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動搖
旅店大廳里，來尋求放松的學生不少。這些平時滿腦子實驗的年輕人，即使在飯桌上也是三句不離本行。店里沒有歌聲，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學術(shù)性的探討。
以及秘密的談話。
“我侍奉波耶西亞大人，我是他的勇士之一。”
塔妮婭滿是敬意的自我介紹讓安卡諾不屑地揚了揚嘴角。說實話，高精靈當中就沒有幾個不討厭波耶西亞的。
“原來是那些叛徒的守護神。也難怪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這只是我工作的需要?！?p> “或許我可以把這理解為，你彌補勇氣的小把戲?！?p> 幾句對話下來，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笑。雖然笑點各不相同。
“安卡諾先生真是幽默。但即便是這樣的我，該講實話也會講的?！?p> 塔妮婭的幻象似乎模糊了一下。安卡諾靜靜地等著下文。
“白天那些希諾會的法師，您或許沒看到，他們帶著很多器具，已經(jīng)前往樹皮山的矮人遺跡了?！?p>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也在關(guān)注學院的事。既然您是梭莫法師，想必知道他們前往遺跡的目的?！?p> 安卡諾完全放下了餐具。
“魔網(wǎng)節(jié)點探測，是嗎？”
*****
這個挺唬人的名詞其實很好理解。奈恩星的每塊大陸，地下和天空都有完整的魔網(wǎng)。通過對某處魔網(wǎng)節(jié)點的探測，來把握其他地區(qū)的魔力變化，就叫魔網(wǎng)節(jié)點探測。
不過說起來容易，實際操作起來，涉及到的東西就復雜得多。只有那些高水平的法師組織才具有實現(xiàn)的能力，以及必要性。
在這方面，矮人走在了前面。
他們的機械技術(shù)無人能及，星球第一，并以此解決了許多魔法難以解決的問題。魔網(wǎng)節(jié)點探測便是其中之一。
每座矮人遺跡都會有這樣的設備，用于監(jiān)測地下或者天空魔網(wǎng)的狀態(tài)。
希諾會熱衷于挖掘矮人遺跡，研究遺留的設備。而且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套能讓矮人設備正常運作的方法。事實上這個組織成立的初衷之一，就是四處挖掘和尋寶。
至于干什么，你往孝敬皇帝這個方向思考準沒錯。
“他們居然要做到這種地步?！?p> 現(xiàn)在安卡諾對那群滑稽的法師有了些新認識。希諾會如果找到矮人的探測設備，發(fā)現(xiàn)學院里的異常魔力反應便不是難事。
只不過為了搞清學院的秘密就如此大費周折，看來有點小瞧他們的耐心了。
“其實他們只是單純討厭學院而已?！彼輯I說。
“就因為學院拒絕他們的要求？果然是一幫俗人。”
“不過這次，或許情況有所不同哦?！?p> “你要說什么？”
塔妮婭神秘地一笑。
“那個球體，它很可能是瑪格努斯之眼。”
安卡諾正想拿起酒杯的手立刻放下，死盯著塔妮婭。
他極力控制著面部表情，但嘴角還是抽動著。
“你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嗎？”
“知道啊?！彼輯I歪歪頭。
“我看你根本就不懂。連學院都弄不清的事，你想拿來騙我？”
