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zhuǎn)眼，白亞寕已經(jīng)在紐約待了三個月那么久。
畫廊的三個合伙人各有專長，她主要幫法蘭克打下手。法蘭克專司畫作，蘇珊負責(zé)雕塑品，班負責(zé)裝置藝術(shù)。
她在住處的時間少之又少，每天一睜眼，就自己先到藝廊去，接電話，整理資料，雖然藝廊晚開早關(guān)，但白亞寕實際上的工作時間很長。
法蘭克常常跟她說，“白，工作時間長不保證工作品質(zhì)，別把自己累壞了?！?p> 白亞寕總是笑笑，“我不趁現(xiàn)在多學(xué)一點，往后也許就沒機會了?！本瓦@樣，她現(xiàn)在連藝品的包裝，報關(guān)程序都很熟悉，有時候表框來不及，她還可以緊急處理，帳她也過目，這家藝廊的營運，她心里已經(jīng)有點譜了。
班總是嘲諷法蘭克，“人家又不是廉價勞工，你把這孩子利用得這樣徹底，好意思嗎？”
“我看我們這一輩子的秘密，都在短期內(nèi)要讓她學(xué)光了！”法蘭克搖頭。
白亞寕謙虛的說，“怎么可能，我知道最高級的秘密，都不是這些表面上的東西，而是對藝品的判斷力，和人脈。這些我都還早著呢！”
法蘭克雙手插進他灰色呢料反折褲子的口袋，一皺眉，“你說得很對啊，我入行太久，這些事都習(xí)以為常。忘了一個新人最想學(xué)的是什么?！?p> 他摸了摸光潔的下顎，點點頭，“這樣，我這周末要跟一個大客戶見面，你一起來跟我們吃個飯，在旁邊待著，我不確定你會學(xué)到什么，但多看看總是好的?！?p> 白亞寕一臉興奮的點點頭，“太好了！需要我準備什么資料嗎？”
他凝眉想了想，“人來就好，這種飯局輕輕松松地去，不要有什么壓力?！?p> 雖然法蘭克嘴上這么說，白亞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下客戶的大概背景，根據(jù)客戶以往跟藝廊采購的資訊，好好做足了準備，當然，這些準備都得跟鴨子劃水一樣不著痕跡，太明顯了別人一看就知道是菜鳥，太沒準備了，又會被當成不專業(yè)，分寸拿捏，非常重要。
阿靈頓這頭，霍天宇療程結(jié)束，已經(jīng)出院，現(xiàn)在在家靜養(yǎng)，他的恢復(fù)狀況很良好，一月入院的時候，醫(yī)生很驚訝他的各項數(shù)據(jù)忽然有好轉(zhuǎn)的跡象，甚至考慮是否需要入院治療。
觀察到了二月份時，各項數(shù)據(jù)又往下行，醫(yī)生還是決定讓他接受生物制劑療法。
針劑分幾次施打，打一次要數(shù)小時，那都是霍天宇最煎熬的時刻。他嚴禁張嫂把治療細節(jié)跟白亞寕說，
每次療程完畢，充分休息后，他才能跟白亞寕通上話，臉色灰白的他，已經(jīng)好幾個月拒絕用視訊通話，好幾次，白亞寕急得哭了，他才勉強開了視訊。
“小天。”白亞寕對著鏡頭前有些發(fā)脹的霍天宇笑了笑，“這周末老板要讓我跟去一個飯局了，我不知道會是什么狀況，有點緊張。”
霍天宇半臥在躺椅上，蓋著一張毛毯，他故意把電話放得遠一些，用藍牙耳機通話，白亞寕只看到他的側(cè)臉，半身坐在躺椅上。
“嗯，別緊張，記住，不卑不亢是最好的應(yīng)對方法?！?p> “對方什么來頭？”他黯啞的聲音好奇的問著。
白亞寕聽到他起碼還有好奇的反應(yīng)，放心了許多，不像上個月，講電話都沒力氣?！氨尘拔沂遣磺宄?，只知道名字，法蘭克說是新客戶，他表明只收藏高價畫作?！?p> “真有意思，有客人還沒上門，就指名要最貴的東西？我很少聽過買賣前先亮底牌的事，這人多半是傻子。”他心想，再不然，就是特別聰明的人。
“嗯，我會注意，至少老板會去，聽他的就是了。對了，你最近在家的時間都在做什么？”
“想你啊?！被籼煊顪\笑了一聲。
白亞寕心里是高興的，眼睛彎了彎，“這個之外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了，我全部的時間都在想你?！?p> “想你回來看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消腫，想你回來的時候，吻里面是不是沾染了大城市的氣息？”
