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寧接到一封來自梅的電郵，邀請她到店里去試試她新做的面包，白亞寕很興奮。
白亞寕走在秋高氣爽的阿靈頓街頭，看到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她每次經(jīng)過都很想進(jìn)來，只是沒錢。
上回繪畫比賽的獎金讓她手頭稍微寬裕，她口袋稍微有了一點錢，便進(jìn)去選了一小束白色的玫瑰，請花店簡單的包裝了，帶去給梅，她已經(jīng)開始想著梅那頭漂亮的紅發(fā)，在白玫瑰的襯托下，該會有多艷麗。
才進(jìn)店里，馥郁的花香沁入心脾，一個諾大的微笑不自覺在她臉上蕩開來。
“這些玫瑰好漂亮，又大，已經(jīng)入秋，怎么還會有這么大的玫瑰呢？”
店主是一個約莫七十幾歲的老婆婆，全身珊瑚紅的連衣裙，搭配同色調(diào)的首飾，比店里的花不知道要鮮艷多少。
老婆婆笑說，“這些啊，都是溫室栽培的玫瑰，才能不受季節(jié)影響。不然像是這么大朵的，花瓣又厚實的，在初秋的阿靈頓是不太可能有的?！?p> “冬天的話，除了溫室的，還得加上從南美進(jìn)口的花材，才能供應(yīng)小鎮(zhèn)的需求。”
婆婆在柜臺后面緩緩說著。
白亞寕有些驚訝，冬天的阿靈頓幾乎是沒有游客的，竟然還會需要花材。
“您是說，冬天不是旅游旺季，也有人買花？”
婆婆笑說，“當(dāng)然有啊！花是必需品。冬天的阿靈頓那么灰，鎮(zhèn)日云遮霧罩，家里如果沒有點顏色，提醒大家春天終會來臨，那還有什么希望可言？”
“不過，那也是我們這一代的習(xí)慣?，F(xiàn)在買花的人確實在減少。年輕人已經(jīng)沒有這個需要了，除非是過節(jié)，婚喪喜慶的，年輕人毛病多，很多人把花視為過敏原?！?p> 婆婆瞇著眼，
“幸好我可以退休了，也不為錢發(fā)愁，硬撐著這家小店，不就是為了讓鎮(zhèn)上還有些鮮艷的顏色嗎?！?p> 白亞寕聽到這話，心頭有點酸澀，一個風(fēng)中殘燭的老者，還在盡心地維持家鄉(xiāng)的一抹顏色，其他年輕的人，為了現(xiàn)實，早就背棄了這一方養(yǎng)育他們的水土。
美術(shù)館花園里的玫瑰，在盛夏達(dá)到開放的高峰，現(xiàn)今還不肯完全向季節(jié)低頭的，也只能開出一些小朵的花。
荷西的大剪子，和他帶領(lǐng)那一隊園丁，早就已經(jīng)在秋天時大肆修剪今年新生的雜枝。明春那些新生的花朵才會把養(yǎng)分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白亞寕捧著這束清香的白玫瑰離開花店，心情有些沉了下來，想著這個美好的小鎮(zhèn)，像一縷快被蒸散的美麗幽魂，如過那個開發(fā)案真的順利過關(guān)，往后就只能在書本和舊照片里憑吊阿靈頓的往昔了。
“白！”路易正巧從前面一家修鞋店出來，朝著她招手。
白亞寕一愣，沖他笑了，“你來修鞋？”
路易點點頭，“鞋底被我磨平了，鞋面還好好的，也就舍不得換?！?p> 她沒料到路易身為一個銀行家的兒子，竟然這樣節(jié)儉。
路易看她的神情，大概猜到白亞寕在想什么，趕緊解釋，“我不是小氣，就是不喜歡制造太多垃圾，凡是還可以修補的，我都不會放棄?！彼チ俗ヮ^發(fā)，臉上有種憨直的孩子氣。
“你要去哪兒？”他咧著嘴問，愉快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我要去朋友的面包店，她今天做了款新面包，讓我去嘗嘗，一起去吧！”白亞寕方才的憂郁，在想起面包后，便減輕了許多。
“順便想請教你關(guān)于找工作的訣竅?！卑讈唽傆樣?。
“啊，一石二鳥！”路易這是在說白亞寕狡猾，又探視朋友，又想問正事。
其實白亞寕心里想的是一石三鳥...。
過了晌午，梅的面包店架上早就空無一物，她這家小店，自從開業(yè)以來，生意就一直很好，雖然品項不多，但圖的就是個新鮮，原料好，手工。這些都是大賣場里，中央廚房大量生產(chǎn)的面包無法達(dá)到的口感。
