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眾目所顧，怒如湍瀑
“他曾將思維投影成人類的形狀，在自己親手造就的世界中經(jīng)歷了一場死亡?！?p> 這是素鳶向王耽俠表達的故事開頭，信息的傳遞并非通過話語，媒介不過是一條薄薄的絲織圍巾而已。
相位之蛾莫科什，該生物可以將迪爾蒙之水中提取霓裳星文明所需的情絲。
哈，就像沉浸式游戲那樣。
王耽俠調(diào)整著圍巾松緊度，她一邊感受著原主人的情緒，一邊暗暗想到。隨著那位原主人的敘述，眼前的城市場景也開始漸漸發(fā)生變化。
門面僅僅容得下柜臺的繁露書店化作氣勢恢宏的花崗巖宮殿，一對人頭、鷹翅、牛身的高大雕塑像執(zhí)勤士兵那樣分列大門兩側(cè)，刻印浮雕的雪花石膏磚鋪設在外側(cè)墻壁上，昭示著國王在歷次戰(zhàn)役中建立的不朽偉業(yè)，街頭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遠處的小山丘上坐落著階梯狀金字塔。
“這里是血腥的獅穴—尼尼微，霓裳星最早創(chuàng)造出來的文明之一?！?p> 素鳶從宮殿大門中走了出來，外貌與衣著并無變化，門口的守衛(wèi)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存在，而是手執(zhí)長槍站在圍墻下方的陰影區(qū)域一動不動。
“自誕生之日起，尼尼微能夠維持的時間至多為六周，從該文明中提取出來的情絲剛好足夠編織圍巾，喏，就是你脖子上的這一條。”
王耽俠早就習慣了突然轉(zhuǎn)換的場景，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錨點、銷骨之癥、脈望，請問這幾個詞分別是什么意思？”
“錨點是角色定位，就像尼尼微原本的創(chuàng)造者那樣，”素鳶指向?qū)m殿大門內(nèi)一位臉色陰沉的青年男性：“雖然現(xiàn)實中的名字無人知曉，但他在尼尼微被稱作阿瑞達.穆利斯，方便起見，我們接下來稱呼他為阿瑞達即可?！?p> 錨點為“原王儲”的阿瑞達正在和他的心腹相對而坐，輪流擲骰，那是被稱作“二十平方棋”的消遣游戲，桌上邊緣鑲嵌黃金與寶石的棋盤由象牙雕刻而成，誰通過骰子點數(shù)判定使得自己的棋子率先抵達終點，那么他就能獲勝。
“節(jié)奏還挺快啊，五到十分鐘就能完成一局。”得知自己和素鳶在尼尼微中僅僅是旁觀者后，王耽俠大大咧咧地站在那兩人身旁，開始點評這款游戲。
“他們在棋盤上同時放置多枚棋子，拋開運氣因素不談，這樣的模式也具有一定的博弈性?！彼伉S很熟悉二十平方棋的規(guī)則，她曾在無聊時自己和自己對弈。
三局過后，阿瑞達緩緩放下手中的銀質(zhì)骰子，他望著棋盤陷入了沉思。
“王上，人已經(jīng)帶到了?！?p> 坐在阿瑞達對面的心腹先是偏過頭，待到遠處的護衛(wèi)隊長向兩人頷首才出聲提醒。在護衛(wèi)隊長身后，三位全副武裝的士兵聚在一位被蒙著面的官員周圍。
“您的兒子阿瑞達.穆利斯想要暗殺您！”被蒙著面的官員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原王儲揮了揮手，于是面罩被士兵揭開。
“納比.阿凱林。”那位官員難以置信地癱坐在地上，而阿瑞達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赦免你的罪責?！?p> 王耽俠注意到，像是溶解在某種強酸中那樣，阿瑞達手指部位的皮肉突然消失，僅剩下潔白到刺眼的骨頭。
“這就是銷骨之癥，”素鳶解釋道：“無論是未獲得錨點的人，還是已獲得錨點卻做出不符合設定舉動的人，都會被迪爾蒙水慢慢溶解掉?！?p> “那為什么我之前…等等，不是吧？”王耽俠想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結(jié)論。
