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大閉上眼、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卻連感覺到的疼痛都不太真實……
也怪不得他如此,任誰來設(shè)身處地,只怕都好不到哪去。
身處百萬兩黃金打造的頂級螺舟上,正在觀摩對陣的敵船如何被以兇狂殘暴的手段蹂躪而瀕臨崩潰;座旁還有六名忠誠可靠的“混銅力士”守備,那是從某位堪比神邸的大人物處求來的、經(jīng)過特別改造的強力傀儡護衛(wèi)……
——占據(jù)著如此無可置疑的優(yōu)勢局面,居然會被一名不知來歷的年輕人,就那么輕易而舉地闖入腹地,并掀翻了所有底牌?
從星盤光幕中看到這個年輕人跳出龍鯨船的那一刻起,是否就墜入了一場噩夢之中?否則怎么可能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混銅力士剛求來不久,還未蘊養(yǎng)調(diào)教妥當(dāng),被輕易擊敗也就咬牙認了……
真正匪夷所思的是:最開始的時候,這年輕人有如水乳交融般穿透螺舟護罩,究竟是用了什么玄通奧妙,或者說詭異莫名的手段?
別說一名年輕人了,就算是東蓬萊天域那些修煉逾千年的大乘天仙,也絕不可能視星海螺舟的防護如無物!若非如此,終結(jié)古紀(jì)元的“沉霄之戰(zhàn)”中,舊仙庭不至于在世家宗門聯(lián)合組建的萬千螺舟大軍面前潰敗,淪落到退守一方天域、還要截斷星門通途的境地……
這一定是某種攻心的奇詭幻惑術(shù)法!袁老大這般想著,感受到口中滿是舌尖血的腥味。
他篤定地將這個念頭重復(fù)了幾遍,而后睜開眼睛,看到——
那個年輕人也正轉(zhuǎn)過頭,臉色極其不悅地看向自己!
袁老大心神一顫,腦中頓時陷入空白,而后又被死亡的恐懼填滿,連求饒之語都忘了要如何發(fā)出……便在這肝膽俱裂的狀態(tài)中,他聽見年輕人開了口——
“喂,把駕馭這螺舟的秘令交出來,不然別怪我……心狠手辣!”
方亦如此說道,卻充滿了對自己的惱火——不僅是因為前面那句有關(guān)慈悲心的冷酷警告用早了,導(dǎo)致好不容易營造的凜然氛圍又得被打破;更因為自己這會實在想不出有格調(diào)的逼問言辭來……
他娘的,要是姓袁的這貨夠膽、抓住這破綻譏諷小爺我可咋辦?面子還往哪放?
現(xiàn)在補一句“廢話,死!”怎么樣?會不會太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
早知道駕馭龍鯨船的時候少浪費些靈氣就好了,那樣的話,破解秘令的時間也可以充裕些,省得考慮什么逼供的選項,既蠢又不穩(wěn)當(dāng)……
方亦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關(guān)注著袁老大的答復(fù),但最主要的心神還是在有條不紊地解析著道壇的封鎖——就算袁老大招供,也得判斷真假陷阱,更何況他還可能誓死不交代……
……
龍鯨船上。
距離上一次承受攻擊引起的震蕩,已經(jīng)平靜了相當(dāng)一段時間,超過之前任何一次間隔。
馬師匠和劉老大憑借著過人的定力,仍在耐心地按捺不動,偶爾忍不住交流幾聲,卻也謹慎地不敢出言做什么猜測。
忽然,艙門外有叩門聲響起,顯得惶然而又急切。
這種情況在龍鯨船上很少見,劉老大的性情算不上太溫和,哪怕是他的心腹工頭也不愿意過多地來打攪。
當(dāng)然也絕對不會是方亦回來了,方亦連敲門都未必會,更何況如此慌亂……
難道是船工們的恐懼壓抑不住,生了想要反逆奪船的邪念?
劉老大如此想著,親自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的是資歷最老的工頭之一,看到劉老大后有些匆忙地說道:“東家,你快出來看看吧,那、那上面……你出來看看就知道了,真是、真是……”
劉老大心底隱隱閃過有詐的念頭,卻又立即打消了——于情,他不信這心腹會背叛;于理,想將他騙出門襲殺的話,理由該會編得更像樣些。
“領(lǐng)我過去?!眲⒗洗蟾纱嗟胤愿赖溃绯隽伺撻T。
艙門外的船體通道間,每隔一段距離安置有劣質(zhì)的“流螢燈”以供照明——
這玩意說白了就是扣在通道吊頂上的沙漏狀冷火燈,靠著人力從上端補續(xù)燈粉、漏到下端供燃,亮度極差、頗為晃眼;但在此時的困局下,此等廉價且粗陋之物卻顯出了自身簡單易用的好處來。
劉老大突然想起前艙倒也備有一些,只是自己和馬師匠都早就習(xí)慣了艙室墻壁上鑲嵌的夜明云母光亮——注入靈氣即可持續(xù)照明,由蓮臺自動維系,便利省心不說、光芒還更清澈柔和;用慣了好東西,誰能記得起那些老舊落后的玩意……
工頭帶著慌忙,以側(cè)身小碎步走在前頭,頻頻回首向著劉老大解釋說明著:“我和老胡原本是按著東家你早先的吩咐,過來守那邊的通道口,看著不讓底下的人動歪心思……我們一直沒亂走動,老胡現(xiàn)在還在那呢。不過,此前那個小哥從這頭出來,碰上我們的時候,忽然一拍腦門像是想起了啥,然后挑了我跟去甲板上,說是、說是讓我去上面看著,他稍后會給我打招呼……東家你看,老胡他還守在那呢,一步?jīng)]走開?!?p> 兩人走到通道轉(zhuǎn)角,另一名胡姓工頭瞪著眼警戒于此,見了劉老大忙恭謹?shù)卮蛘泻簟?p> 劉老大點了下頭算是回應(yīng),腳步卻不停,并抬手示意領(lǐng)路的工頭別耽擱繼續(xù)走,同時嘴上問道:“然后呢?那小子干什么去了?”
