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冬天的樣貌正在模糊當(dāng)中,嫩綠的幼苗已經(jīng)從土壤中冒出頭,生機勃發(fā),就像這個方才從馬莎拉蒂走下來的女人,充滿活力。
白亞寧在阿靈頓飯店的門口親自迎接裴麗茲,一個頭發(fā)梳得油光閃亮的年輕男子,一襲深灰窄身西裝閃著暗啞的銀色光芒,趕緊從駕駛座走出來,為這個如春之女神般的女郎開車門。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從黑色的房車里伸了出來,那男子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那雙踩著金色高跟鞋的長腿才跨出了車外。
裴麗茲一襲寬版白襯衫,低馬尾,緊身牛仔褲,眼妝清淡,比起之前白亞寕見到她的樣子要年輕了不少。
“謝謝你愿意來!希望這樣做不會為難你,今天畫展開幕式也請了你的父親。”白亞寕釋出一個真誠善意的笑容。
裴麗茲上前就是一個擁抱,高頭大馬加上三寸高跟的她抱著白雅寕的時候,就像是抱著一個孩子。
她擺擺手,“沒什么,我本來就看不慣我老爸想用錢來毀掉一個好好的小鎮(zhèn)!再說了,還有什么地方會愿意用我的名字當(dāng)特別日?”她的直爽大方,還是像之前那樣。
白亞寕微笑,“你比上次看起來要更青春了幾歲,這才是真正的你吧?”
裴麗茲瞇起眼打量著白亞寕,“你看起來也跟上回我記得的不一樣了,多了點什么...自信!上回見你還像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小女孩,怎么這么快你就有獨當(dāng)一面的樣子了?”
“我去了紐約一年歷練,肯定是老了!”白亞寕自嘲,開朗的笑了起來。
裴麗茲搖搖頭,不贊同她的話,“別這么說,女人的價值不在于年齡的大小,而是成熟與否。我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p> 白亞寕笑著點點頭,收下了這個贊美。
“走吧,我?guī)闳ッ佬g(shù)館,待會兒開幕式還得為我們唱一曲呢!”白亞寕有點躊躇的看著一旁等待的那位男士,禮貌地問裴麗茲,“你朋友也一起去?”
“不了,他自己在這兒轉(zhuǎn)轉(zhuǎn)吧,省得我父親嘮叨,我男友年紀小,經(jīng)不起驚嚇!”她噘起豐唇,對著車里那個耐心守候的男子說,“寶貝,等我工作完我們到海邊走走?!?p> 也不知為何,裴麗茲的魅惑的口氣,比起海上引誘船員的女妖更妖嬈,連白亞寕聽得都臉紅心跳,更別提車里那個想要裝成大人的小伙子了。
兩人到了美術(shù)館,場地布置得簡單高雅,拍賣公司的人,保全人員,還有荷西,都已經(jīng)先到了。裴麗茲跟大家打了招呼后,就在白亞寕的帶領(lǐng)下到了樓上的小房間稍事休息。再一個小時,開幕式就要展開了。
乍暖還寒的春日,在多霧的阿靈頓能得見陽光,也算難得,白亞寕心里有好的預(yù)感,事情一定會很順利的。
賓客開始陸續(xù)到達,開幕式是誰都可以來參觀的,所以裴麗茲演唱的場地在室外。正好美術(shù)館的玫瑰園里,有一個小型磚造圓形劇場。規(guī)模很小,但回音的效果卻是一樣的。
如果站在這個圓形觀眾席的正中間,對著矮磚墻吼上一吼,回音的效果會立即展現(xiàn)。
第一排是大會安排的貴賓席,此外參觀的群眾可以隨意入座。因為今天是星期五,白亞寕并沒有期待有太多人到場。孰不知,活動還沒開始,現(xiàn)場已經(jīng)擠滿滿的人,連預(yù)先留作走道的空間都站滿了人,雖然大家都還有空間可以轉(zhuǎn)圜,不過人數(shù)出乎白亞寕的意料。
她掃了一下臺下的觀眾,幾張熟面孔都是米爾家族的人。她點頭微笑跟他們示意,對方也都傳來善意的笑容。
唯一缺席的,是霍天宇。
“該不會這么小氣躲著麗茲吧?”白亞寕搖搖頭。
開幕式終于按時展開,白亞寕拿著麥克風(fēng),走到了圓形小劇場的中間,對著就座的眾賓客簡單的做了個開場。