“我可不是胡說八道。不要忘了，我主波耶西亞大人身為魔神，和瑪格努斯一樣都是原靈。我們教團里有些僅供少數(shù)人閱覽，絕不外傳的書籍，都是出自波耶西亞大人的智慧。其中有過瑪格努斯之眼的介紹。我才敢如此認為?！?p> “哼，一個背叛者的邪教組織，編寫的東西也無非是胡言亂語罷了?！?p> “說得也是。我們都知道的東西，學院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忽然，塔妮婭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現(xiàn)出一些驚訝之色。
“哦抱歉，也許他們知道，也許不知道。但至少，您不知道?！?p> 這下，安卡諾沒有變化的表情終于有了動靜。他瘦長的臉龐縮緊了一些。
學院有事瞞著自己？不，怎么想都不可能。
但……
“先生好像不淡定了啊?！彼輯I笑著說。
“突然聽到一句過于離譜的瞎話，誰都會驚訝?！?p> 該是注意到了自己表情的失控，安卡諾迅速恢復了高傲的語氣，沉著地喝了口酒。
繼續(xù)說道。
“我不管你說這些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希諾會想干什么。只要我還在學院，就會繼續(xù)為學院服務。大方向自有院長把握，我只需完成我的分內(nèi)之事?！?p> “哪怕這事會捅到帝都？”
“那樣的話，東西只會被送到夏暮島。對我們梭莫來說正好?！?p> “噗，呵呵呵哈哈哈哈！”
塔妮婭忽然大笑，先是捂嘴，又捂肚子。
安卡諾的表情嚴厲起來。
“你笑什么？”
“抱歉。因為您剛才說的實在太有意思了，我一時沒忍住?！?p> 抹掉笑出來的眼淚，塔妮婭居然用可憐的眼神看著安卡諾。
“先生啊，我主波耶西亞大人掌控著一切陰謀和欺騙。我作為他的勇士，您以為您的謊言能瞞過我的眼睛嗎？”
她身體前傾，靠近安卡諾。
“您說‘對梭莫來說正好’，但不是‘對我來說正好’……”
四目相對。
“……是因為您心里，已經(jīng)有了獨占瑪格努斯之眼的想法，對吧？”
安卡諾沒回答。他的目光有了分寸漂移，被塔妮婭看在眼里。
“哪怕是一點點？”
“對未知事物產(chǎn)生興趣，是人的本能?！?p> “說得也是。”
塔妮婭站了起來。
“那么，當您的興趣變成愿望以后，可以隨時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來找我?！?p> 安卡諾也站了起來。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想要搶奪翠綠魔體嗎？是波耶西亞的指示嗎？”
他看到眼前的女人收起一切冗雜的想法和感情，唯獨留下對魔神的敬畏，說道。
“我們渴望大人的降臨，而大人渴望背叛的混亂?！?p> 說完，塔妮婭的身形逐漸殘缺破碎，一點點消失。
但她的余音，的的確確縈繞在安卡諾腦海里。
直到這些聲音徹底消失，高精靈才走出房間。
“哦先生，您可算出來了?！?p> 早就吃完的艾斯托莫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聽學生們胡扯。他有點想偷聽安卡諾和那女人的談話，但還是克制住了。
“回吧?！卑部ㄖZ淡然說道。
“那個，剛才在房間……”
“沒什么，只是一個瘋癲女人的胡話而已?！?p> 穿過那些學生，安卡諾徑直走出了旅店。
*****
學院有幾個通往地下的入口。這個地下指的不是儲藏室，而是通往地下魔網(wǎng)節(jié)點的地方。
那里有用于舉行亡靈召喚，以及迪德拉召喚的魔法陣和法器。由于使用過于頻繁，曾有一段時間與湮滅領(lǐng)域連接有些緊密，以至出現(xiàn)了自動召喚。
最后，學院封鎖并廢棄了那片區(qū)域。偶爾也會有人來，主要是檢查這里的魔力是否穩(wěn)定。
今晚來的是阿冉。
這下面陰暗潮濕，和那些地下洞穴沒有區(qū)別，時不時滴下水滴，吹進怪風，或者……
嘩啦嘩啦——
來幾個冰幽靈什么的。
“呃，又來了。”
阿冉看著面前這些搖晃的，蝌蚪狀的冰幽靈，無奈地說。它們是被這里殘留的魔力吸引，從不知哪個漏洞飄進來的。
