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雪是個半妖,當年她的母親愛上了一個凡人。官宦子弟,最講究門當戶對。母親懷孕后問他什么時候娶她,他說:“我從未想過娶你?!彼豢赡苋⒁粋€普通女人做妻子,不過是年少風流,春宵一度罷了。
于是勸說母親打掉孩子,他們還像從前那般快活,他會將母親養(yǎng)在別院。
于是,母親殺了他。
回到青丘后,家人不再認母親,覺得母親是恥辱懷上了凡人的孩子。母親性子要強,獨自在外生下了她。
天不遂人愿,母親難產(chǎn)死了。
還沒來得及看她一眼便撒手人寰,接生婆看她可憐,將她抱回家養(yǎng)大。
婆婆抱著她:“孩子,你的名字是你母親給你取的。你要好好長大,不要惹是生非,你母親只希望你一生平安?!?p> 也許那時候婆婆就知道,她不會如母親所愿的。
那天她在外被人打的渾身是傷,怕回去后惹婆婆傷心,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去。
家里一片狼藉,窗戶上四下的墻壁上都是血。婆婆倒在血泊中,睜著雙眼不肯閉上,眼中是驚恐,還有不甘。她抱著婆婆的尸體跪了一夜,天亮時親手將婆婆埋了。
磕了三個響頭,轉(zhuǎn)身走進大雪中。手中緊緊的抓著一小塊布料,金線鑲邊,非富即貴。
青丘中的貴族,銀氏獨有的衣料。用蛟龍的鱗片做成,且必須是活著的蛟龍,在他們離開水后活生生從他們的身上一片片拔下來,保證每一片的完整。青丘極為看重血統(tǒng),他們認為蛟龍的血不夠純粹,乃是污穢之物理應受到這樣殘忍的待遇。
所以......像她這樣不純的孩子也該死。
她打聽到銀家的小公子會在那天出游,夜半而歸。于是她上門挑釁那些曾經(jīng)欺辱她的孩子,并給他們下了藥,讓他們將自己打暈并丟在了銀燭的必經(jīng)之路上。
順理成章,她留在了銀燭的身邊。
銀燭待她很好,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分她一半。但初來時他身邊的侍女看她不順眼,覺得她搶了自己的位置和小公子過于親近。
小侍女仰著下巴,不屑的看著她:“你不過是外面撿回來的野種,連父母都沒有。也就公子可憐你,將你留在身邊賞你口飯吃。識相的最好離公子遠點,那是你高攀不起的人,休想勾引公子!”
身旁的紅梅開的艷如朝霞,明霜傲雪,濃濃的冷香縈繞在鼻尖。
她很喜歡銀燭院中的紅梅,在白雪中紅的驚心動魄,像極了那日婆婆身下的鮮血。她經(jīng)??粗@些梅花出神,銀燭還曾問過她:“你很喜歡紅梅嗎?你若是喜歡我叫人再多栽些,這樣明年會開的更好看?!?p> 那時她怎么說的?
她說:“不喜歡,我很討厭這些紅梅,紅的人眼睛疼?!?p> 不理會那侍女的吵吵嚷嚷,伸手撫上嬌艷的花心,輕輕握住枝丫。
“咔”那束枝丫被她掰斷,她湊近嗅了嗅梅花的香氣。抬眸,勾唇,挑釁的看著那位侍女,梅花映著臉龐,眉尾飛揚,美的驚心動魄。
“不過一個修剪梅花的婢女,連他的面都見不到,還在這里叫喚。到底誰更可憐?”嘴角嘲諷的笑意愈加濃烈。
原本這侍女才是公子身邊近身伺候的人,自從她來后,侍女就被打發(fā)到院中修剪花草。被人戳中痛處,小侍女怒火中燒,沖上前一把將她推倒在雪地里。
那夜她在大雪中待的時間太久,染了寒疾此時身體還很虛弱。重重的倒在地上,頭還在雪地里磕了一下,發(fā)髻散亂,一副受人欺凌的模樣。
侍女氣的直喘氣,居高臨下的指著她的鼻子罵道:“狐媚子,要不是你,我也不會來這里受風寒之苦!今日公子不在我看誰還能護得了你,我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寒風中修剪花草的滋味著實不好受,不比屋中燒了炭火暖和。這侍女因她被調(diào)遣到這職位上來,心中本就怨懟。那原本白凈的手指如今被凍的開裂,紅腫粗壯。再加上她這一挑釁,什么規(guī)矩都給忘了,恨不得當場手撕了她。
周圍的人都是這侍女昔日的熟人,默契的選擇冷眼旁觀,沒有人會幫她。
“啪”一個耳光甩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侍女按住她的肩膀騎在她身上破口大罵:“我打死你,不要臉的東西!我可憐?我哪里可憐?!我是公子身邊伺候多年的人,我與公子的情誼豈是你能懂的!”
侍女已經(jīng)氣暈了,早顧不上什么謹言慎行,說出口的話不知尊卑,將她對銀燭的心思揭露無遺。
千山雪并不反抗,被侍女抓著頭發(fā)扇耳光也不為所動。
“你在干什么?!”
身后傳來怒氣沖沖的聲音,銀燭回來了。
“你輸了?!彼谑膛吘従徴f道,唇邊掛著勝利的微笑。
侍女瞬間明白了什么,瞪著眼睛不敢相信她的公子居然這么快就回來了,更加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她被徹底的算計了。
“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千山雪!賤人,我一定要殺了你!”說著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極度的憤怒和恐懼下,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和千山雪同歸于盡。
銀燭一個箭步?jīng)_上來“住手!”,一把拉開侍女“來人,你們都是瞎子嗎?快把她拉開!”