“歡迎大家今天抽空來美術(shù)館,相信大家都看到新聞了,最近因為火災(zāi),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幅古畫,這幅與義大利文藝復(fù)興起源至關(guān)重要的畫作,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拍賣公司的鑒定,確認了它的價值。原來的擁有者可能是瑟西的祖輩,但瑟西很大方的將它捐贈給美術(shù)館?!?p> 她看著臺下賓客興奮的眼神,“是的,我們很幸運,不需要出國到義大利,竟然有幸目賭這樣的一幅畫,希望大家待會兒能一飽眼福。”
“再來,這幅畫拍賣的全數(shù)金額,都會全數(shù)捐為復(fù)興阿靈頓基金,款項的運用除了幫忙商家修整門面,維持原來的風(fēng)貌,還會在網(wǎng)路平臺宣傳阿靈頓的特色,讓更多的游客夠認識這個地方?!?p> 裴麗茲換了一襲緊身白色的禮服,從美術(shù)館的樓梯緩緩下來,她踩著大大的步伐,像個耀眼的女神,走到了劇場的中央。
白亞寕介紹,“這是聲樂界最年輕,實力也最被看好的女高音裴麗茲,今天承蒙市政府的協(xié)助,我們將把今日定為裴麗茲日。”
她把麥克風(fēng)遞給白麗茲,一旁的小型樂隊早就待命,為待會兒的表演伴奏。
“各位阿靈頓的居民,你們好。我曾經(jīng)來這個美麗的地方演唱過一回,對這個鎮(zhèn)上留下很好的印象。感謝你們把這兒的原貌保存得這樣好。”她掃了掃臺下,見到了父親,也就是磐石公司的董事長裴世勛。
裴世勛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要來,只知道是受邀來看展覽,本來這種場合他不可能抽空親自來,但最近這小鎮(zhèn)風(fēng)向轉(zhuǎn)變,米爾家族的人忽然不愿意賣土地了,他想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才決定來這個活動。
裴麗茲繼續(xù)說,“各位,財富對每個人都很重要,可我們每個人的心理都也有一塊自己想要守護的地方。你們想要守護的是阿靈頓的自然景觀,歷史風(fēng)貌,我想要守護的,是你們的這份執(zhí)著與善良?!?p> 臺下觀眾聽到這句話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原本有點坐不住的裴世勛,忽然又驚訝地坐下了,他從不知道自己那個看來玩世不恭,一向游戲人間的女兒,竟然有這份心思,一瞬間,他好像不認識這個女兒似的。
“父親,請你幫幫這個鎮(zhèn),一定有雙贏的辦法。”她對著父親撒嬌,露出一個小女孩的笑容。
臺下米爾家族的幾個成員,不自覺地拍手叫好,帶動了所有來參觀民眾的熱情,也有人頻頻拭淚。
裴麗茲演唱了三首歌劇選曲,不算華麗,但誠意十足的開幕式就此展開。
就在大家魚貫的進入會場時,一個熟悉的吼聲從人群中發(fā)出。
“各位!你們知道這個美術(shù)館,瑟西贈送給了這個亞洲人嗎?”
那聲音又喝道,“憑什么!各位?她不過是一個外來者!你們賣了土地給開發(fā)公司,才能真正的獲利,才有錢給家里過上好的生活!瑟西給你們的錢,根本是九牛一毛,她對你們都沒有對這個外國人好!”
“約翰!”白亞寕驚呼,荷西的警告竟然這么快就成真。
參觀民眾對美術(shù)館贈與給白亞寕的事,都不知情,卻有幾聲驚嘆,然后轉(zhuǎn)為竊竊私語,現(xiàn)場氣氛尷尬,透射到白亞寕身上的目光,都像是在審判著她獲得贈與的正當(dāng)性。
白亞寕握著麥克風(fēng),“好,請各位留步!今天我就把話說清楚,瑟西確實把美術(shù)館贈與給了我!但目的是讓我經(jīng)營這家美術(shù)館,藉由辦理各項藝文活動為阿靈頓注入活水!帶來觀光財,這家美術(shù)館我承諾在阿靈頓整體改善后,我會捐給州政府,絕不會賣掉牟利?!?p> “你說這話能保證什么?”約翰大吼,“太不公平了,一個外國人憑什么繼承?”
