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靈山寺站】12
蘇然在靈山寺只居住了兩個晚上。
羅隱沒有收到皇帝不再繼續(xù)尋找的命令,卻也沒有收到不找的指令,于是在蘇然離宮出走的第三天,羅隱只身來到了靈山寺這座遠離人群的小院。
他到時,正值晨曦。
地上的枯草披著白霜,他濕了一身盔甲。
“有事?”
秋月不知去了何處,王朋還躺在床上修養(yǎng),穆清開的門。
她看著面前人,騎著高頭大馬,紅色披風沾了雨露,頭發(fā)束起卻不加冠,正直直地盯著她……背后的蘇然。
在穆清冷漠的視線里,羅隱松了韁繩,利落地下馬,然后跪地,道:
“臣請公主回宮?!?p> 他對著的是穆清身后的蘇然。
穆清側身,面上仍是與平常無二的笑意,蘇然不用看也知道,她的眼神毫無溫度。
“小歌兒?”
蘇然有些慌張。
“臣請羲和公主回宮?!?p> 羅隱的話成功地截了蘇然的話頭,惹得蘇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公主金尊玉貴,還是回宮吧?!?p> 穆清勸道,還朝蘇然拂了拂手,宛如自己是個丫鬟一般。
蘇然真的慌了,卻只見穆清退后,從屋里拿出幾件物什,丟給羅隱,便關了院門。
留下蘇然和羅隱面面相覷。
其實這樣說也不對,至少羅隱是沒有這樣的感覺的,他只是抱著懷里的、屬于蘇然的衣物有些尷尬。
蘇然拍了拍門,得不到任何回應,只能跟著羅隱回了宮。
等到京城城門處,早有候著的馬車和奴仆,只等蘇然一人。
蘇然上了馬車,面上不復對著穆清時的溫柔與慌張,只余一片冷漠。
“羲和。”
馬車從羅隱身旁路過,見蘇然沒有任何表示,沒有往日煩人的絮叨,他不由得開口。
“羅統(tǒng)領還是叫本宮‘公主’更為妥當。”
冷漠無情的話語,不復往日的溫情,羅隱皺了皺眉。
羲和真的想通了?可為何他一想到這點心里會有點難受……
羅隱復雜地看著馬車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街頭拐角。
?。?p> 春來秋往,冬雪綿綿帶來春意溫柔,轉眼便是五年時光。
又是盛夏時節(jié),距離穆清及笄只余一個月。
靈山寺這座獨立小院的客人,迎來的一封家書。
房間里,穆清展開這封名為“家書”的信件,看到上面的文字,嘴角勾了勾,眸中皆是諷刺。
三日后家丁來接。
署名是安煒的印章。
真是可笑。
臨到她及笄時再接她回去,說沒有陰謀誰信?
嘖。
穆清記得安歌這次回去是要嫁人為小妾的。還真是令人作嘔的生養(yǎng)之恩。
“收拾細軟吧?!?p> 穆清淡淡放下書信,也不在乎一旁的秋月看去。
秋月斂眉,應了聲“是”,便開始收拾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
院子里長了野花,如今開得漂亮。
看著此景,想及山中的氣候沒有那般炎熱,穆清提步走了出去。
那條小溪流勢湍急,穆清坐在石頭上出神。
她想起了林澤。
他們許久沒見,但穆清知道,他在。
每月十四晚桌上憑空出現(xiàn)的藥瓶,里面裝的是秋月和王朋身上的毒藥的解藥。
偶有磕碰身上多了淤青紅腫,第二日醒來總會消失不見,唯有她身上殘余的藥香。
甚至因為月葵而腹痛難忍,深夜里輾轉難眠,總會有溫熱的氣息覆蓋,讓她得以安眠。
深夜無數(shù)次朦朧之間,她都能瞧見林澤身上從不離身的玉佩。
可偏偏,二人卻一直沒有再向五年前那樣一同嬉戲在林中抓些小兔子了。
腳邊有石子,穆清撿起一顆,扔進水里,濺起白色水花。
穆清怔怔地看著水花,依稀想起林澤在溪中抓魚時,魚尾拍打水面,水花濺了他一臉的場景。
想到這里,她笑了。
便又抓起一顆石子,扔進水里,濺起水花,以此往復。
許久后,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站起身走到溪邊,對著映著另一個自己的水面道:“對不起啊魚兒?!?p> 然后她留戀地看了眼四周,眼神在某棵樹上多停留了片刻,很快她就又挪開視線,面上帶了溫柔的笑。
“我走了?!?p> 風很溫柔,語氣也很溫柔。
只是這話不知是想告訴誰。
也許只是托風告訴樹上那個怯于露面的故人吧……
?。?p> 丞相府來人并沒有大張旗鼓,畢竟是接一個修行的“災星”回府,能有馬車來接已經(jīng)算是安夫人好心恩賜了。
穆清穿著一身青衣,無言地上了馬車。
自丞相府來人后,她便沒開口說一句話,即便是此刻,也不過是秋月道了聲“走吧。”
馬車轱轆在下過雨還濕著的泥路上留下道道車轍印跡。
這一走便是好多年,穆清卻沒有回頭。
連安歌也毫無反應。
又或者說,安歌自看到林澤的臉之后,便再無反應過。
穆清對此并不關心,坐在馬車上,她思索著未來。
……
這一夜,林澤一如既往地拜訪那座院子。
因為院子里住著他喜歡的姑娘。
只是今日,林澤發(fā)現(xiàn),偌大的院子空落落的,沒有了往日的煙火氣。
耳邊是蟋蟀蛐蛐兒斗樂的聲音,林澤的心卻不停地往下沉,仿佛墜入湖底一般,冰涼無比。
他忽的想起那日溪邊穆清的告別,他還以為她是在和魚兒打招呼,一直沒有放在心上,以至于他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穆清什么是時候離開的。
就在他懊悔的時候,穆清已經(jīng)跪在丞相府的祠堂。
祠堂沒有點蠟燭,此刻漆黑一片。
兩三個拜墊,還算是柔軟干凈,此刻穆清就跪在其中一個拜墊上。
祠堂里供奉的是安家歷來的祖先。黑夜里,穆清看著這些個牌位,眼里氤氳了淚水。
沒有人知道,其實她很怕黑。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華國人,穆清是個地地道道的無鬼神論者,此刻即便感受到祠堂里的寒意,她卻依然挺直了背。
但對黑暗的恐懼,她的身體在輕微發(fā)抖。
她本不懼黑暗,只要她能感受到溫暖,但這個世界實在太冷漠。
安歌的親娘去世,讓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夜晚,人心的冷漠和天地的黑暗,讓她生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