櫥窗里面的梅，把一頭紅發(fā)散了開來，坐在窗戶的一張小木桌上，翻看帳單，和原料。
遠(yuǎn)遠(yuǎn)的，白亞寕拉著路易，停下了腳步。
“路易，你看，那個紅發(fā)美女，她像不像愛德華．哈波那張“夜間散步”里，坐在吧臺上的紅發(fā)女郎？”
路易覻眼看了看，忽然笑了，“她這店面的建筑倒是有點像，剛好外面又是綠色的漆?！?p> “進(jìn)來吧！”白亞寕領(lǐng)著路易，踏上了面包店的臺階。
“梅！你不介意我?guī)笥褋戆?？?p> 梅那口白磁般的牙，晶晶亮亮的展開，”當(dāng)然不會，你的朋友我都?xì)g迎！“
她主動伸手跟路易握了握，”你是路易？“
路易一怔，有點尷尬的笑道，”我們認(rèn)識？“
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這鎮(zhèn)上的人有多八卦，關(guān)于你們倆的傳言，都已經(jīng)加油添醋好多版本了?！?p> 白亞寕聳聳肩，”看來你這面包店是鎮(zhèn)上的八卦交換中心。“
”我可沒跟那些八婆閑扯，她們說他們的，我靜靜的聽就是了。其實，也挺好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招人忌妒，你該感到驕傲才是?！懊氛{(diào)皮的揚著眉毛，彩度高的綠眼睛，生意盎然。
”給你的小禮物。“白亞寕把玫瑰花遞給梅，她捧在胸前，又仔細(xì)的聞了一下，”好淡雅，跟你一樣?！?p> ”就這么素的東西，才能襯出你的神采?！鞍讈唽偛[著眼看了這兒的燈光擺設(shè)，幻想著有一天能在窗外，也畫上一幅跟哈潑差不多構(gòu)圖，但主角換成梅和他兒子的畫像。
梅忽然驚叫，”都忘了今天的正事，請你們來嘗嘗我的新甜點，奎諾曼(Kouigin-amann)！兩位稍坐?！罢f完，她跟風(fēng)一般的到了廚房。
路易讓這兩個女人嘰嘰喳喳的互動，弄得有些尷尬，一直到現(xiàn)在都默不做聲，好不容易才有他說話的空擋。
”白，你開始準(zhǔn)備履歷表跟求職信了嗎？“
白亞寕點點頭，”嗯，開始了，我找了好幾家在紐約的畫廊跟美術(shù)館，想針對每家不同的性質(zhì)，寫不同的信，我想最近就開始寄送，不然等畢業(yè)后可能就太晚了?！?p> 路易推了推眼鏡，”你在哪邊找到他們需要人手的消息呢？“
白亞寕皺了皺眉，”在介紹工作的網(wǎng)站上，不過這些消息都很分散，并且有些已經(jīng)過期，很難判斷到底他們有沒有在找人?！?p> ”老實說，最好的方法是認(rèn)識公司的人，靠著投履歷成功的求職者，為數(shù)不多。另外，我覺得直接打電話給他們也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奥芬壮烈髦?p> ”打電話？“白亞寕有點慌張，”這不會讓別人生氣嗎？尤其是沒有貼出求職廣告的機構(gòu)?！?p> ”如果你講話得體，他們是不會生氣的。完全看你怎么說，并且也要找對人。所以得做些功課，看看哪些人是經(jīng)理，當(dāng)然，中途遇到不友善的人，也不必死纏?！奥芬椎氖种冈谧郎宵c了幾下，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我認(rèn)識一些紐約藝?yán)鹊闹鞴?，以前參加聚會時結(jié)識的。你把履歷跟求職信寄給我一份，以我的身放幫你推薦，也許有機會。“路意舒展眉頭，仿佛覺得自己的主意很好，得意的笑了。
”路易，我只想請你給點建議，我沒有要靠你的關(guān)系得到工作的念頭，萬一我表現(xiàn)不好...，總之，你之前幫我很多忙，我不想再欠人情了。“白亞寕急著想要路易打消這個念頭。
路易臉色一變，小聲說道，“你覺得我?guī)湍愣际怯心康牡氖菃?？?p> 白亞寕搖搖頭，“當(dāng)然不是，可是，我父親說了，人情債最是難還。”
梅端了三組小瓷盤和杯子出來，還有一壺咖啡。
白亞寕見狀趕緊跑去幫忙，接過了咖啡，“你叫我一聲，這要是咖啡灑了燙到怎么辦！”
