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是吳彥軍最擔心的,平時在學校的表現(xiàn)親爸親媽看不見,除非被老師告狀,但考試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個學期兩次大考——期中和期末。爸媽最關(guān)心的就是那張卷子上的分數(shù),老師紅筆一揮,自己的命運就被定了,是只挨罵還是挨罵加撣子,就看那個紅色的數(shù)字了。
早上張麗娥出門的時候問吳彥軍:“今天該發(fā)卷子了吧?記得拿回來。”
吳彥軍假裝被窩頭噎著了,點著頭支支吾吾了一句。
吳彥軍望著爸媽出了門,唉,又沒好日子過了。
吳彥章看弟弟提心吊膽的鬼樣子,摸了摸吳彥軍的頭笑道:“唉,可憐的孩子?!?p> 姥姥瞪吳彥章一眼,“還說風涼話,平時你得多幫幫三兒。”
吳彥章笑嘻嘻點頭,“是是,我這個當哥的也有責任?!?p> “趕緊走吧?!崩牙汛叩溃骸皠e遲到了。”
吳彥章和吳彥軍出了胡同上了大路,一起走了一會兒就分道了。
吳彥章一路連跑帶哼歌。
吳彥軍走得非常慢,他真不想去學校,嚴老師板著的面孔,嚴老師的眼鏡后射出的目光,嚴老師手里的那根戒尺……所有這些讓吳彥軍越走越慢。
再慢的速度也能走到學校。
吳彥軍硬著頭皮進了教室,還好沒遲到,不然還沒等發(fā)卷子就得先挨戒尺。
嚴老師手拿一沓卷子進了教室,吳彥軍偷望了一回嚴老師的臉,看嚴老師把目光向他射過來,他慌忙低下頭。
最可怕的宣讀成績和發(fā)卷子節(jié)目開始了。
“李欣鵬,一百?!?p> “王恒,一百?!?p> “劉彬,九十八?!?p> “張微微,九十七。”
……
被叫到名字的同學就上去領(lǐng)取自己的卷子。
誰先被叫到,誰的成績越高,越到后面分數(shù)越低。
吳彥軍一直聽著,他知道前面四十幾個肯定沒他。
吳彥軍越聽心越慌,他覺得那根戒尺離自己的屁股越來越近了。
“馮瀟瀟,八十?!?p> 吳彥軍抬了一下頭,馮瀟瀟是班上學習最好的女生,怎么這次才得了八十。
嚴老師板著一張臉道:“馮瀟瀟這次考得不好?!?p> 馮瀟瀟哭得很傷心。
吳彥軍在嚴老師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緩和的神情。
嚴老師對女同學還是留情面的,特別是流眼淚的女同學,即使這女學生考了不及格,在嚴老師的戒尺落下之前掉下眼淚的女生,嚴老師都會從輕發(fā)落。對掉不下眼淚的女生不饒恕。所以能哭會哭的女生在受罰時都占便宜,不會哭的女生,為了少挨打也得使勁兒擠眼淚。男生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哭不哭先打一頓,哭了的嚴老師下手就明顯輕下來了;打疼了還不哭的,那對不起,接下來嚴老師會痛下殺手;絕不肯掉眼淚的男生,嚴老師往死里打。這就是嚴老師的嚴式教育法,懲戒的作用是讓差生羞恥心發(fā)作,眼淚就是證明。不掉眼淚的,嚴老師手里戒尺打到斷為止。
吳彥軍已經(jīng)做好了挨打的準備,可是擠了半天眼睛,卻沒有擠出半滴淚水。
“嚴海斌,五十八。”
嚴海斌是嚴老師的侄子。
“吳彥軍,五十七?!?p> 吳彥軍心驚肉跳,他半抬著眼皮偷偷看著嚴老師,木木地站起來去講臺上領(lǐng)卷子,他根本不敢接觸嚴老師的目光,低頭上去低頭下來。
……
“喬海燕,五十?!?p> “蔣圓圓,四十五?!?p> ……
終于,卷子發(fā)完了。
接下來就是差學生被揍、好學生看戲的環(huán)節(jié)了。
吳彥軍每次在卷子發(fā)下來的時候,都希望嚴老師今天身體欠佳虛弱無力,可是每次都讓他失望,嚴老師怎么就不生病呢?
“六十分以下的,站到這兒來?!?p> 嚴老師用戒尺指了指面前的走廊。
有些好學生開始幸災(zāi)樂禍,但沒有一個人敢流露在臉上。
按照老規(guī)矩,不及格的同學按照分數(shù)從高到低排成一行,等待嚴老師的戒尺光臨。
嚴海斌排在第一個,吳彥軍排在第二個。
嚴老師右手已經(jīng)握緊了刑具。
吳彥軍不敢抬頭,他低著眼,只看到嚴老師筆直的一段褲線。
“嚴海斌?!?p> 嚴老師開始點名了,這是開打的前奏。
“你這個差學生?!?p> 這是嚴老師落下戒尺之前給出的理由,為什么打你?因為你是差學生!
