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四方妖主所獻的溫柔鄉(xiāng)中滿意而歸的臨翼拎上一壺酒,預(yù)備又像前幾日一樣裝作沉醉而歸,可當(dāng)他回到于紫豹同住的丹色殿宇中時,卻只在空地上尋得一焰后燼陣。這是一種利用五行的逃遁之術(shù),施法雖簡單,且可任意穿行千里,但千里之外必須有靈同時繪同一陣法,雙陣同啟,施術(shù)者才能穿行。臨翼閉目以術(shù)探尋,果然殿閣之中已然沒有了紫豹的身形。他不辭而別也就罷了,但究竟是用何法于此縱深洞穴聯(lián)絡(luò)外靈,里應(yīng)外合逃之夭夭的呢?
臨翼掐指推演,倏爾輕笑一聲,飲下口酒,云手列陣前往北境故居。熄陣落定后,他喃念咒語,劍指尖端閃起一點銀光,他長袖一揮,銀光化線指向某處。臨翼順光而行,不久便于一隱蔽洞府中尋到正抱著一犬大小黑色幼虎沉沉入睡的紫豹。再望其側(cè)旁歪歪扭扭的火遁陣形,臨翼頓時明白了一切,定是紫豹以乾坤術(shù)指點幼虎繪陣,逃得出來。但因陣形潦草,越陣之時損靈太多,紫豹才昏睡到結(jié)界被他穿過亦毫無發(fā)覺。更或許,紫豹雖設(shè)結(jié)界,卻暗允臨翼進陣,他才得以如此輕松進入。
臨翼嘴角微微揚起一道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他吐出一陣煙氣,使得幼虎睡得更深,云手將其拂至一旁,抬起紫豹的手,自己躺進那溫暖的懷抱之中。
那一縷熟悉且令其夢魘的甜香讓熟睡的紫豹溘然覺醒,耳畔追魂索命般的“嘶嘶”之音吵得圓瞳倏地睜開,一雙多情鳳眸正與他柔柔對視。
“怎么了?做噩夢了嗎?”臨翼玉白大掌輕撫著紫豹的脊背,可拍著拍著,那大掌又不老實起來,漸漸沉至其纖敏腰際,唇邊亦是魅惑淺笑,欲吻又止。
他身上的香氣令紫豹嫌惡得奮力推開,驚起而坐,張眼慌忙四尋,發(fā)現(xiàn)幼虎于不遠(yuǎn)處酣睡如常,才長抒一口氣,似嘆道:“你怎么來了?”
索吻被拒的臨翼本就有些惱,觀其似在意義子而不是他則更加失望,再聽其言下的驅(qū)逐之意,面上盈盈笑容瞬間消逝。他側(cè)臥單臂支身,揮袖漫不經(jīng)心道:“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辭而別也就罷了,怎么,還不允我前來尋嗎?”
“夫君?呵!”紫豹冷笑一聲,起身施術(shù)給幼虎加了層煙罩,他不希望爭吵之音鬧醒孩子,憤憤然冷眼嗤道,“你新納的妃妾也近百數(shù)吧?如何還想得起我?”
“那些蛇都是四方妖主所獻,并非我主動尋歡,我為平眾靈之意,只得盡數(shù)納下?!迸R翼一臉委屈地詭辯道,“再說了,本君白日不管在誰那兒,晚上不都回到你身邊了嗎?”
