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夏青不復(fù)在

　　“誰讓你回來的？你給我滾?！蹦腥苏局弊テ鸬粼谧郎系耐?，扔向夏青。

　　夏青沒有躲，青花瓷碗帶著飯砸在她的身上，又重重地掉落在地，裂成幾瓣。夏青一曲身，跪了下來。

　　女人顫抖地站起來，轉(zhuǎn)過身，走到夏青面前，她扶起她，一臉悲傷，卻隱忍不發(fā)，努力壓抑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來，一起吃飯?！?p>　　女人拉著夏青就走向坐位，夏青極高，比女人高出一個頭，和男人相比也高了半頭，她站在桌邊，卻沒有坐下。

　　男人眼神中的厭惡無法掩蓋，卻越聚集越多，他瞪視著夏青。

　　夏青今天穿了件短款的黑色羽絨服，頭戴黑毛線帽，一條寬松的牛仔褲，搭配了雙黑色運動鞋，很中性的裝扮，臉凍的有些白，沒有化妝，但一只耳朵上戴著個墨綠色寶石耳釘。

　　男人像突然被抽走靈魂一樣，無力地坐回椅了上，他拿起筷子，傭人已經(jīng)重新?lián)Q了碗飯，夾了一口飯，放心嘴里，機(jī)械的咀嚼，再夾一口菜送進(jìn)口中，繼續(xù)機(jī)械地咀嚼。

　　女人拉著她坐在男人對面，給她的碗里夾菜，一邊夾，一邊說，快吃，快吃，臉都凍白了，也餓瘦了……

　　夏青看到女人的手一直在抖，聲音也在顫抖，眼中盈滿淚水，卻生生地忍著不流出來，她抬手握住女人夾菜的手，“媽，我錯了?！?p>　　女人抬高下巴，閉上眼睛，眼淚流出，白皙脖子上血管因為用力而緊繃突出，眼淚劃過，突兀交錯，看得夏青心痛不已。

　　誰能想到，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父親，加一個商業(yè)巨賈的母親，卻有他這樣一個兒子，原本他是他們的驕傲，現(xiàn)在她卻是他們心底的毒刺。

　　夏青原名叫韓蕭，父親韓宇堂，曾經(jīng)的風(fēng)云人物，母親蕭如玉，響當(dāng)當(dāng)?shù)纳探缬窳_剎，他們只有一個兒子。

　　兒子從小被嚴(yán)格管理，十分聰明，卻從不認(rèn)真學(xué)習(xí)，他們以為兒子將來長大了，接他們班，本來他們已經(jīng)有了至高的榮譽和至多的錢財，只要兒子聽話，一切便唾手可得。

　　可是，上天就是愛作弄他們一家人，大概是盛極必衰吧！

　　他們?yōu)閮鹤诱伊艘婚T十分妥當(dāng)?shù)幕槭?，可是兒子竟然跑了，再回來，他帶著一個女孩，說一定要娶這個女孩。

　　女孩就叫夏青，家里條件很普通，無論他們怎么阻撓，他都執(zhí)意娶她，為此還曾搬離了這個家，后來他們妥協(xié)了，接納了他們。

　　韓宇堂和蕭如玉夫妻二人從他們結(jié)婚以后，就一直盼著能抱個孫子孫女，可是這樣一盼就盼了十年，十年后，兩人感情還是如膠似漆，但遲遲沒有孩子的消息。

　　他們著急了，蕭如玉背著兒子偷偷找了兒媳幾次，看的出，后來兩人吵架了，兒媳搬回了娘家，兒子也消沉了，再后來不知怎么的，兒媳生了很重的病，沒有見他們最后一面。

　　可是他們以為兒子總會放下的，再找一個媳婦，那樣他們還能抱上孫子，但不知道兒子對兒媳的情用的那么深，竟然在兒媳的墳前自殘，毀了他們的希望……

　　蕭如玉回想著這些年過的表面風(fēng)光，其實苦的如同天天在喝黃連水。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這句話在她心底翻來覆去說了無數(shù)遍。

　　這便是父母對兒女的要求，可以一退再退，退到現(xiàn)在，退無可退。兒子不像個兒子，他們還是接受了他，或者說是她。

　　韓宇堂沒有妻子的大度，他的職業(yè)練就他，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下事都可以用是非對錯辯駁，沒有模棱兩可的事。

　　如今，面對唯一的兒子，還能怎么辦？他退休了，可是他的臉面還在，當(dāng)年的事，下屬們誰不知道，背地里說了些什么，他想都不敢想。他搖了搖頭，他怎么生了這么個犟種！這么個情種！

　　“這次回家多住兩天吧？”蕭如玉不敢奢望兒子住下來陪他們，他已經(jīng)走了十多年，他們找過他很多次，可是一旦他們找到他，他就再跑的遠(yuǎn)遠(yuǎn)的，最后，他們不敢再找了，只求能知道他在哪，他還活著。

　　“住什么，趕快滾。”韓宇堂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臉色陰沉的厲害。

　　夏青，不，應(yīng)該說是韓蕭，看了眼父親，嘆了口氣，他在父親的心里一定失望至極。母親還緊緊的攥著他的手，這個家，如果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是活在天堂。