領(lǐng)路的工頭便也加快了腳步,有些緊張地回答道:“我、我也不清楚,那小哥吩咐我到甲板上候著,注意觀望船頂遮罩的空處,說完他就先走了一步,嗖地一下……等、等我追到甲板上,哪里還看得見人影啊……我、我本來打算去找東家你問問的,但又怕恰好錯過了什么要緊的狀況,因為東家你先前說過那小哥是特意請來的的師匠……而且、而且我琢磨著,也不至于能有啥子計謀,還得針對我這么個屁都不是的跑船伙計……”
劉老大全程只聽懂了“不明狀況”和“憂懼犯錯”兩個意思,雖然知道這工頭有著靠說話來釋放情緒的訴求,但他哪有什么心思聽辨這些廢話,只覺得頭昏腦漲、煩亂不已,于是無奈地插嘴打斷道:
“你做得很好……待此間事了,自會有賞錢?!?p> 那工頭得了贊許和允諾,頓時心神大松,腳步都輕快了幾分:“東家,就在上頭!一上甲板就能看到那、那……我還是不知道該咋說,東家你看看就明白了。”
劉老大沒再回應(yīng),跟著邁上通向甲板的階梯。
甲板空闊,并不適合裝配流螢燈,若是平時有必要,通常會點起更為原始的火籠;但此刻星海交戰(zhàn)狀態(tài),為防出現(xiàn)火災(zāi)事故,就算先前點了,也早就滅掉。
只是星海奇特非常,光暗與否變幻莫測——有些時候你眼看著不遠處有像煤炭般燒紅的巨大天體,卻沒有光亮放出;而有時候附近明明連半顆星辰也沒有,卻一片敞亮。
至于眼下,盡管甲板上沒有任何人造光源,卻有不知何來的蒙蒙星輝從外側(cè)虛空鋪漏進來,隱約可以視物。
“就在那個位置!”
引著劉老大上來的工頭,指向頭頂某處道,“東家,一會看到的話,你、你……”
話尾透著猶豫遲疑,滿滿的為難。
劉老大順著他的指引看去,只見那是一塊頗大的遮罩空隙,乃是龍鯨的背部蒙皮因改造導(dǎo)致缺失、又被透明琉璃補上的位置,用來充當(dāng)采光用的天窗。
“不是一直有,東家你得稍等會……”
那工頭本有些著急,但隨后便突然喊了起來,“——??!來了!”
不過,劉老大無需提醒也已經(jīng)看見了,并且明白了他前面欲言又止的話,大概是:一會看到的話,你別嚇著了……
只不過,因為怕落了自己面子,那工頭終究沒敢說透。
原本那區(qū)域是一片陰影,比其他的天窗看起來暗一些,像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光,但此刻忽有火光迸了出來——
首先被照亮的,是一雙帶毛的大手,以兩枚隕石做打火石用,借著跳躍的火星、匆忙點燃了一把不知道從哪薅下來的毛……
火光旁,冷不丁出現(xiàn)了一張猙獰可怖的大臉!
那是……巨猿的腦袋?!
正透過天窗、向龍鯨船里頭費勁窺看著!
劉老大下意識退了一步,但身邊那名工頭卻居心不明地大叫起來:“東家,你注意看、注意看!它要變了、要變了……”
壓下驚駭之情,劉老大憑借莫大的定力才沒有移開視線,然后他總算弄懂了這名工頭的困擾所在——巨猿看起來,似乎是在……扮鬼臉?!
那還真是難以描述的景象,但如果足夠冷靜,或是能鼓足勇氣看個分明的話,其實倒也不是什么太難以讀懂的表達……
單純的齜牙咧嘴、擠眉弄眼,或許還不太好判斷,但無論什么人、或是猿,一只手繞到腦后伸下來,倒插進鼻孔里頭往上提,那毋庸置疑是在扮鬼臉。
工頭偷眼看著劉老大的反應(yīng),小心翼翼地嘀咕道:“東家,你說那、那東西這是在干啥呢?我剛看到的時候,魂可都差點被嚇飛了,褲子也、也……等回過神,想起要跑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個兒的腿跟丟了骨頭似的……不過后來,又、又看了兩三回,發(fā)現(xiàn)那東西好像、好像也沒啥壞心,你說這會不會就是那小哥……”
劉老大沒有作答,但雙目陡然亮了起來,緊接著,他兀自吐出胸中的濁氣,忽然仰頭發(fā)出一陣快慰的長笑,把那工頭嚇得不輕。
好半晌后,他停下笑聲、伸手在那滿臉憂懼的工頭肩膀上拍了拍,吩咐道:
“去!去告訴馬師匠,讓他把法陣都開起來……還有,把船上那些腿骨頭還在的人都叫出來,準(zhǔn)備干活!告訴他們,這一趟跑完,每個人都賞十兩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