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親自扶起朝陽大長公主,面上笑意潺潺,他的面容干凈白皙,一雙眼睛碧波般清澈見底,笑起來的時候漣漪波動,平白多了一分清冽甘泉的味道,讓人如沐清風,“驥兒恭喜姑奶奶了,還要恭祝姑奶奶壽比南山不老松?!?p> 朝陽大長公主強笑著,嘴角的弧度看似親切實則生疏,“驥兒有心了。”
那邊馮清也上來恭賀了一句,朝陽大長公主隨便應(yīng)了幾句,也就找了個借口離了宴席,只留下大舅母、二舅母安排后面事宜。但是杜有衡瞧著外祖母對著馮清時臉上的神情像是親切了許多。
杜有衡有些許子疑惑,許是她看錯了也未可知。
各家娘子們見狀也都上前連連口稱恭喜,只角落里一位梳著倭墮髻的婦人嘴角只掛了一絲了無痕的微笑,靜悄悄站在原地,也不上前恭賀。楊氏站在廳堂中央接受各方的恭賀,內(nèi)心只像吞了黃連,苦得發(fā)昏。
這些個娘子里有誰是真心恭賀的呢?她膝下只唯一個女孩兒,這樣好的女孩兒,圣人怎的就忍心配了這樣子的郎君?!
好不容易捱著別人恭賀完了,倒還有些隨著圣旨送來的賀禮,也是需要登記造冊的,只心下到底焦得很,匆匆交代了李氏,又喊了庫房的管事幫襯著只管搬進去罷了,又匆匆著回了后院,火急火燎的,步子像是飛起來似的。
很快就到了朝陽大長公主的院子,也不管徐婆子來不來得及通稟,只管自個兒一邊掀了簾子,一邊急聲,“母親,現(xiàn)下可如何是好?我原是給令月相中了龍武大將軍施家的郎君,圣人怎的就一紙圣旨給配了那隴西元氏去?”
屋內(nèi)陳令月的面色慘白的毫無血色,連著頰邊抹著的胭脂里都透了些白,杜有衡坐在旁邊擔心地看著她,聞言也就看向上座里坐著的沉著臉的朝陽大長公主。
朝陽大長公主手撐著額頭,看向在下首眼巴巴正看著她的一老一少,“圣人是鐵了心的,前些個日子來信與我說明了此事,我只當這件事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倒沒想到圣人竟并沒有采納我的反對?!?p> “可是為什么?”楊氏有些不解,“素日里瞧著圣人對著令月也是疼愛得緊的,逢年過節(jié)的也會打發(fā)了人來送些個賞賜,怎的如今這樣爛芯子的姻緣就能吃了秤砣鐵了心?瞧瞧那元家璐娘子那市儈的樣兒,教養(yǎng)出這樣娘子的人家會是個好的?”
朝陽大長公主眸色沉了,冷笑,“只那隴西元氏是城陽王妃的娘家,圣人有什么狠不下心舍的?素日里疼愛?令月不過是他一個可有可無的侄女子罷了?!?p> 楊氏是個聰明人,朝陽大長公主不過點了點,哪里還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她所幸就看著現(xiàn)下還沒個生氣的陳令月眼淚簌簌往下掉,“難道就看著我這樣好的女孩兒入了火坑?母親,我不甘心吶?!?p> 朝陽大長公主頭疼嘆了一口氣,杜有衡瞧著外祖母和舅母那樣子的傷神,內(nèi)心就不住地對著玄泰帝怨懟,“我看圣人是失了心智了?!倍庞泻饪粗柎箝L公主和楊氏說道,“不過,這圣人的旨意已經(jīng)下了,又是在這樣人來得齊全的盛大場合,想來不過半天必定傳滿整個洛陽城,就是外祖母怕是也反對不得。不過,這圣旨上可還沒說什么時候完婚呢,若是外祖母親求了圣人婚期延緩些日子,想來也能拖些日子?!?p> 朝陽大長公主笑了,“你這可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不過倒也無妨礙的,且先拖著,需知古語有事在人為,謀而后定,人定勝天?!?p> 杜有衡便和朝陽大長公主相視著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楊氏也笑著贊著杜有衡,“好孩子!”又轉(zhuǎn)頭對著朝陽大長公主夸贊,“到底是長大了?!?p> 朝陽大長公主欣慰地笑,眼見著陳令月還坐在個椅子上動也不動的,便皺了皺眉,“令月兒,且放寬了心便是,再怎么著,我們陳家絕不可能將你往火坑里推動的。”
陳令月聽著朝陽大長公主的聲音就僵硬地轉(zhuǎn)頭,她神情上還有些恍惚,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哽咽著,“令月兒多謝祖母替孫女轉(zhuǎn)圜?!?p> 杜有衡瞧著陳令月還沒回過神來,便上前攜了她的手,冰冰涼涼的沒個溫度,杜有衡皺了皺眉,眸色微斂。
瞧著表姐的面色,莫不是心里有了人?
