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小落趁著莫塵出門去了,偷偷潛進他屋子里。
莫塵的屋子比荷兒住的廂房要大一些,也明亮許多。屋子布置的有一些異國風情,墻上掛著一塊壁毯,上面繡著似獸非獸,似云非云的圖案,看上去像是什么圖騰。桌椅倒是大禹國流行的樣式,不過上面擺放著一些泥塑,有人物有鳥獸,這些應(yīng)該是從冰炙國帶來的。一張床上沒有床幃,被子整齊的疊在那。
小落的目光在屋內(nèi)掃了一圈,快速走到衣柜前拉開柜門,上面的衣服有一些凌亂,幾件衣服被胡亂地塞在里面。她翻看了一下,與他平日里著裝式樣并無不同。下面幾層疊的倒是整齊,多是秋冬的衣物,翻動間一股樟腦的味道,嗆的她差點打出噴嚏來。
小落仔細看了看,并沒有那夜見到的那件暗花的袍子。將柜門關(guān)好,她來到一個儲物架前,上面幾層放著一些雜七雜八的零碎東西,最底層是幾雙靴子,樣子不是中原人穿的式樣,整整齊齊的擺在那,有些舊了但洗刷的特別干凈。
小落隨手拿起看了看。一共有四雙,其中有一雙針腳歪扭,做的粗造不平整,像是個新手的手藝,那三雙一雙比一雙做的好,想是這些靴子是出自同一人的手。她注意到這四雙靴子中間有一處空著的地方,應(yīng)是他今天穿了其中一雙。莫塵應(yīng)該是特別愛惜這些靴子,有的已經(jīng)洗的很舊了,他卻依舊不肯換掉,這該是他心中十分在意的人所做的。看來是她想錯了,對幾雙舊鞋都不肯扔掉的人應(yīng)是個專情的人,是不會做下與人偷情的事來的。
小落在屋子里尋了一番,什么特別之處也沒有,她不敢在里面耽擱的太久,掩好門看了看四下無人,便出了小院。只是她不知道,在院子中的大樹后,一個人正看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入那人的眼中······
近幾日曲夢歌總是夢到冰炙國的一些事,也許是離家太久了思念親人的緣故,她已經(jīng)病了十幾日了,精神不濟,飯菜不香,人也瘦了許多。乳娘白婆婆邊為她梳妝邊看著鏡中的人兒。她因消瘦下巴變得更尖,那雙本就很大的眼睛此時顯得尤為的大,只是里面沒了精氣神,有些空洞的看著別處。白婆婆不禁心疼,口中道:“公主還是要多吃一些的,瘦成這樣老奴看著心疼?!?p> 曲夢歌的目光游離,幽幽地問:“婆婆,我離家有幾年了?”
白婆婆持梳的手停頓了一下,回道:“八年了,公主出嫁那年十七歲,如今已是二十五歲了?!?p> ?。骸斑@么久了?”
曲夢歌如雪一般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個凄婉的笑來。
?。骸拔叶纪浟宋业哪隁q了。我已經(jīng)二十五了?想小時候總是盼望著快些長大,如今一晃眼我都這么老了?”
白婆婆眼中有霧氣升起,口中嗔怪道:“公主哪里老了?還是那樣美麗年輕?!鼻鷫舾栊α诵?,道:“婆婆慣會哄我開心了?!?p> 白婆婆見她的樣子心中難受,只得垂了眸子藏起眼中的淚水。那個曾是整個冰炙國子民眼中陽光的,美麗的,天真的小公主,早已被時光的刃雕去了所有的陽光與笑容,變成了這帝都王府里人人稱頌的賢良淑德的王妃;那個她曾幻想著白頭偕老的人,將她硬生生地推入了一個無邊無際冰冷的海洋;她真怕這個在她心中猶如女兒的小公主,沉入那海中再也上不了岸。
白婆婆忍住快要留下的淚水,將最后一束烏絲挽起。簡單的發(fā)式將鏡中的人襯托的異樣美麗,那張小的不到一巴掌的臉和著此時她眼中的憂郁,直教看到的人心碎萬段。她這副柔弱的樣子若是王爺看到了會不會也會心疼她?也會憐憫她?只是她從來也不肯在他面前這樣,她總是倔強的昂著頭。
外面?zhèn)鱽砹饲瞄T聲,白婆婆道了一聲‘進’。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隨后傳來了碗筷放動的聲響。白婆婆向外屋看了一眼,那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在平緩而又有序的忙碌著,心中不禁暗嘆一聲,他明知公主吃不了多少卻是日日如此,如果王爺能如他一點點,此時她的病也早好了。
曲夢歌問了聲:“是莫塵來了嗎?”