　　可是，只有他知道，從天堂里走出去的人，是不能和普通人相愛的，一旦有一點問題，就會形成難以逾越的阻力。他今天鬼使神差地回來，也許是心的指引吧，確實應(yīng)該再見他們一面。

　　可見這一面，就如同他那兜滿灰塵的破布被完全撕裂開來，把他的父母也夾裹在塵埃中，如果不用力抓著他們的手，根據(jù)就看不清他們，也找不到他們。

　　也只有見到父母，才能撕開他長久以來刻意的偽裝，那個縹緲的聲音也才會告訴他，夏青不復(fù)在！

　　“爸，媽，咱們一起吃飯吧，好久沒陪你們了?！表n蕭抬頭收回眼中的淚意，拿起準(zhǔn)備好的飯碗，給旁邊的母親夾了一塊肉，也給對面的父親夾了一塊肉。

　　他注意到父親的手停頓了幾秒，最后顫巍巍地夾起這塊肉，送入口中，他也才注意到，父親竟然掉了一顆牙齒，是啊，父親都已經(jīng)快70歲了，工作那么忙，他又跟著折騰了這么多年，如果是路人，都會覺得這個老人很可憐，更何況他這個親生兒子。

　　這頓飯吃的很慢，但誰也沒再提當(dāng)年的事，只說些天氣冷暖與公司趣聞，他們都小心翼翼，因為這份遲來的聚會無比珍惜，也因為害怕繼續(xù)傷害而不得不努力維系。

　　飯后，韓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和當(dāng)年他離開時一樣，所有物品都沒有被動過，一塵不染。

　　墻上還掛著他和夏青的結(jié)婚照，照片中的夏青比現(xiàn)的夏青美多了，像個掉落人間的仙子，那時候他們生活在一起多快樂，只有那個時候，他才是站在了人生的頂端，如今，卻跌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母親敲了敲門，端著一壺咖啡和杯子走了進(jìn)來，看到他盯著墻上的結(jié)婚照，有些無措。

　　他走過去，接了過來，雙手捧起母親的臉，笑道：“早點休息吧，我漂亮的老媽都有黑眼圈了?！?p>　　蕭如玉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她急忙擦干凈，可是越擦越多，最后，她抱著兒子哭的泣不成聲，十三年了，兒子竟然離開他們整整十三年，世界上哪還有比兒子遠(yuǎn)離不見更痛苦的事情，錢再多，權(quán)再大，也比不上一家團(tuán)圓，高高興興吃一頓飯，輕輕松松聊一會兒天重要。

　　韓蕭安慰了很久，兩人又說了很久的話，才把母親送到門外，他注意到父親躲在樓梯口的腳縮了回去。

　　再回到房間，把一切隔開，只留下了他與夏青的氣息。

　　他躺到床上，這張床讓回憶紛至沓來，他嘆息著，無法入眠，想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夏青，對不起他的好友，對不起他的女兒，他一錯再錯，錯的一塌糊涂，無法挽回。

　　如今回來，不過是徒增父母的煩惱與傷心，他還能給他們什么？什么也給不了，只有眼下這副破敗的軀殼。

　　他坐起來，輕輕地打開燈，從抽屜里拿出筆和紙……

　　寫完以后，他穿好衣服，摸了下門把手，沒有扭動，剛剛他聽到了母親在外面鎖門的聲音，但他去意已決，母親又怎么能關(guān)得住他。

　　來到陽臺，輕輕地打一扇窗子，寒風(fēng)吹進(jìn)屋子，雪花隨風(fēng)而至，他一躍而下，車子不能再開了，會驚動父母，他背著包，系緊拉鏈，往下抻了抻帽子，穿過被雪掩蓋的花園與泳池，爬到墻邊樹上，翻墻而出。

　　幾分鐘后，屋里的燈亮了。

　　“為什么不攔著他。”蕭如玉質(zhì)問丈夫道。

　　丈夫無力地?fù)u了搖頭。

　　兩人打開門，赫然一張紙，平整地放在大書桌上。

　　爸、媽，對不起，兒子不孝。

　　兒子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兒子，是行尸走肉，我不能繼續(xù)陪你們了，我也不配，我做了太多錯事，錯的離譜，錯的無路可逃。

　　我走了，你們就當(dāng)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我知道你們難過，我也難過，可是我沒辦法，如果繼續(xù)待在這個家里，我會瘋掉，會撞墻，會跳樓，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夏青。算我求你們，不要再找我了，也不要管我，讓我離開這里，離開這一切。

　　爸、媽，謝謝你們?yōu)槲易龅囊磺小?p>　　其實，我還有個女兒，就是你們當(dāng)年為我介紹的那人生的，她嫁給了我的好朋友，我卻因為一時之錯，讓她懷上了我的孩子，也因此失去了夏青。

　　孩子叫賴小寧，現(xiàn)在已經(jīng)18歲了，你們可以去找她，不過，我不知道她還是不是她，是不是我的女兒。

　　如果你們找到你們的孫女，希望你們能好好照顧她，不要對她要求太多，要讓她快樂起來，那樣，你們也會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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