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只有圓月還隱匿在黑色的云朵里不肯出來,有幾個弟子過來點亮了城墻上的燈盞,幽幽瑩光照在臉上,更添一絲隱秘。
在三人的一陣沉默中,渾厚有力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洛麟一下子回過神,糟了,要是他父親發(fā)現(xiàn)他帶著謝無郁進來,他會被打死的!
“你,你們先躲著,不,我和你們一起躲!”洛麟慌慌張張的抱著劍就要逃竄,不知內(nèi)情的人還以為他犯了什么事呢。
可是無闕城內(nèi)都是三尺高的城墻,他們能躲到哪里去?
“想躲也躲不了?!?p> 謝無郁無動于衷,紀冽看著他微微黯然的臉色,很是善解人意地替他說道。
洛麟還想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我們跑快點,就——”
“洛麟!”
光是聽著聲音,三人身體俱是一僵,動作仿佛都被放慢了一般緩緩轉過身。
來人劍眉英挺,黑眸銳利,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fā)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他一出來,洛麟就像是兔子見了鷹一般,默默縮起了腦袋。
洛云淼此時正站在三人的不遠處,身后跟著一人,確切的說,是一位女子。
洛麟被嚇得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剛想開口解釋,又忽聞一道溫柔的嗓音響起。
“阿麟,阿朝!”
淡淡的月光下,洛青菱一身淡藍色長裙,云帶束腰,端莊嫻靜,面上不施粉黛卻是一派的清麗無雙,溫柔似水的眸子里此刻仿佛漾著淺淺的笑意。
謝無郁恍然,眼眶驀地有些濕潤,他唇瓣微張,定定看著眼前之人,聲音輕得仿佛就要消散在空氣之中。
“阿姐……”
幾人的反應各異,紀冽僵直著身體不說話,趁著夜色模糊悄悄把面具藏在了身后。
洛麟在聽到洛青菱的聲音后就知道又得救了,“姐——!”
洛云淼黑瞳閃著凜然的英銳之氣,在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銳利如鷹般的眼神,配在一張端正剛強的英俊臉龐上,更顯氣勢逼人。
怪不得他的親兒子洛麟都怕成這樣,把他當洪水猛獸。
洛青菱快步上前,抬頭望著謝無郁有些微紅的眼眶,微涼的手摸了摸他的頭,溫柔道:“阿朝,回來就好?!?p> 謝無郁點點頭,復又看向她身后,朝洛云淼行禮,“洛城主?!?p> 雖然他母親是洛云淼親妹妹,但是如果洛云淼不肯承認他這個外甥,他也不會卑躬屈膝地舔著臉要求人家承認。
洛云淼對謝無郁,可謂稱得上厭惡的程度,他實在是不恥自己妹子這個生養(yǎng)在土匪窩的孩子,每次洛青菱都親自帶他進來,自己雖不喜卻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謝無郁雖然每年都會來,卻從未與洛云淼見過面。但洛青菱卻是不同,她自小體弱多病,向來多愁善感些。
洛云淼一向最是心疼這個自小患有心疾的女兒,當下也不敢在洛青菱面前對洛麟還是謝無郁發(fā)火,只能點頭應下,“好了,既然來了就進去吧。”
“銜景,安排謝公子……”
洛云淼轉頭吩咐,三人這才看到洛云淼后面還站著一人,剛才他們竟無一人察覺。
洛云淼頓了一下,忽然想起來沒來得及問謝無郁旁邊這位小兄弟的名號。
紀冽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模樣乖順,他拱手行禮,“城主,在下名為紀冽?!?p> 洛云淼看他一眼,收斂了一下迫人的氣勢,“……還有這位紀公子的住宿之處?!?p> 那人隱在月光都找不到的黑暗角落中,只聽得聲音低沉微啞,他恭敬地應了聲,“是。”
洛麟看著他老爹撂下話就直直走向自己,垂下頭,悄悄往謝無郁身后挪了挪,他的小動作落在洛云淼眼里,氣得洛云淼重重哼了一聲,留下幾人還在原地便走了。
洛麟呼出了一口濁氣,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口。
沒過多久,前方傳來洛云淼頗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還不快跟上來!”
洛青菱對謝無郁溫柔一笑,牽著他的手,先跟了上去。
紀冽跟著兩人身后,回頭看一眼之前那人,黑漆漆的角落是連月光都照不到的陰暗,已經(jīng)空蕩蕩的再沒有一人身影。
月華像是一層層輕紗將流光溢彩的瑯玕主殿朦朦朧朧地籠住,琉璃瓦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整座殿宇似是黑夜中的夜明珠,鑲嵌在廣袤的土地上。
洛云峰坐在主位上,看著洛云淼帶著身后一眾人進來,酒樽里的酒微微蕩漾,他臉上笑意更濃,隨即起身迎了上去。
“大哥——”
洛云淼未等他說話就直直看著他,凜然的視線里似是帶著冰刃般的銳利,“你怎么在這里?”
洛云峰一拍腦袋,“唔”了一聲,俊逸面容上仍是笑意盈盈,“是我不對,不過……唐家兄妹前來拜訪,總不能冷落人家吧?”
洛云淼聞言,銳利的雙眸在看到唐熙瑤三人之時倏然放柔了一些,“允辭,熙瑤,唐兄與你們兄長可好?”