那群人像是才反應過來,趕緊把那侍女拉下去了。
銀燭脫下衣服將她裹住抱在懷里,眼中滿是心疼:“這群狗奴才!怎么弄成這個樣子,你不會還手嗎?平日里看著兇巴巴的,怎么?就只敢窩里橫?”
事后那侍女被處罰丟到狐火中燒了一整天,出來時魂魄虛弱,身上卻無一處外傷。銀燭給了她一筆醫(yī)藥費,將她趕了出去。九尾狐一族的狐火灼燒人的魂魄,燒個七七四十九天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會灰飛煙滅。那種折磨,其中痛苦不言而喻。
她也得到了更好的照料,銀燭罰了那日院中所有的旁觀者,以示告誡。
她早知道那侍女看她不順眼,日日在背后辱罵她。于是那日早晨她對他說:“你今日能否回來的早些,我有些話想對你說?!?p> 他很高興,因為自己很少會主動要求些什么。興高采烈的答應道:“自然可以,那我今日早些回來,你乖乖等我。”
后來銀燭問她:“你想同我說什么?”
她說:“其實我很喜歡紅梅,那日是故意騙你的。因為那侍女總在修剪梅花時偷偷看你,我不高興?!?p> 銀燭笑著罵她,敲了敲她的額頭:“小孩子嗎?本公子就沒見過你這么小氣的女子,不過是多看了我兩眼就讓你醋成這樣。今日可算是我第二次救你了,你說就你這脾性將來誰敢娶你?!?p> 銀燭笑罵完沉默了一會,皺著眉撫上她紅腫的臉:“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說,我會護著你的?!?p> 她躺在床上不說話,男子多是喜歡阿諛奉承的,尤其是身份顯赫的男子。他們喜歡看女子為他們爭風吃醋,以此來確定他們在女子心中的地位,那可以極大的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那時她心想:你看,男人就是這樣。我說真話時他不以為意,我說假話時他卻如此高興。
她并不怕銀燭知道自己今日是故意做了場戲,這樣的風流少年郎,不會在意這些女兒家的勾心斗角。他只會看到有兩個女子對他心生愛慕,為此還打了起來。他只會覺得千山雪在他身上這樣用心,他便會很歡喜。
世間男子,大多如是。
自那侍女被趕走后,院中的人不敢再惹她,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殺雞儆猴,多簡單的道理。
于是她在銀燭的身邊待了20年,利用他的弱點鞏固自己的地位,也讓他更加喜歡自己。20個春秋,人非草木。千算萬算,一步錯。
她站在屋檐下,看著庭前暴雨,微微嘆息,嘲笑自己竟對仇人家的兒子動了心。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大約是她在病中,他為她守夜,常常徹夜不眠。她本就是半妖,打娘胎里出生時身體就虛弱,也不知道病因。再加上長年被那群孩子欺負,又在大雪里凍了一夜,身體徹底垮了。
他想要救她,想要她長命百歲,想要她余生無憂。
他握著她的手說:“你要給本公子好好活著,我好不容易將你從雪地里刨出來,又用名貴的藥材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你必須活夠本。要陪著我歲歲年年的活下去!”
她聲音很輕的說:“好?!?p> 亦或是那天聽到他與家主的對話。
“父親,阿雪不是什么壞人,求父親饒她一命。我會把她帶在身邊,看好她的。王君絕不會知道她還活著,此生都不會有人再知道阿雪的身份。”銀燭跪在地上,語氣卑微的求著自己的父親。
“混賬東西,就為了這么一個不干不凈的女子。她身上流的血何其骯臟,也配留在你身邊伺候你?王君不允許青丘留有半妖,辱沒了青丘的顏面。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我們家辦事不利,還不知道會生出些什么事端!”家主震怒,沒想到這小妖精才來沒多久就將他的兒子迷的團團轉(zhuǎn),現(xiàn)在都敢忤逆他了。
銀燭見父親難得如此嚴厲的苛責自己,知道這件事情怕是不容易。心一橫,抬頭道:“若是父親執(zhí)意要殺她,那我就帶她逃離這里,再不濟我便和她一起去死?!毙U不講理,耍賴撒潑他一向很擅長,仗著家里長輩的疼愛為所欲為??蛇@次他的語氣異常堅定,不再像平時一樣插科打諢,表情嚴肅的像是要英勇赴死。
家主知道他兒子的脾氣,所求向來不多,但只要有所求,必要得到手??粗暧椎膬鹤?,最終認命的嘆口氣,妥協(xié)著開口:“既如此,那便將她留下吧。只是不許帶出去見人,也不要讓人知道她的身份?!?p> 他也是個父親,有自己的孩子,說到底還是有些心疼那位小姑娘的。明明沒有任何錯,可她的存在卻是禁忌。母親被人下了毒藥,本以為可以一尸兩命,沒成想她命大竟然活了下來。后來派人去刺殺她,結果她不在,只好殺了收養(yǎng)她的婆婆滅口,也是受了太多苦。
反正王君不會細查,府中多藏一個人也無甚大礙。就當做行些善事吧,不然他能怎么辦?要是兒子真跑了他上哪說理去,到時候哭還來不及呢!
“父親答應了?多謝父親成全,那兒子就先走了!”銀燭狂喜,一溜煙兒跑沒影了,生怕他反悔。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在十丈開外了。
彼時的她躲在角落,面無表情的聽完他們的對話。等到人都走遠了才緩緩的出來,看著銀燭跑走的方向表情復雜。
銀燭的飲食中被她摻了藥,慢性毒藥。
日復一日的服用毒素會在體內(nèi)堆積,最后悄無聲息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