白亞寕確實無法保證什么,她頓住了,怔怔的看著約翰猙獰的面孔。
此話一出,現(xiàn)場靜默了幾分,不多久,一把陌生的聲音劃破了沉寂,
“各位!不管她是哪兒人,她對我們阿靈頓的幫忙,比這邊的居民都多!要是我發(fā)現(xiàn)了這幅畫,我一定會偷偷賣掉獲取暴利!但她卻全數(shù)捐出回饋給阿靈頓,這樣的人,為什么沒資格經(jīng)營美術(shù)館?我很慚愧自己無法像她這樣盡心盡力,她是哪兒人,到底有什么重要?”
那人轉(zhuǎn)頭指著約翰,大聲說道,“你一個縱火嫌犯!有什么臉在這邊說嘴?你根本就是開發(fā)公司的奸細吧?”
白亞寕仔細看著聲音的來源,竟然是那個山羊胡水電工!
另一個老婆婆的聲音,也跟著響起洪亮如鐘,
“就是!瑟西的美術(shù)館是她的私人產(chǎn)業(yè),想送誰送誰!我說她是送對人了!以前這美術(shù)館根本沒人想來,可現(xiàn)在呢?大家不都趕著來看有什么新奇的東西嗎?是這個所謂的”外人“讓我們重視自己的歷史,自己的土地,要我說,她很好!”
其他幾個人,也爭相的說了些公道話,約翰一聽自己煽動不成,訕訕的閉了嘴。
“她是提供老照片的一位居民...。那個是超市老板,山姆!好久不見...?!彼G訥的看著這些幫她開脫的面孔。
白亞寕和方才站出來說話的許多人,幾乎只有過一面之緣,她的眼眶有些濕潤,淚花正打著轉(zhuǎn)。
其他人也紛紛贊同,“分什么哪里人,約翰!我看你是開發(fā)公司派來的吧?放火還不夠,還有臉來這兒撒野!”
會場上大部分的民眾,幾乎一面倒的站在白亞寕這邊。
“謝謝大家,我...一定會,拼盡全力,希望大家能支持,我們互相幫助,讓阿靈頓往日風(fēng)華再度被世人看見?!眱尚星鍦I已不自覺的沿著臉龐流下,幾個零星的掌聲在賓客間響起,倏地蔓延成了一片掌聲回蕩在空氣中。
裴麗茲上前挽著裴世勛,領(lǐng)著她的父親來到白亞寕跟前,甜甜的說,“爸,你就別再欺負這個女孩子了!她已經(jīng)成功地扇惑阿靈頓的人保護這片土地的決心,你斗不過她的?!?p> “她從我手上把霍天宇那么難搞的人都搶走了,你看看臺下這些人,多數(shù)是向著她的?!?p> 白亞寕抹了眼淚,禮貌的跟裴世勛點了點頭,“伯父您好?!?p> 他瞇著眼打量著白亞寕,“你以前是什么經(jīng)歷?”他好奇的看著這個若不禁風(fēng)的女孩,“能在我眼皮下讓這兒的居民不為錢所誘惑,也是有點本事。”
白亞寕仔細思索了許久,緩緩的說,“我在大學(xué)的時候,曾在圖書館打過工。凡我要追討回來的書,沒有一本會漏掉。不管丟失的時間多久,我一定把它要回來!”
裴世勛啞然失笑,后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喃喃自語,“好個圖書館員...?!?p> 他跟白亞寕借了麥克風(fēng),“各位,方才說話的約翰跟本公司無關(guān)。本公司是正派經(jīng)營的開發(fā)公司,不可能與涉嫌縱火的嫌犯有所牽扯。”
“關(guān)于阿靈頓的開發(fā)案,我有了新的構(gòu)想,在不破壞海岸線的情況下,本公司會重新評估別的合作方向?!闭f完,他就把麥克風(fēng)還給了白亞寕,點頭示意,進了美術(shù)館。
裴麗茲轉(zhuǎn)頭給白亞寕擠擠眼睛,豎起了大拇指,白亞寕想著這應(yīng)該是成了吧?她松了一口氣,笑出了聲音來。
太陽從云朵后方翻了出來,艷陽高照的一天,她抬頭看著清朗的天空,輕松又釋然,口袋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小寧,我得趕回國一趟,父親生病了,等我給你消息?!?p> 一行訊息映入眼簾,白亞寕的心臟陡然停頓了一下,雙手有些抖。抬頭見到眼前賓客興高采烈的魚貫進入會場,她逼自己冷靜了下來,
“先把眼前這事辦圓滿吧!”
她簡短回了訊息,步履有些遲滯的進了美術(shù)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