕把自己的一半三明治遞給了霍天宇，開心地咬了第一口四重奏。
”嗯！好好吃！這比我的花生醬三明治好太多了！“
霍天宇白了她一眼，”你以后不要再吃那么沒營養(yǎng)的東西了！現(xiàn)在住在山姆那邊，有冰箱也有廚房，這些食材都很好買的，喜歡的話自己也可以做啊?！?p> 白亞寕嘴里還小心的嚼著方才那一大口食物，因還未下咽，不敢說話。但嘴邊一直是掛著微笑的。
”以前我總覺得三明治不好吃，冷冷的，可是這個好好吃。“
忽然，白亞寕有些傷感，自從父親去世后，已經(jīng)很久，都沒人這樣照顧她了，眼眶有些紅。
”怎么了？“霍天宇問。
白亞寕搖搖頭，”沒事，吃到辣椒了！“
霍天宇大概猜到她的心事，眉眼一沉，”白亞寕，以后我照顧你?！?p> 快要哭的人最怕人安慰，他這話說完，白亞寕眼淚應(yīng)聲落下。
”不，我好不容易不依賴父親了，我自己可以的。你自己還需要人照顧呢！“她趕緊抹去自己的眼淚，尷尬地笑著。
霍天宇臉色有些不好，
”你這是拒絕我了？“
白亞寕瞅著他，
”又來了...，我就是不想成為別人的負(fù)擔(dān)。“
她望著有些不快的霍天宇，
“嗯，你曾經(jīng)說，我從沒有主動想認(rèn)識你。那，我現(xiàn)在開始想主動認(rèn)識你了，可以跟我說說你到底是誰嗎？”
“我是誰？”霍天宇幽深的目光，似乎想要躲避什么，但又好似很想表白自己。
“你若不方便說，那跟我說說你小時候好嗎？我想知道小時候的你是什么樣的?！卑讈唽偨o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霍天宇點點頭，“我確實念跟你同一所大學(xué)，在圖書館見過你，后來的事情我不太想說了?！?p> “我出生以來，家里的經(jīng)濟情況一直很好，所以從小我就學(xué)很多東西?！?p> “小學(xué)時候我母親會接送我去學(xué)鋼琴，后來學(xué)小提琴，因為拉空弦的聲音我父親受不了，后來改學(xué)大提琴，父親稍稍可以接受，不過我兩種都會。”霍天宇笑笑。
“小時候念國際學(xué)校，所以外語還可以。感覺以前沒什么特別跟朋友相處的時間，總是不停的學(xué)習(xí)父母想要我學(xué)的東西?！?p> 白亞寕有點同情地看著他，“換個角度想，你現(xiàn)在這么優(yōu)秀，也多虧了父母不是嗎？”
霍天宇哼了一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優(yōu)秀？我不過是在父親公司混口飯吃的空銜經(jīng)理罷了?！?p> “你音樂造詣那么高，琴彈得那么好，連生病還讓我哼古典音樂給你聽，這在正常人的眼里看來，其實很莫名其妙?！卑讈唽?cè)炭〔蛔?，笑出了聲來?p> “是嗎？”霍天宇嘴角的笑，帶了點無奈。
“不過關(guān)于我母親的記憶，差不多就到這兒了，她后來跟我父親的朋友走了，有了新的家?！?p> “有了她和那個男人的孩子，后來，就很少見面了。”霍天宇低下了頭。
白亞寕趕緊放下了手邊的三明治，“對不起，讓你傷心了?！彼囊恢皇治兆×嘶籼煊畹拇笫帧?p> 他搖搖頭，“沒事，都過去好久了。我不怪她，是父親沒有時間陪伴她，在外頭也不安分?！?p> “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也去世了，我對我媽沒什么太多的印象，都是我父親告訴我的?！卑讈唽倲D出了一個笑容。
“我爸總是跟我說媽媽多漂亮，皮膚有多白，媽媽是學(xué)校老師，喜歡穿八片裙，絲襯衫，高跟鞋。他老嫌我穿T恤衫很難看，總想說服我穿襯衫?！卑讈唽偵钗艘豢跉?。
“我想，他是想從我身上看到一點媽媽的影子?！?p> “我覺得我爸比我要難受，因為他從未再娶。我就總在他面前提趕緊找個伴那些的，想安慰他...可他就是不愿意?！?p> “但我們真的很幸福，不管我們有多窮，起碼我和爸爸在一起。”白亞寕緊緊捏著霍天宇的手。
“起碼現(xiàn)在你還有爸爸，我什么都沒了。”
霍天宇搖搖頭，“我父親并不愛我，他最愛的是他的企業(yè)。你和你父親相依為命，那才是真正的財富換不到的東西?！?p> 兩人又吃了幾口三明治，看著陽光漫溢的花園，
“我想，我們兩個都很幸運，能在這么漂亮的花園里待著?！卑讈唽偤鋈挥懈卸l(fā)。
“on est bien， là”霍天宇棱角分明的唇線，微啟又輕輕闔上。
”什么意思？“白亞寕猜想這應(yīng)該是法文。
霍天宇笑說，
“我們現(xiàn)在這樣，很好。”他倏地站起了身，拿起了一塊餐巾紙，彎了腰想把白亞寕嘴角旁的一小塊面包屑給擦掉。
白亞寕因為不知道他忽然起身要做什么，直覺的緊張，往后縮了一下。
“別動，你嘴角有面包?！?p> 她釋然的笑了，“喔，我自己擦就好了...。”還在說話的同時，霍天宇竟然把臉湊到了她的臉龐。
“我想還是我吃掉算了?！?p> 一點溫潤，潮濕的觸感，在白亞寕嘴角旁飛速地掠過，她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只知道自己上半身瞬間麻痹，渾身輕顫。
她沒料到霍天宇這么狡猾，做完了這事，竟然馬上轉(zhuǎn)身，丟了句，
“趕快吃完，我去彈琴了?！?p> 好似沒事人是的，從容優(yōu)雅的邁著步子，走向那棟白色的建筑物。
留下白亞寕一個人，渾身發(fā)著燙，
“怎么吃個三明治，會吃成這樣...？”
她有些失神，囫圇幾口吞下了最后的幾口面包，趕緊再拿起畫筆接著練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