才這樣的凄楚彷徨,傷心難抑?
杜有衡想罷,眼見著楊氏看過來的關(guān)切神情,便說道,“看來打擊有些大,表姐到現(xiàn)在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瞧著一時半刻的宴席那里也不會有我們姐妹的什么事兒,不若我陪了表姐回院子去?”
楊氏便點了點頭,自然明白杜有衡的用意,想來是要對著令月寬慰一二的,朝陽大長公主便道,“且去了便是,想來也沒什么事兒了?!?p> 杜有衡陪著陳令月回了院子,又陪著陳令月說了會子話,眼瞧著陳令月叫了半壺酒,一杯又一杯地想自己灌醉了去。見她還要喝,杜有衡哪敢這樣叫她瘋著來,半勸半就地也就跟著喝了幾杯,最后連帶著杜有衡都有了些許子的醉意。
杜有衡服侍著陳令月睡了,這才從云起院出來。杜有衡一邊走著,腳下便有些虛浮,身邊跟著的秀顏、秀容趕緊的扶著她,秀顏就有些嗔怪,“娘子怎的就陪著月娘子喝了這樣子多的酒,原先我還瞧著您勸著月娘子,到頭來娘子還是忍不住喝了?”
邊說著便就路上拐了個彎,杜有衡腳下虛浮得很,正正巧邊上矗著一座子假山,假山下面一塊平整的石頭,杜有衡就由著秀顏、秀容扶著坐在了石塊上,嘴上就有些胡言亂語,“你們懂得什么,我不過是感同身受罷了?!?p> 她感同身受的并不斷自問的,她曾經(jīng)所嫁非人,現(xiàn)在表姐竟也要同樣的命運嗎?
秀顏聽不懂她的話,卻也聽出了她話里的悲憤,“月娘子這樣好的娘子,必然是吉人天相的。倒娘子您身上這酒氣也忒重了些,小心閑知道,定要啰啰嗦嗦個沒完?!?p> 杜有衡聞言就睜開半闔的桃花眸,“小祖宗兒,可要給我活路走走?”又拉住了秀顏的衣袖子就撒嬌,“好秀顏,表姐屋中的那葡萄美酒滋味太好了些,忍不住就貪了杯。你可不興這么坑我,巴巴兒告訴了閑去,我真真怕極了那張嘴兒?!?p> 秀顏就與秀容對視了一眼,手中的團扇半遮了面,抿著嘴咯咯笑。
“這倒有意思得很?!敝髌拓韨€的竟沒注意到假山上面坐著一位郎君,只隨意地散了滿身的瀾袍,衣著不羈得很,面上有了些熏紅,沖天的酒氣兒,“好好兒個娘子,恁的怕自家的丫鬟兒。”
“誰?”杜有衡倒是驚了,循著聲音的源頭向上看去,見著頭頂兒上的假山上斜臥著一位容色極盛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