白亞寕心里的甜意泛起，“如果我變成一個市儈的人，滿嘴錢啊，生意的，你還會喜歡我嗎？”
“喜歡啊，你變什么樣我都愛，反正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八p哼了一聲，像是對自己的這個笑話很得意似的。
”你這個壞蛋！連講電話都這么壞。“她雙頰緋紅，垂了眼，想起數(shù)月前那幾周親昵的時光，仍好像是昨天才發(fā)生一樣。
”小寧，說真的，我全部的時間都在想你，我買了一臺小的鋼琴，只要精神好，就斷斷續(xù)續(xù)的做了些曲子，這些曲子都跟你有關(guān)，所以，想你的時候也是很有收獲的...不是無所事事。“
“我想聽，你精神好些的時候錄給我?！彼男囊活?，大三那年父親哼著他琴譜那時的悸動，一下子又回到了心頭，甜絲絲的。
“小寧，我有點累了，過兩天再跟你聊，別忘了告訴我你應(yīng)酬的事，我想聽所有的細節(jié)?！被籼煊罡芍ぷ樱辶饲搴韲?。
兩人道別，白亞寕吻了一下手機銀幕，依依不舍的掛了電話。
房間里的霍天宇，轉(zhuǎn)頭看著窗外，吸了吸鼻子。
“少爺，怎么電話說得好好的就難受了呢？”張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房間，看著霍天宇那張表面冷漠疏離的臉，可惜他眼角那點淚花出賣了他，這小子的心不是一塊冰坨子。
“沒事，只是有點嫉妒周末她要去應(yīng)酬的那些男人?！彼渎暤?。
張嫂走到窗邊，把窗簾拉下了一半，讓光線不直接刺著他的眼睛。
“少爺，你那個白小姐表面看著安靜柔順，實際上卻是個沉著，有條理的人，加上人又有氣質(zhì)，她不是你可以藏得住的，往后要見的人多了。你得早點習(xí)慣別的男人在他附近打轉(zhuǎn)?！?p> “尤其房都圓了，你又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張嫂冷不妨的丟出這一句話。
霍天宇大驚，臉漲得通紅，“張嫂，你偷聽我們講電話！”
“還要偷聽嗎？你剛把她的影像放大到了電視上，講得那么忘我，那么大聲，隔壁搞不好都聽見了！你這孩子很不大方，故意把電話放離你那么遠，白小姐連你的臉都見不到！”張嫂像他小時候那樣扯著嗓子說他。
“可，這不是重點，我們剛哪有說到什么圓房的事？”霍天宇真的很不想跟長輩討論這種問題，但又忍不住問。
“你早就是我的人了，這話我還聽不懂嗎？“張嫂的神情似乎在描述買一條魚那么淡定。
“晚飯好了，等下給你端來?！?p> 霍天宇身上一陣燙，久久不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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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午餐，本來白亞寕以為只有法蘭克跟自己去見客戶，沒想到班說他沒事要跟著，一行三人跟這個神秘富豪約在一家高級牛排館見面。
這家牛肉都是從奧瑪哈直送的牛排館，在當?shù)仡H負盛名。Ｎ城人雖然喜歡多種族融合風(fēng)格的飲食，但各族裔原本風(fēng)格的餐點，也不缺乏。
這個所謂的富豪，說話帶點口音，白亞寕不是特別熟悉是哪兒的口音，微卷的棕發(fā)，兩鬢有些斑白，身材過了中年還維持得健壯，腰身明顯平日想必花很多時間健身，橄欖膚色，打扮像是那種游艇雜志廣告里的男人，雙臂上毛發(fā)茂盛。
一雙桃花眼生得勾人，專心聆聽你說話時，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頻頻放電，但口氣和舉止又從容不迫，白亞寕想無論是年輕或是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有很多女人愿意上他的勾吧？
只是，這透亮又狡黠的眼神，反而讓白亞寕有些警戒。
