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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頭鳥之歌

第16章 正月初一

九頭鳥之歌 沈翔康 2073 2020-07-28 11:50:53

    李茹玉在年初一仍舊上早班,我送她上班后回到家,進門時看見父親和母親坐在沙發(fā)上,倆人愁眉苦臉,一副很傷心的樣子,我連忙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母親含著眼淚告訴我,原來他倆一早起來后,像往年一樣給從前單位里的老弟兄、老姐妹打電話拜年。我父親從王哥的父親嘴里聽到一個噩耗,家住在江北漢口區(qū)的,我父親從前在碼頭上的一個哥們,因為感染了新冠病毒,在兩天前去世了,從發(fā)病到去世僅有十多天功夫。那個老哥年齡還不到七十歲,平時身體很好,每天都打太極拳,每個星期都要去釣魚,誰知說走就走了,家里的子女連遺體都不能見一面。

  我母親更是揪心,因為她剛剛知道,從前單位里的一個好姐妹和她的丈夫,前兩天開始發(fā)熱咳嗽。夫妻倆不得不去醫(yī)院,診斷結果倆人的肺部都出了問題,是不是感染了新冠病毒?現(xiàn)在還不能確診,因為醫(yī)院里目前沒有檢測能力。更要命的是現(xiàn)在醫(yī)院里已沒有空的病床,倆人都不能住院治療,只能每天去醫(yī)院打點滴,可是這幾天醫(yī)院里已人滿為患,打吊針也要排隊。

  大年初一早上聽到這些消息,使我心里一陣陣發(fā)涼,而且今天外面還下著陰雨,更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母親去廚房里煮湯圓,三個人坐下來吃湯圓時,母親問李茹玉在新年里能不能休息幾天?擔心長此下去,她的身體會吃不消。

  我怎么回答呢?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而且我知道要是體力透支的話,人體的免疫力肯定會下降,感染病毒的風險會增加,可是目前醫(yī)院里這種狀況,她還能夠休息嗎?

  我的心里很亂,吃完一碗湯圓進自己的房間,獨自坐在電腦桌前發(fā)愣。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聽見父親在客廳里唱歌,我的心頭立刻驚了一下,起身站到房門口,雙目注視著神態(tài)突變的父親。眼前的父親不像是在唱歌,像是在大吼大叫,他唱道:

  天上飛的九頭鳥,地上跑的九尾狐,

  九條命的漢子是碼頭上的大爺哎,

  一拍胸脯震天響,兩腳跺地山也晃,

  扛起大包腰不垮,天塌下來也莫怕!

  天上飛的九頭鳥,地上跑的九尾狐,

  九條命的漢子九條命,老子生來不服周!

  搖起大櫓敢闖江哎,天上的飛機躲著我,

  升起大帆敢闖江哎,江上的槍彈躲著我。

  天上飛的九頭鳥,地上跑的九尾狐,

  九條命的漢子九條命,

  老子生來不服周哎!

  生來不服周哎!不服周!

  這是我的祖父,也是當年的徐二爺,在碼頭上和他的弟兄們一起唱的歌。在我小的時候,祖父經常唱給我聽,我覺得他怪聲怪調的,聽起來十分好笑。時隔這么多年,突然聽到父親也唱起這歌,我立刻有種血脈僨張的感覺。

  眼前的父親同我祖父一樣,唱這歌時不但大吼大叫,還要拍胸脯連帶跺腳,這種氣場使我感到震撼。這是我第二次聽父親唱這歌,上一次是在我祖父過世后的第四十九天,他在我祖父的靈位前磕過頭,在撤掉我祖父靈位的時候唱過。

  今天他怎么又想起唱呢?我馬上明白過來,前幾天他還什么都不在乎,此刻終于感到大難臨近了,同時還用這歌來悼念自己的老哥們。不過我聽出來了,他還是什么都不怕,歌中唱的“不服周”,我們武漢話的意思是“不服氣”,或者是“不服輸”。

  隨即我感到一絲擔心,他可以對任何人都不服輸,可是在人群中傳播的病毒是無形的,不管你的拳腳再硬,那又有什么用呢?

  中午的時候,我想起還沒有給黃子崗打電話拜年,正想打電話的時候,黃子崗卻來了電話。倆人在電話里互相問候了幾句后,我問他這幾天宅在家里難受不難受?他回答說沒有宅在家里,他已加入了由公益組織發(fā)起的,一個志愿者服務車隊,李素福也一起加入了。眼下全市的公交線路都已停運,醫(yī)護人員上下班成了大問題,志愿者服務車隊一方面接送醫(yī)護人員上下班,同時還承擔向醫(yī)院運送防疫物資的任務。

  我聽了心頭立刻振奮,問他為什么不通知我?還問現(xiàn)在能不能夠參加?黃子崗說加入志愿者服務車隊,不但要自己貼汽油錢,還要承擔一定的風險,眼下我沒有固定收入,而且剛談女朋友,所以沒有告訴我。

  我聽了非常生氣,罵他看不起朋友,如果還認我是朋友的話,那就快讓我參加。黃子崗無奈,只得把我加到他的志愿者群里,要我看過志愿者服務細則,然后填寫一份表格,注明個人信息和車輛信息,上傳后即可批準加入。

  我把資料上傳后,不一會就收到了批準通知,還有我的志愿者電子身份。我把自己加入志愿者車隊的事告訴了父親和母親。

  我母親聽了大吃一驚,說道:“你沒看見樓道里張貼的告示?現(xiàn)在叫大家別出門,你怎么要去外面呢?”我大聲說:“我們可以不出門,可是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和護士呢?這段日子里,醫(yī)生和護士都累得快不行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身體不是鐵打的,要是上下班還讓他們步行,我們看得過去嗎?”接著我動情地說:“看見茹玉每天下班時的疲憊模樣,我心里真痛。現(xiàn)在醫(yī)院里就像打仗一樣,我不能像他們一樣去戰(zhàn)場打仗,但是能出一點力也是好的?!?p>  我父親一直不做聲,我問他說:“你同意嗎?”他長嘆一聲,然后說:“我不會開車,要不我代替你去?!苯又终f:“當年保衛(wèi)武漢三鎮(zhèn),在開仗最激烈的時候,徐二爺?shù)谝粋€跳上船,為前線將士送糧食、送槍彈。眼下武漢真的遭大難了,徐二爺?shù)淖訉O不能后退。你要去支援救人性命的醫(yī)生和護士,我心里高興?!蔽腋赣H平時不會講大道理,今天他的這番話,使我渾身熱血沸騰。望著他堅毅的神情,我突然想起了參加武昌起義的,我的曾祖父,還有當年碼頭上的徐二爺,我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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