洛家城主洛云淼,為人正直,愛憎分明至嚴厲,佩劍焚煞正如其人,嫉惡如仇,與唐憫業(yè)乃是多年摯交好友。
唐允辭和唐熙瑤抱手行禮,恭敬道:“勞洛城主掛念,叔父/父親與兄長安好?!?p> 洛云淼點點頭,直接忽視了對面還笑著的洛云峰,視線從唐熙瑤身上移至俱滅。
洛云峰見狀臉上也沒有絲毫惱意,拱手示意就自己退下了。
洛云淼微微側頭看著洛云峰的背影,英氣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體,眼眸中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下一秒,他又轉頭對唐熙瑤一笑,語氣中是顯而易見的關切之意,“又是幾年未見,想必熙瑤的劍法已是更上一層了吧。”
唐熙瑤抱手行禮,“城主過譽,熙瑤尚且年幼,寥寥防身罷了。
“唉,不必謙虛,你們兄長就是如此,教出來的弟妹也是這樣,我自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甭逶祈笛劬ζ蚕蚵鬻?,“洛麟是應該和你好好學習,你們年齡相仿,有時間也應該多多接觸?!?p>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不對啊,洛麟身上陡然一涼,來不及思考便脫口而出,“莫說女子,就連男子都不一定比得過瑤姐姐,我就……我就算了吧!”
洛云淼眼睛一瞪,洛麟立馬抱頭認慫。
“瑤姐姐要常來我家玩??!”
三大仙門世家中,親傳的女子除了早已定下親事的洛青菱以外,唯獨剩下桑渝唐氏的唐熙瑤,按理說來混個婚事應該是不難的。
看吧,連剛正不阿的洛城主都來了。
唐熙瑤:“……”
唐歸晚不習慣這種與人打交道的場合,在填飽自己的肚子后便厭厭垂著頭聽著他們閑聊,知道她愛玩心切,唐允辭默默解下了自己的錢袋,放入唐歸晚手中。
“喜歡什么,自己去買,不可遠行?!?p> 唐歸晚:???
剛剛是唐澈在說話嗎?這是唐澈說的話嗎?為什么她十分的難以置信,鼻子還有一點點泛酸想哭的沖動,是怎么回事?
唐歸晚忽然覺得唐澈在自己心中的形象高大了起來,難道這就是錢的力量!
“唐澈,我這樣拿走了,你不是全沒有了嗎?”
唐允辭言簡意賅,“我有,收著?!?p> 唐歸晚笑瞇瞇地接過,“那我就不客氣了。”想想她還從未去過其他修仙的地方瞧過呢。
謝無郁也借口走開,紀冽一看就知道他酒癮又犯了,瞪著他離去的背影。他只能安靜地縮在角落吃飯,畢竟現(xiàn)下桌上只有謝無郁他表姐和他熟一點。
主殿上賓主盡歡,寂堂里卻仍是連光都進不來的黑暗。
“樹的一生,都在向往陽光,卻不能停下走向黑暗的腳步。”黑暗中那人輕輕笑了一聲,低沉的嗓音中似有些無奈,“可人……不也是如此嗎?”
阮瑀終于動了動,死白一片的瞳孔終于恢復了一點亮色,他并未抬頭,聲音沙啞難聽,“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那人不答反問,語氣里略帶嘲諷。
“你不恨他么?”
阮瑀垂著頭,那人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么多年一直靠欺騙自己和別人茍延殘喘,想必很不好受吧。”
阮瑀猛然抬頭,陰鷙的視線里滿是不言而喻的駭然殺意,若非他誤入陷阱暫時失去了靈力,絕不會讓此人活著走出這個門。
那人仿佛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越是在意,就越會讓人失控。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推開了門,阮瑀還在恨恨瞪著他,只聽得他的聲音輕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飄散在夜空中。
“好好休息?!?p> 月光照耀在那張與洛云峰酷似的臉上,長睫投下淺淺的陰影,使這一對狹長而妖冶的眼眸,始終籠罩在難測之中。
一身深藍色流云衫,雙袖束腕,墨染般的發(fā)絲在夜風的吹拂下肆意張揚,臉廓棱角分明,卻又處處透著令人寒入骨髓的冰冷。
等到與眾人寒暄完,已經(jīng)是戌時,洛麟被洛云淼命令去查訪漁民,吃完飯就挨趕回去早早歇息了。
唐家兩兄妹一同走在去往廂房的小路上。
唐熙瑤走在唐允辭身后,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顆榛子糖。
唐允辭停下,扭頭看著唐熙瑤。
唐允辭向來能不說話就不會開口,一個眼神已是詢問。
月色朦朧,唐允辭一襲白衣,月光給他鍍上一層清冷的光輝,超凡脫俗得恍似神仙。
唐熙瑤也抬頭看他,略想了想,遞給他那袋榛子糖,“吃糖,不會壞牙,不過打打牙祭,聊勝于無?!?p> 唐允辭遲遲沒有接過去,看著唐熙瑤的表情就像是在賄賂他一樣,不過仔細想了想唐熙瑤還真沒有什么可賄賂他的,于是伸手接了一把榛子糖,拿了一顆放進嘴里。
“太甜?!?p> 一路走至廂房,唐允辭雖然說著太甜,但是手里的榛子糖已經(jīng)不剩幾個。
兩個不愛說話的人在一起換來的是更沉靜的氛圍,但幸好兩個人都覺得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