吃完午飯，除了白亞寕之外，另外三個人都喝了點酒，話題也就聊開了。葡萄酒的酸度，正好刨去唇舌間的油脂，白亞寕心里其實更想要一杯酸梅湯解膩，但這兒是N城，只好點了一杯濃縮咖啡。
“托巴亞斯？這是西班牙名字嗎？”班一向直話直說，有時候也些敏感的族裔問題，他竟也毫不思索的問了出來。
那人笑笑，帶著百達翡麗男表的左腕，輕輕的揮著，他往后靠在椅子上，“義大利跟西班牙，希臘也有一點點，反正南歐那塊土地上的血統(tǒng)，通通有一份兒?！?p> 白亞寕十分嚴肅的打量著他，平日對上流社會人士不熟悉的她，正在腦子里分析著他跟裴麗茲，和俱樂部那群人有什么共同點，或有什么相異的。
“常來Ｎ城嗎？”班又再度探詢。
托巴亞斯點點頭，“我在拉婓爾酒店頂樓有個套房，長期住客。一年可能待上一兩個月吧！”
白亞寕悄悄想著，“那可是家低調(diào)經(jīng)營的豪華套房酒店，客人都要經(jīng)過篩選，能在那里包房長住的，非富即貴，看來他富豪的身份不假。”
“讓我說明我的來意吧，我在布拉格的一座小城堡，最近里面翻修，需要一些藝術(shù)品，想要跟你們采購，聽說你們手上有賈斯伯的作品，我想他的風(fēng)格，跟我城堡內(nèi)裝的色調(diào)很相似。古典的裝潢，放進現(xiàn)代的元素，既沖突又融合，往后招待客人，又更有談資了?！蓖邪蛠喫沟氖钢讣赓N合一起，抵在自己的下唇上，眼神微微向上，似乎在靜待著對方三人的回答。
法蘭克和班對視了一眼，真的有點驚訝，因為這真的是他們藝廊的鎮(zhèn)店之寶了。
白亞寕眼神一縮，心想這個叫賈斯伯的人產(chǎn)量不多，原畫隨便一張都能拍到千萬美金以上。就算他們藝廊，手邊也僅藏有一幅，還保了竊盜險，怎么這個人一開口就直搗黃龍？
“您是要印刷復(fù)制的作品，還是原作呢？”法蘭克客氣地笑了笑，表面上不動聲色。
“當然是原作，如果我要印刷品還來找你們做什么？”托巴亞斯改換了個姿勢，右手撐著頭，斜睨著法蘭克。
“白小姐，您覺得他的作品值不值這個價？”他話鋒一轉(zhuǎn)，忽然繞到白亞寕身上。
白亞寕對現(xiàn)代藝術(shù)一項冷感，無論價錢拍得有多高，她的態(tài)度從未變過?？墒亲约河制趦蓚€現(xiàn)代藝術(shù)老板面前，這話該怎么接呢？
“不好意思，我個人對十九世紀跟十九世紀以前的畫作比較有興趣，賈斯伯的作品我真沒研究過，至于值不值錢，端看市場供需，這個法蘭克是專家。他的意見比較準確?！彼@套官方說詞，想在托巴亞斯跟前打哈哈，又捧著老板，算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答案。
班大笑，“瞧，我們實習(xí)生反應(yīng)多快，這個回答很政治正確?？晌抑浪龑Χ鄶?shù)的現(xiàn)代藝術(shù)，幾乎是嗤之以鼻的?！?p> 白亞寕臉一紅，只是尷尬的笑笑，也不反駁，因為班說得是真的。
托巴亞斯再問，“在白小姐心中，什么才是有價值的作品呢？”
白亞寕額上冒了微汗，心里埋怨著這男人干嘛一直找自己麻煩！方才已經(jīng)打了個官腔，現(xiàn)在如果再推托，恐怕太虛偽。
“對我來說，能感動人心的，就有價值?！卑讈唽倻\笑，想草草結(jié)束這個話題，轉(zhuǎn)念一想，這樣一來我不就是勸他不要買畫嗎？不行，生意還是得做，又趕緊補了一句，“當然，這也就是一般沒有城堡的人的想法，因為買不起才說些酸話?！?p> 三個男人忽然相視而笑。
“法蘭克，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幅，如果你不愿割愛的話，我也不勉強?！蓖邪蛠喫箖?yōu)雅地點了點頭，由下而上的眼神，又再試探了法蘭克的意愿。
法蘭克面上有點難色，“這個，讓我回去跟合伙人商量看看，再給您答覆，你看如何？”他禮貌性地笑了笑。
托巴亞斯把嘴嘟了起來，深吸了口氣，“三天，如果三天后沒有消息，我就只好跟別的買家拿號數(shù)比較小的作品?！?p> 法蘭克微微蹙眉，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