“是啊，”素鳶長嘆一聲：“迪爾蒙水蒸發(fā)后形成的氣體，早已成為這顆星球大氣圈的主要成分了?！?p> 阿瑞達眼神一黯，但游戲中的npc們都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情況。
“蒸氣沒有辦法回收嗎？”王耽俠追問。
“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時機，看到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你應該就能明白原因?！?p> 名為納比的官員雙眼無神，渾渾噩噩地被士兵們拖走了。
“我的兄長阿舒爾乃是繼承王位的最佳人選，若非狡猾卑劣的埃蘭人偷襲巴比倫城，我縱然身死，也絕不能對父王動手?！?p> “那不得人心的偽王儲以撒哈頓已潛逃至城外，城內(nèi)半數(shù)以上的官員都支持王上，而今正是最佳時機?！毙母拐酒鹕?，與護衛(wèi)隊長一同向著阿瑞達行禮。
“王上，您在看什么？”護衛(wèi)隊長對他的行為頗為不解。
走出宮殿大門后，阿瑞達并沒有急著趕去弒殺“父親”西拿基立，而是靠近外墻慢慢行走，細細端詳著上面的浮雕圖案。
“軍隊如颶風至、如塵霧籠，我令尸骸堆疊、碎瓦頹垣，但有違抗者，童叟皆無全。我引阿拉圖之水，將巴比倫的大城如陶均般傾覆，山岳之臺亦成藪牧?！?p> 這游戲的中文翻譯好尬…
看著墻壁圖案下方的銘文，王耽俠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吃檸檬的狀態(tài)。
“這是強行押韻的，讓我感受到該罰。”她不禁發(fā)出這樣的感慨。
“?。俊彼伉S沒能領會王耽俠的意思。
“走吧，去送我的父王最后一程。”繞了一大圈后，阿瑞達宣布道。
很快，兩位旁觀者跟隨阿瑞達一行人趕往山丘上的金字塔神廟，此時此刻，亞述王國的領袖西拿基立剛好在神廟中結(jié)束了對于權天使尼斯洛克的敬拜。
“你來了?！?p> 西拿基立并未轉(zhuǎn)身，他的隨身衛(wèi)兵們緊握手中長槍，與阿瑞達那方的士兵們緊張對峙著。
“我很想知道，父王為何指定以撒哈頓為繼承人？”
阿瑞達坐在神廟門口的臺階上，他清楚己方已經(jīng)攫取了勝利果實，所以毫不慌忙。
西拿基立翕動著嘴唇，最后還是沒有給出任何解釋，他一頭向著神廟前尼斯諾克的雕像撞去，鷲頭上彎曲而末端尖銳的喙部撞破了亞述國王的頭骨，曾率兵令無數(shù)人喪命的君王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阿瑞達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現(xiàn)在，完全露出骨架的部位擴散至兩只手的腕部。
“高端的政變，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動武方式?！?p> 斜陽光芒傾瀉而下，為眾人提供了入夜前最后的溫暖，王耽俠額前的一層劉海也因此熠熠生輝。
“但他樸素過頭了?！彼伉S望向山丘下方的繁榮市集，莫名感嘆。
“星界中發(fā)生的月墜千回之厄，是你們?nèi)藶橹圃斓陌?？”王耽俠突然聊起另一個話題。
“嗯，引力波的相關參數(shù)都可以即時調(diào)節(jié)?！彼伉S干脆利落地承認了這一點。
為什么要刻意制造災難？
本要脫口而出的疑問被驟然咽下，王耽俠驀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忽略掉了一處細節(jié)。
接下來，阿瑞達來到了行宮，在那里宣布了登基后的政令：前代國王西拿基立在下山時不慎摔倒，頭部受巖石撞擊而亡，第一時間準備隆重的葬禮是必要的，官員們也紛紛表示贊成，但第二件政令在眾臣間引發(fā)了巨大爭議，那是新王宣告釋放囚徒的消息。