外間的人答道:“是臣?!?p> 白婆婆扶了她起身,她瘦弱的身軀如同風中細柳一般,纖細柔弱,只走了十幾步路就有些喘了。
莫塵半垂著眸子,不去看她的樣子,可她走動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尖上,讓他心疼無比。
曲夢歌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幾碟小菜,幾碗不同的粥、奶乳,轉(zhuǎn)眸看向他。
?。骸皦m哥哥何必如此費心?我也吃不下多少。”
莫塵抬眸,眼中露出了欣喜之色。她已多久不曾這樣喚他了?是她嫁給炎修清那日起,還是她知曉了他的心意將他趕離她身旁時,太久,他已記不清了。
:“這又不麻煩,公主喜歡哪樣就吃哪樣。小米粥最是養(yǎng)胃了,你吃點?!?p> 講著將小半碗金黃的米粥向她眼前挪了挪。曲夢歌拿起銀勺在碗中輕輕攪動幾下,升騰起的小黃米特有的香氣沖入她的鼻間。
?。骸罢嫦恪!?p> 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莫塵見她喜歡,心中也高興,一雙眼睛流露出無限的疼愛,寵溺來。白婆婆看了他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曲夢歌竟將那粥喝下了一大半,又食了一些青菜,雖是不多卻比前幾日要多了不少。白婆婆伺候著她漱了口凈了手,莫塵心情大好,收拾碗筷的動作也輕快起來。
曲夢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他將東西一一收入那個大的木盤里,開口道:“我病的這些時日,時常教我想起冰炙國的往事,想起我們年少時的事?!?p> 莫塵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始終盯著桌子上,將桌上最后一個碟子放回到木盤中。
?。骸肮鬟@是想家了。如果想家了可告知王爺回去看看,畢竟那么多年不曾回去過,王上與娘娘也思念公主?!?p> 曲夢歌看著他。這個本該有著遠大前程的人,因為對自己的一往情深而甘愿在這里為奴為仆,是她對不起他,是她的一意孤行拖累了他。
?。骸皦m哥哥今年是不是二十九歲了?”
莫塵笑了一下,道:“是,臣比公主大四歲?!?p> 白婆婆將泡好的蜂蜜水放在她手邊,青瓷杯中桔黃色的水汽冒著屢屢白霧。
?。骸叭绻麎m哥哥不是隨我來這里,此時早已娶妻生子了?!?p> 莫塵覺出她話中的意味來,抬眸看她。端坐在椅子上的她看上去還是那般美好,目光也如以往的柔和,只是這柔和的目光讓他心痛。十七歲前的歌兒,目中總是閃閃發(fā)亮,帶著點任性,驕縱,卻是他最愿看到的樣子,如今這死水一樣的宅子困住了她,將她變成了一潭死水一樣的王妃。
曲夢歌的臉上浮現(xiàn)出柔和的笑顏。
?。骸扒皫兹漳畬懶艁碇v,你大哥幾年前病逝,家中只余長嫂和兩個未成年的侄子,如今你也快三十了,莫伯伯想你回冰炙國,為你娶上一門親事——?!?p> 還不待她講完,莫塵沉了臉。
?。骸俺疾蛔?,更不會娶妻生子?!?p> 白婆婆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只聽曲夢歌道:“八年了,塵哥哥何必如我一樣被困死在這里?離開這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好?!?p> 莫塵的目光中仿佛燃起一團火來。
:“你也知道你被困在了這里?你完全可以逃離這!我們離開這里,回到我們的故鄉(xiāng),過本該屬于我們的生活。”
她看著他,沉默了少傾,道:“我即已嫁給他便是他的妻,我不會離開他?!?p> 莫塵的眸光冷了下來,如冰一樣沉寂。
?。骸凹仁侨绱?,那我便守著公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