木戒尺“啪”的落在嚴海斌身上的時候,吳彥軍的心突跳了一下,他嚇了一大跳。
嚴老師這次出手非常狠,抽了嚴海斌幾下后,嚴老師看嚴海斌的臉,竟沒有一滴眼淚。
“你這個差學生!”
嚴老師再次講出這句話,再次給出打你的充分理由。
“噼啪”一頓猛抽后,嚴海斌流鼻血了。
之前幸災(zāi)樂禍的好學生,臉上也現(xiàn)出了驚恐之色。
站在嚴海斌身后的吳彥軍臉都白了。
嚴海斌可是嚴老師的親侄子啊,親的呀。
吳彥軍的眼睛開始快速眨動,試圖醞釀兩滴淚水出來。
嚴老師絲毫沒有手軟,戒尺一下一下重重落在嚴海斌身上。
坐在座位上的學生驚恐地看嚴海斌。
嚴海斌臉上抹的都是血,鼻血還在流。
終于,嚴海斌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淚。
嚴老師成功了,他用棍子打出一個差學生的羞恥心。
坐著的學生也為嚴海斌舒了一口氣,有人擔心他真的會被自己的親叔叔打死。
對嚴海斌的懲戒到此結(jié)束。
吳彥軍哆嗦著看嚴老師移步到了自己身旁。他拼命眨眼,該死的眼淚怎么就不掉下來呢。
“吳彥軍?!?p> 點名了。
“嗯?吳彥軍。”
又點了一次名。
吳彥軍低著頭。
嚴老師用手里的戒尺輕輕拍在自己褲子上,筆直的褲線左右抖晃。
等待行刑的過程比挨那頓打更煎熬。
吳彥軍雙手垂在腿側(cè),他用手指悄悄狠掐自己的大腿,或許這樣能成功流淚。
戒尺終于落下來了,但力度沒有吳彥軍想象得那么重,莫非嚴老師剛才打嚴海斌打累了?還是嚴老師突然心軟了?
戒尺在吳彥軍身上落了幾下就停了。
吳彥軍始終不敢抬頭。
“李軍?!?p> 嚴老師移步了。
吳彥軍欣喜,打完了?劫難結(jié)束了?他不敢笑出來。他悄悄抬手抹了抹眼睛,咦?濕的?怎么?有眼淚?我沒哭???又細想了下,他開始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剛剛嚴老師打嚴海斌的時候,他趁機悄悄在眼睛周圍抹了些吐沫。
吳彥軍深深舒了口氣,是我自己救了自己啊。
嚴老師打完了所有需要懲戒的差生后,也沒讓嚴海斌去清洗鼻血。
“站著的學生,站好了!坐著的,都坐好了!”
所有學生都把自己往直拔了拔。
“現(xiàn)在我們開始講卷子?!?p> 嚴老師上課從來都不坐,精神好得不得了。
最煎熬的一節(jié)數(shù)學課總算過去了。
吳彥軍正要坐回座位,卻聽有個恐怖的聲音道:“吳彥軍來一下?!?p> 吳彥軍嚇得眼都快不會眨了,還沒完?嚴老師還要單獨打我一頓?
吳彥軍跟著嚴老師出了教室。
教室里張望出來各色眼光。
到了辦公室。
嚴老師這才坐下。
吳彥軍繃直站在吳老師面前。
“吳彥軍。”
點名了?
“五十七分?!?p> 開打的前奏?
“你這次比以前進步了一些?!?p> ???沒聽錯吧?這是表揚?
“腦子挺好使,好好用在學習上?!?p> 這是鼓勵?
吳彥軍輕輕笑了笑。
“老師沒狠狠打你,不是因為你在眼睛上抹了吐沫,是因為,你雖然還是不及格,但你進步了?!?p> 吳彥軍收斂了笑容,眨眨眼。
“去吧,別忘了把卷子讓家長簽字,明天給我?!?p> 吳彥軍點點頭,趕緊從辦公室撤離。
老天呀,嚴老師這關(guān)算是過了。家里呢?
吳彥軍中午放了學就往家跑,他要趕在爸媽回家之前到家。
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卷子給姥姥看。
姥姥看不懂那些題為什么勾勾叉叉,但那個鮮紅的分數(shù)姥姥看得一清二楚。
姥看著吳彥軍皺眉頭。
吳彥軍趕緊解釋:“姥,你看,我這次考了五十七分,雖然只有五十七分,但嚴老師表揚我了,他說我有進步。姥,你還記得上次嗎?上個學期期末我數(shù)學考了四十分,我進步了十七分。嚴老師讓我好好努力,他說我還能進步。”
姥姥聽了三兒的說辭,反倒覺得這個鮮紅的五十七分不錯啊,“好好,我們?nèi)齼洪L進了,果然過了年不一樣了?!?p> “姥?!眳菑┸娡送洪T,院門緊閉著,但他覺得下一秒爸媽就會推門而入,“姥,你能不能給我簽字?”
