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曉開始把屋子里面的東西往外拿。
“娘，我不想住這，咱們回姥姥家去吧?！庇袢菽ㄖ蹨I央求著。
“玉容，好妹妹，咱哪也不去，這就是咱們的家?！庇駮宰炖锇参恐袢荩掷锏幕钜豢潭紱]有停。
高書記回來了，同來的還有三個小伙子。
大家一齊動手，先把里面的東西清理出來，再一遍遍地清洗地面。最終，屋子總算打掃得差不多了。
接下來是解決吃飯、睡覺的問題。
三個小伙子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其中兩個小伙子抬著一塊不知從哪弄來的破舊的門板，另外一個小伙子懷里抱著一只陳舊的風(fēng)箱。
大家七手八腳，搬來許多大小不一的磚頭，分成幾墩放置在剛剛收拾出來的房門正對的空地上，盡可能地擺放牢固、整齊。礙于空間有限，門板是被鋸掉一截后放上去的。就這樣，床鋪算是完工了。
又經(jīng)過一番鼓弄，總算把風(fēng)箱和灶臺連接起來了。
玉曉試了試風(fēng)箱，還算能用。
安置完畢，高書記對母親說，“春花，安心住下來吧。這里才是你的家，沒事別總往娘家跑。以后，有困難就找村里，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明天你就和其他社員一起出工，好嗎？”
“好的。高書記，多虧你了，謝謝！”
玉曉送眾人出門，沒想到門外聚了幾位大嬸。他們手里分別拿著碗筷、干糧、蔬菜……
“玉曉，”站在稍微靠前位置的徐嬸開口了，“你出來的正好。你娘和妹妹剛回來，家里肯定缺吃的，我們幾個一合計，湊了點東西送過來。怕你爺爺奶奶給臉色，我們沒敢進(jìn)門。”
“謝謝嬸子們。我玉曉沒有什么能報答的，給大伙鞠躬了。”玉曉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瞧你這孩子，客氣什么呀，快起來?！?p> 玉曉把鄉(xiāng)親們送的東西拿進(jìn)屋。
“哪來的？”母親好奇地問道。
“鄉(xiāng)親們送的。”
“總算有吃的了?！蹦赣H面露喜色。
玉曉隨后來到西廂房，抱起炕上的被褥走向土坯房，迎面碰上了走下臺階的爺爺。
“抱回去，你還住西廂房?！?p> 玉曉理都沒理，徑直走進(jìn)土坯房，身后傳來爺爺“不知好歹，跟你娘一樣下賤”的咒罵聲。
經(jīng)過一下午的折騰，年幼的玉容此時已是哈欠連天，睡意濃濃。
玉曉和母親趕緊弄了點簡單的飯食，草草吃過，安頓玉容睡下。
“娘，現(xiàn)在跟我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你娘命苦啊！你爹不要我了，連你舅舅都把我往外趕，他可是我親哥哥呀！”
“娘，不是我說你，其實你早該替舅舅一家想想了。有哪個女人能在娘家住一輩子呀？人家嘴上雖然不說，心里都會有意見的?！?p> “你這是說哪的話？世上有什么能比得上血脈親情？也就是你舅舅家五個小孩都越來越大了，需要單獨的房間，要不你姥姥姥爺才舍不得我回劉家遭罪呢?！?p> “姥姥姥爺再疼你，也護(hù)不了你一輩子。做人還是要靠自己?！?p> “哎，如果我早早地生個兒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這跟生男生女有什么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你看看周圍，生兒子的哪個不是趾高氣揚？如果我有兒子，哪會受你爺爺奶奶這般欺負(fù)？”
玉曉發(fā)現(xiàn)，跟母親很難講清道理。
母親還在絮絮叨叨地訴說，“你姥姥姥爺說再也沒法讓我留在娘家了”，“現(xiàn)在是人民公社了，辛莊沒有我和玉容的口糧”……
“娘，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庇駮源驍嗄赣H的嘮叨，“怕什么？咱們有手有腳，只要肯努力，日子會好起來的。再說，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了，男女都一樣，咱們做女人的也能為自己撐起一片天?！?p> 再艱難，生活還是要繼續(xù)下去。
第二天，迫于養(yǎng)家糊口的生存壓力，母親丟下年僅五歲的玉容獨自在家，開始下地勞動。
經(jīng)歷了昨天的一番風(fēng)波，年幼的玉容先是呆在土坯房中，扒著門邊往外看，見院子中空無一人，這才躡手躡腳地溜出來，她東瞧瞧，西看看。