至此，阿瑞達肉體被溶解的部分擴展到整個頭顱、肩膀、兩臂與胸腔。
還沒到一天的時間，至多六周…原來如此！
此前困擾著少女的問題突然得到解答，如果采用更加確切的說法，那么王耽俠有了一個尚未得到完全驗證的猜想。
……
巴格達夜晚的街區(qū)內(nèi)，起初呈現(xiàn)一邊倒態(tài)勢的戰(zhàn)斗并未終結(jié)。
“自然崇拜體系的術式？”
原本與賽義德、薩達薇二人對峙的crc接連躲開燕雀形狀的木片，無意間與對手們拉開了距離，而這正是薩滿少女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
“安心收下吧，我的祝福?！?p> 博羅特.若蘭打了個哈欠，她模仿著扔保齡球的姿勢，使得容納一大堆糖果的圓柱形鐵盒在所有傷員面前迅速滾過。
“等等，這又是什么？”crc自詡擁有豐富的神秘學知識，但他根本看不出對方的術式建立在何種基礎之上。
“我可沒傻到主動向你解釋的地步?！彼_滿少女翻了個白眼。
Cuti Despacho，在蓋丘亞語（美洲原住民使用最多的語系）中，這個詞的意思是回頭供奉，供奉的對象狹義上指的是安第斯山脈，廣義上則能擴展到外在的自然環(huán)境、施術者以外的其余存在及靈魂、各教派的圣地等等。
安第斯山脈地區(qū)的許多原住民認為：人生是一場被自然恩賜的無盡儀式，高山中人的族群如此難以延續(xù)，因此個體保有生命這種事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基于這樣獨特的觀念，南美洲的薩滿們開發(fā)出了利用供奉祝福包的儀式，旨在加強個體、集體、自然三者之間的聯(lián)系。
原本用在儀式上的祭品類型繁多：包括用于供奉給山與地之魂靈的紅酒與白酒，可可葉、紅白花瓣、水果、甜品、海產(chǎn)、手工制品、棉花、羊毛等等。
在此，博羅特.若蘭做了盡可能的簡化：第一步是收集不同種類的糖果并用左手逆時針調(diào)整位置，也可以歸結(jié)到“左手路徑”的范疇當中，第二步則是集中精神力建立平常實在與超常實在之間的橋梁，該過程又被稱作薩滿旅行。
“感激不盡?！?p> 康德握緊了迅捷劍，將預備進攻的姿勢調(diào)整完畢，其余原本無法行動的幾人身心也紛紛恢復到最佳狀態(tài)，唯有被擊飛的布倫希德不見蹤影。
“突然冒出來的煉金術士，還有多管閑事的薩滿，各位恢復到了完美狀態(tài)?！?p> crc輕輕地笑了。
“這樣才能稱之為戰(zhàn)斗啊?！?p> 他的話音未落，薩滿少女轉(zhuǎn)身就走，因為沒有繼續(xù)停留在此的必要性，換而言之，戰(zhàn)斗的結(jié)果已然揭曉。
銀發(fā)青年身后，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高舉主神之槍，星野蒼介啟用“藍牙新芒”的術式，長弓發(fā)射出來的深藍箭矢剛好命中槍尖部位并纏繞于其上。
crc想到了什么，低頭望向腳下地面，棕色的多段線條正從三個方向朝他聚攏而來。
“瓦爾克努特，難道說你早就在發(fā)生沖突之前布置好了嗎？”
兩人合力創(chuàng)造的領域名為“分量三”。
布倫希德刻畫在地面上的符號，那三個互鎖的三角形正是crc口中的瓦爾克努特，又被稱作奧丁結(jié)，傳說中具有束縛和解開人類命運的力量，也和巨人赫倫尼爾的心臟形狀相似，它并非如crc所說的那樣提前布置完畢，而是布倫希德被擊飛后在遠處的地面上制作而成。
還未等銀發(fā)青年做出回擊，“分量三”便將他、星野蒼介與布倫希德三人吞沒，原先纏繞在槍尖之上的箭頭化作鎖鏈將crc牢牢束縛。
“還不能松懈！”
領域之內(nèi)，布倫希德一邊舉槍沖向crc，一邊向星野蒼介發(fā)出提醒。
蓄積高能射線的弩瞬息成型，星野蒼介手握“無流駐”，瞄準crc扣下扳機。
不是以賽澤爾這樣的靈魂形式出現(xiàn)，而是用兩種術式組合而成的全新領域。
crc陷入了兩難境地。