梅大笑，“我以前在海鮮餐廳當(dāng)過侍應(yīng)生，那些生蠔，蟹腿，都是大盤大盤的，這點東西算什么！”
“我剛聽到你們說的了，”白“你不知道在這個國家，求職有多難，不是漂亮的履歷就可以怎么樣的，尤其是這種非科技產(chǎn)業(yè)的工作，很難有什么衡量的標(biāo)準(zhǔn)，你應(yīng)該讓路易幫你?！?p> “以前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時候，也以為投投履歷就可以，后來投了上百封，找到了個普通的工作，薪水還不如在餐廳端盤子?！彼炀毜匕讶萏瘘c擺好，又拿了三根小銀叉，三套小瓷杯，幫大家上七分滿的咖啡。
“再說了，到時候你們兩個要是在一起，還有什么還不還債的問題。‘梅打趣的說。
白亞寕臉上忽然一紅，路易倒是傻兮兮的微笑，眼神閃爍。
“別害羞，我這樣說吧，就算我們白選擇了另一個亞洲男孩，路易也不是這樣小氣的人，他當(dāng)教授，推薦過多少學(xué)生是吧？對吧！”梅用手肘推了一下路易。
路易忙不迭點頭，“那是當(dāng)然，霍天宇那小子也讓我照顧你，就算...就算，那個，我不是那種現(xiàn)實的人，雖然我父親是銀行家，可不是任何事都得收利息錢的！我們是人，是朋友，都該互相幫助的?！?p> 梅的眼光一飄，看著路易，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書呆子樣的男人，有點擔(dān)當(dāng)。
原本促狹的笑容，轉(zhuǎn)為欣賞。
“真沒想到，你身上沒什么銅臭味?！?p> 路易一愣，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
梅說話就是這樣大咧咧，“別怪我，我前夫也是生意人，他那股子錙銖必較的勁兒，有時真讓人受不了?！?p> 白亞寕顧不得兩人說什么，銀叉子朝那花兒似的甜點輕輕壓下，粗脆的表皮像是煙火般散碎開來，落在盤子上。
“哇！”白亞寕驚叫了一聲，切了一小塊放在嘴里。
“好脆！好香！”
濃郁的奶油氣息，和焦化的糖，在口中生出一種最簡單但最純粹的感覺。
“好吃吧！”梅得意地瞧了白亞寕一眼。
路易也吃了一口，“嗯！這水準(zhǔn)跟我同學(xué)珍他們家出的甜點不相上下了！”
“幸好我們?nèi)齻€都不胖，我聽說”奎諾曼“號稱歐洲最肥胖的甜點?！甭芬走呎f，右邊吞下了一大口。
“配黑咖啡很棒吧！”梅自己啜了一口。
“沒錯，世上最肥胖的甜點，是因為他的油脂高，我已經(jīng)把糖的甜度給減低了三分之一，因為我知道”白“不喜歡甜點太甜，雖然我還是無法接受東方人這種怪僻，但對大家健康有好處，我還是減量了?！?p> 白亞寕笑了笑，“那萬一法國人來買，不就不開心了嗎？”
“管他們呢！這是我的面包店，雖然原本給更動了，也是為了大家好?！彼壑榍纹さ剞D(zhuǎn)了轉(zhuǎn)，又問，“你們覺得怎么樣？”
“愛死了！”白亞寕說，“世上最好吃莫過多層次的甜點。很麻煩吧？”
梅轉(zhuǎn)眼問路易，“你既然知道這個甜點，跟我們大家說說吧?！?p> 路易點點頭，“我知道的不多，但剛好知曉這甜點起源地是法國不列塔尼，作法繁復(fù)，要在冰箱進(jìn)進(jìn)出出的，折了又疊，得有耐性?！?p> “材料的話，我曾經(jīng)看過影片，薄薄的餅皮中，可是桿著一大塊根餅皮大小相似，厚得跟手指般的奶油。所以奶油的來源很重要。”
梅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說得很對，真沒想到你對吃也有研究。”
“沒研究，就是我那銅臭味重的家庭，小時候給我們吃了不少這樣的東西。”路易低頭害羞地笑了笑。
梅也開懷的笑了，像春天一顆玉立的杏花，給微風(fēng)帶著亂顫般好看。
白亞寕忽然覺得，這兩個人怎么看怎么搭啊！一抹微笑上了她的嘴角，一石三鳥，白亞寕要的這第三只鳥，就是眼前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