“簽字?簽什么字?”
“在卷子上簽字啊,嚴老師讓家長在卷子上簽字。”
“不都是你爸媽給你簽字嗎?”
“哎呀,我怕我爸媽一會兒看見了這張卷子,又得打我了?!?p> “你不是進步了嗎?嚴老師不都夸你進步了嗎?有長進了,你爸媽怎么還打你呀?他們不會那么不講理啊?!?p> “姥?!眳菑┸姄е牙训溃骸耙粫何野謰尰貋恚涯愀麄冋f說,雖然我這次不及格,可是我真的進步了,別讓我爸拿雞毛撣子打我了,打得可疼了?!眳菑┸娬0椭劬?,似要掉下眼淚。
姥姥拍著三外孫子的手,道:“好好好,一會兒姥告訴他們,三兒進步了,不讓你爸打你,啊。”
姥姥就是吳彥軍的守護神,有姥姥幫忙說情,親爸應(yīng)該不會動刑了吧?
院門的鈴鐺聲響,讓吳彥軍心驚不已。
“姥?!眳菑┸娂奔蓖蚶牙?。
姥姥點頭。
張麗娥吳尚榮和姥爺一起回來的。
“姥一定要好好跟我爸說啊。”
姥姥點頭。
果然,張麗娥進屋第一句話就問:“卷子發(fā)下來了嗎?”
吳尚榮也盯著看吳彥軍。
吳彥軍用眼神求助姥姥。
“卷子在我這兒呢?!崩牙研?。
張麗娥接過卷子。
親媽臉上的表情吳彥軍早就想到了,他使勁兒看姥姥。
“你們好好看看三兒的卷子?!崩牙训?。
有什么好看的?又是不及格!張麗娥先就生氣了。
“嚴老師都說了,三兒進步了?!?p> 張麗娥和吳尚榮對視,這什么意思?進步了?
姥姥繼續(xù)慢慢道來:“嚴老師今天表揚三兒了,說三兒進步了。上次期末考了四十分,這次考五十七分,進步了?!?p> 姥姥說完笑了。
吳尚榮和張麗娥納悶了,這不是嚴老師的風格啊。
吳彥軍講給姥姥的故事里,把他今天挨嚴老師打的那段都省去了,只剩下了表揚。他知道,親爸親媽打罵他的節(jié)奏基本是跟著嚴老師走的,嚴老師都表揚了,親爸親媽應(yīng)該不會動武了吧,再加上姥姥的幫忙,這場禍事應(yīng)該可以比較成功地避免。
果然,親爸親媽的臉上沒那么黑了。
張麗娥看了看卷子。
吳尚榮又接過來看了看。
“爸,媽?!眳菑┸姷溃骸皣览蠋熥尯炞??!?p> “雖然進步了,可還是不及格呀。”張麗娥把吳彥軍揪過來,摁在卷子前面,“你看看,這怎么還不會?講過多少遍的題了?嚴老師講過吧?我也講過吧?怎么還錯?再看這兒,最后這兩道題你就一丁點兒也不會嗎?筆都不動就交了?怎么學的?”張麗娥剜了吳彥軍兩眼,拿手指頭在他頭上用力戳了幾下。
“這不正說明三兒還有進步的空間嗎?”姥爺笑了,“下次把最后兩道題做出來,就是七十多分了。”
吳彥軍心里這個美,姥爺也站在他這邊。
“下次考試再不及格,就不是打不打你的問題了,是你能不能升級的問題。”張麗娥道:“不及格就得留級。”
吳彥軍點頭,“媽,我肯定好好學,下次肯定及格。”
這話張麗娥聽得耳朵都生繭子了,但聽到這樣的保證她還是心情會好一些。
院門鈴鐺響。
“老二回來了?!崩褷?shù)馈?p> “行了,簽字吧,該吃飯了?!崩牙训?。
張麗娥看看吳尚榮,吳尚榮點了點頭。
“媽,筆?!眳菑┸娺f給親媽一支筆。
張麗娥接過筆,白了三兒子一眼,簽了兩個字——已閱。
吳彥軍呼出一口氣,結(jié)束了。
“語文呢?”張麗娥問。
“呃,明天,媽,明天發(fā)語文卷。”
還有語文,吳彥軍的難關(guān)一關(guān)又一關(guān)。
萬幸的是,吳彥軍的語文破天荒地考了六十,讓他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