如果我要掙脫鎖鏈的話，不僅得承受他們的傷害，還必須要使用更多力量將領域破壞掉，可如果我現(xiàn)在就盡力毀掉這個鬼地方，就會立刻面對處于全盛狀態(tài)的其余幾位戰(zhàn)力。
以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為背景的整片苔原霎時間如同撕碎的畫布，領域雖被強行取消，但主神之槍與激光射線順利貫穿了crc的軀體，令他血流如注。
銀發(fā)青年將鎖鏈粉碎，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包含著某種喜悅的情感：
“不可思議，這個世界真大啊，偏偏碰上了能讓我如此狼狽的幾人，但我明明還沒使出全力，那位薩滿是不是對你們抱有過高的期望呢？”
“修繕”的詞匯自銀發(fā)青年口中吐出，在圍攻crc眾人難以置信的眼神中，那外觀可怖的兩處傷口即刻恢復如初，用于替代缺失血肉的材料則是地面上隨處可見的瓦礫。
“事到如今，還在掩蓋自己的身份嗎？”賽義德?lián)踉谂恋?薩達薇身前，后者有些不滿地扒拉著男友的肩膀。
“我是克里斯蒂安.羅森克魯茲，于墓中沉睡120年后再度歸來之人，這把老骨頭還沒到讓現(xiàn)代煉金術士品評的時候！”
crc從口袋中掏出一塊奶白色的肥皂，并將它攥在手心壓成粉末，在地上播灑出特定的圖案。
“維拉科查，應用羅夏測驗的原理，”銀發(fā)青年有些語無倫次，又將身上的鮮血灑到地面與粉末混合起來：“以血與脂為兆，愿假汝之名行使人世間的奇跡，令吾之魔力再度充盈！”
“麥克白可以是莎士比亞，但莎士比亞卻當不了麥克白。”
與此同時，科莫正選出合適的幻方骰開始構(gòu)建防御術式，而康德即將發(fā)動自己的領域?qū)rc拖入其中，星野蒼介與布倫希德做好了繼續(xù)進攻的準備，但賽義德的話讓交戰(zhàn)雙方同時停下了手中動作。
“等等，這是什么意思啊，角色可以是作者，作者不能是角色？”薩達薇沒法判斷賽義德這番話影射的對象具體是什么。
“說的很對啊，帕蒂，約翰.瓦倫丁.安德烈，你意下如何？”
年輕的煉金術士拔出大理石質(zhì)地的劍，在crc驚恐的目光中向他走去。
“不，不，不?！弊鳛椤扒拜叀钡臒捊鹦g士連連后退，哪怕身體狀態(tài)看上去遠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我還是第一次使用它，”賽義德活動脖子：“如果有什么不足之處，還請多多擔待?！?p> crc腳下的地面炸裂開來，這一次，他喪失了不講道理的防御力與恢復力，全身被沖擊力撕扯成不規(guī)則的碎片，如果是真正的克里斯蒂安.羅森克魯茲，他的生命必然不會因此受到威脅。
但眼前的crc并不是。
賽義德僵硬地轉(zhuǎn)過身，星野蒼介收回那些散落在地的“無流駐”碎片，朝他攤開雙手。
“喂，儀式感被你破壞了??！哎呀算了算了，咱們趕緊離開此地！”
年輕的煉金術士有些抓狂。
……
阿瑞達的第二項政令終究得到了通過，被釋放的囚犯大多來自巴格達，他們吞咽著城破之后的苦果，偏偏還在受盡虐待之后喜笑顏開，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返鄉(xiāng)的新生活。
被先王西拿基立正式冊封為繼承人的以撒哈頓來到了那些囚犯與負責押送他們的軍人面前，他并未逃出尼尼微城，而是一直在監(jiān)獄周圍潛伏至今。
“他在激起那些戰(zhàn)俘心中的怒火?！蓖醯b很快猜到了他的策略。
“尼尼微之所以被稱作血腥的獅穴，并不只是因為窮兵黷武。”素鳶清楚這名號的來由。
以撒哈頓拿出了一個水袋，將幾滴液體滴在某位戰(zhàn)俘的舌頭上。
“愿你們的痛感彼此相通，愿你們的眼睛望向各處也是一處，愿你們的怒火如湍瀑，愿你們的怨仇如水翻騰，誓必將那王座淹沒，令各邦觀看尼尼微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