咦，花生。我最愛吃了。玉容抓起一把放進(jìn)衣兜里，并拿出一個剛要往嘴里放。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竟敢偷吃！”奶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了，巴掌照著玉容的屁股狠狠地拍過去。
“你當(dāng)我是瞎子？我一直盯著你呢！”
玉容被打得哇哇大哭。
奶奶打罵夠了，又把玉容衣兜里的花生一顆不剩地掏出來。
“嚎什么嚎？下賤東西，給我滾出去！”
玉容哭哭啼啼來到門外。
“你怎么哭了？是你奶奶打你了嗎？”一個和玉容差不多大的女孩來到玉容身邊。
“嗯?！?p> “聽我爹娘說，你爺爺奶奶可壞了。你叫什么名字？”
“玉容。你呢？”玉容有些膽怯地問道。
“欣欣。那以后咱們一起玩吧，我家就住在你家后面。”
兩個小女孩很快玩到了一起。欣欣也成了玉容日后親密無間的好姐妹。
中午，母親收工回到家。
她從柴垛抱起一堆干柴想生火做飯，剛要起身，“放回去！”一聲斷喝，嚇得母親懷里的干柴掉到了地上。
“我告訴你，這家里的每樣?xùn)|西，你都沒資格用。這個院子除了那間土坯房，你也不能多占用一點?！惫ㄩ_大嗓門嚷嚷著。
母親領(lǐng)著玉容哭著出了家門，到村外的樹林里撿回了一些樹枝，勉強把午飯對付過去了了。
眼看著母女三人就要斷頓了，母親下午出工時難掩傷心，邊哭邊向鄉(xiāng)親們訴說。
聽完母親的哭訴，一起干活的隊長發(fā)話了，“連口糧都不給你們，這么無情的事也只有他們家干得出來。別哭了，隊里做主借給你們母女五十斤玉米，回頭從你公爹那扣回來。以后再分東西，把你們娘仨的單列出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們?！?p> “好”，“好”，鄉(xiāng)親們紛紛叫好。
春花母女在婆家受虐待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一時間眾說紛紜。
同情者有之?！皠⑷聝煽谧右蔡蓯毫恕保斑@種缺德事也做得出來”，“可憐了春花母女”，“兩個女兒跟著遭罪了”……
其它聲音也不少。“也怪春花自己糊涂，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她要是早早地跟著自家男人去了天津，怎么會有今天的下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以為回婆家跟住旅店一樣”，“有哪一個出嫁的女兒在娘家一住就是二十年，估計她哥嫂早煩透了”……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自然也傳到了玉曉姥姥姥爺?shù)亩淅铩?p> “都怪你，當(dāng)初要不是你死活攔著，春花跟著文彬去了天津，哪還會有今天這鬧心事？”姥爺責(zé)怪道。
“這會兒賴上我了。你若真的疼春花，為啥當(dāng)初花她買宅子的錢？如果不是你花了那些錢，宅子也早就幫她置辦下來了！要怪也只能怪你，把我好好的閨女給害了?！?p> 他們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可都是一心為了女兒好啊，為什么女兒如今卻落到如此讓人痛惜的地步？
本已年老體弱的姥姥姥爺又急又氣，沒想到一生好勝心強的他們?nèi)缃窬钩闪吮娙丝谥械男Ρ?p> 自此以后兩位老人身體每況愈下，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nèi)先后去世。
姥姥姥爺?shù)娜ナ澜o母親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現(xiàn)在你姥姥姥爺也都走了，我還能依靠誰？”母親向玉曉訴苦。
“娘，不怕。別再胡思亂想了。我也很懷念姥姥姥爺，很感激他們收留了咱們這么久。但靠誰也不能靠一輩子呀，重要的是咱們自己要爭氣??！”玉曉鼓勵著母親。
“窩在這巴掌大的土坯房里，怎么去爭氣？”
“事情總會有轉(zhuǎn)圜的那一天。在這之前，咱們要做好充足的準(zhǔn)備。如果不爭氣，咱們很可能一輩子就呆在這土坯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