冰幽靈搖擺著靠近阿冉。阿冉隨手給自己套了個火炎斗篷，繼續(xù)前進。冰幽靈們紛紛退讓，不敢上前。
從這群冰幽靈中間走過去以后，阿冉單手運起火焰魔力，頭也不回地往身后比劃兩下。
幾發(fā)大火球突然射出。陣陣爆轟過后，冰幽靈全變成了冰碎片。
院長活動一下肩膀，走下一段樓梯，又進入一條走廊。
盡頭有一扇門。
“沒想到你會來?！?p> 門后傳出一個聲音。明顯不是人聲，更像是幽靈發(fā)出來的。
阿冉對著門彈個響指。門上發(fā)出微光，接著打開了。
里面是一座巨大的魔力井。井的上空漂浮著比井口小一些的光球，像瑪格努斯之眼一樣不斷旋轉(zhuǎn)。
阿冉抬了抬頭。
“我也沒想到還會來找你，【杜蘭】?！?p> 院長對那光球，或者說對杜蘭說道。
很久以前，這個球還是他的學生。
學院允許學生自由選擇研究方向。多數(shù)人會選擇毀滅系，變化系，幻術(shù)系之類的傳統(tǒng)魔法分支，也有的選擇附魔，法器制作，魔法陣繪制等門類。
唯獨杜蘭，選擇了一個自學院建成至今，極少有人愿意接觸的領(lǐng)域。
預言。
這種跨越時空的魔法，或者說能力，自古以來，恐怕只有拜龍教的那些祭司，或是賽伊克那種級別的大神棍才能夠掌握。
剩下的，就是賽洛迪爾那群被稱為“圣蛾祭司”的人。不過他們的下場往往過于悲慘，這里先略過不提。
而杜蘭，一個貌不驚人的學生，居然敢挑戰(zhàn)這個領(lǐng)域。在學院缺少研究材料的情況下，他一直堅持著研究。
他是個真正的天才。因為某種意義上他成功了，真的能做出一定時間內(nèi)的預言。
他也是個真正的蠢材。因為代價是失去肉體，僅有靈魂剩下。
阿冉欣賞他的努力和成就，于是把他安排在這座學院最大的魔法井里，以此維持他的形態(tài)。
他現(xiàn)在更多被人稱作“預言者杜蘭”。隨著時間變遷，學院里只有少數(shù)教師還記得他，但不會談論他。現(xiàn)在院里的學生全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阿冉不喜歡來這里。來，就意味著學院遇到了大麻煩。
“你想問我賽伊克的事嗎？”
果然他都知道了。學院發(fā)生的任何事，乃至即將發(fā)生的事，杜蘭都能很快知道。
“那個東西真的是瑪格努斯之眼嗎？”阿冉問道。
“千真萬確?！倍盘m的聲音四平八穩(wěn)，“賽伊克法師對布萊麗娜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p> “那他們?yōu)槭裁床幻髦v？信不過我們嗎？”
“當然信不過。弱者面對超越認知的力量，要么被力量吞噬，要么被貪婪吞噬。何況，賽伊克教團禁止成員干涉外界，而他們的預言會被眼睛的力量妨礙。”
杜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就連我的力量也被干擾了。我現(xiàn)在沒法看清學院的未來，但我敢肯定絕不會是好事，否則賽伊克也不會封印瑪格努斯之眼。”
阿冉的頭低了些，似乎在沉思。杜蘭又發(fā)出聲音。
“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何還要堅持下去？”
“凡事都要有始有終嘛。”阿冉笑了笑說。
“你說的有始有終，指的是瑪格努斯之眼的研究嗎？”
杜蘭意味深長地問了句，阿冉的笑容消失了。
房間里一時沒有說話聲，只能聽到杜蘭的光芒偶爾發(fā)出脆響。
“我該回去了?！?p> 阿冉走出房間。在房門關(guān)上前，杜蘭送來了最后一句話。
“為了彌補過去而毀掉未來，這不值得，阿冉。”
不知是不是沒有聽清，阿冉頭也不回地默默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