聽到臨翼將自己的俗情艷事竟如此光明正大托辭于四方領(lǐng)主進獻,他不得不接受,裝作如此凜然慷慨。紫豹忽然理解朗月女王當(dāng)初的傷心是何境地。
“你愛過朗月嗎?當(dāng)初艷絕妖界、名滿四道的女王委身于你,對你萬載如一。她最后以身化毒,以死煉咒毒殺于你,你可有一絲悔意?”紫豹懷著僅剩不多的僥幸蹙眉問道。若臨翼對如此深情女子心中有所虧欠,那他之前的種種付出便還有意義。
“朗月?”臨翼鳳眸一轉(zhuǎn)又欲施術(shù)尋個好答案,但此刻他的靈犀術(shù)忽然不起作用。他一時無法探知紫豹此問何意,只得據(jù)實以答:“阿紫,你要知道……本君當(dāng)初是這天地五道間唯一的妖王,四道所獻者實在泱泱千眾,且他們中大多數(shù)都只活了幾百上千年便去逝,像一些有特點的倒還有些印象……比如,盛雪膚白聰穎,佳懿舞姿絕倫……”
他竟忘了唯一的妻子,反而記住雪梟、森蚺之類的妍姿艷色?紫豹呵笑搖首,震驚失望之情盡現(xiàn)面上,但他依然不死心,追問道:“三年前你下界,當(dāng)真是為了助我渡劫嗎?你是不是……”也不記得我?這后半句紫豹終究沒有問出口,他怕傷了自己的心。
“阿紫,我怎么可能記不住你?”臨翼起身攬過紫豹,溫柔笑哄道,“我雖已十萬余歲,但只有在見你的那一刻才明白心動的意義,才知凡人為情而亡于我而言只要是為了你,亦是無悔心甘。”這般標(biāo)準(zhǔn)回答,臨翼早已對數(shù)百妃妾說了無數(shù)次,即使他從未記起紫殿謂誰,但當(dāng)如此靈魂拷問之時,臨翼君郎面上毫無心虛波瀾。
“是嗎?”太完美的回答反而毫無誠摯可言。紫豹笑而反問:“你我首次見面是在什么時候?我化形為人時,穿著什么顏色的衣裳?”他篤定當(dāng)時高高行于云際駕車馳過的臨翼根本不會記得湮于眾妖中的自己。
“呃……”臨翼思維凝滯,一時語塞。
“你不記得?”紫豹上前質(zhì)問,一雙圓眸直鎖抿唇兀笑不語的臨翼。
“阿紫,你別這樣。我對你什么心思你難道不知,非要這般盤問我嗎?”臨翼雙臉微垂,似泣未泣,尾音漸弱,模樣極是委屈。他牽起紫豹的手置于胸前,眸中盡是繾綣柔情,“阿紫,他們都是過客,我的心中只有你啊!”
紫豹冷笑一聲,抽回手,閉目狠嘆,對此演技精湛得毫無錯漏可尋的臨翼,他感覺不到其對于感情的一絲真誠。紫豹看向趴睡的幼虎蹙眉道:“莫說用心,你對誰動心過嗎?你抱過你的每一個孩子嗎?陪伴他入睡,哄他講過笑話嗎?若你有,怎么會讓自己的孩子們戰(zhàn)場赴死?怎么會給堂堂少子取一女名侮辱其終身?怎么會讓朗月寧愿以死化毒施蠱報復(fù)于你,也不愿再以妻子的身份伴你身旁?翼,你從沒有覺得自己虧欠他們,也從未想過改正過失嗎?”
臨翼對此感到好笑,凡界主君尚且后宮三千,何況他堂堂妖界帝王,掌控妖道數(shù)萬載,怎么可能只鐘情于某一人、一靈,又怎么可能把所有時光陪伴幼子成長!他又不是育兒奶娘……
聽到臨翼輕笑,紫豹心中熾熱又涼幾分,他擁住一臉漠然的臨翼,蹙眉含淚淺淺嘆息,半是懇求道:“只愛我一個,可以嗎?”
臨翼并無如往常一般回抱他,反而短嘆一聲,哼笑道:“說我?你還不是有妻又有子?你天天伴他入睡,哄他開心嗎?做我的男侍虧了你嗎?你何必舊事重提要我們彼此難堪?你摸著良心說,本君對你還不夠好嗎?就連當(dāng)初的朗月、盛雪也沒有連日專房之寵,你還不滿足?我若只愛一個,當(dāng)年就不會抵神百年,力保妖界不覆了!”
紫豹聞言,心中僅剩的熱力盡皆覆滅,他松開臂膀,圓眸深情相望,似有淚溢出,再次懇求道:“是我不好,若我休妻,你肯答應(yīng)嗎?”
臨翼深吸一口氣,拍拍紫豹的肩膀似想讓他放棄此等妄念。臨翼柔柔淺笑,徐徐勸道:“阿紫,我每一任妖侶都記得,只是記不住名字而已。但這并不代表我沒有愛的能力,我會給你我所擁有的的最好的一切。但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能用一個女子就能平撫安定四方妖王之心,何必動用千軍萬馬呢?你要明白我身處此位,很多事情……”
“你不愿,對嗎?”紫豹失望之意由心而生,氣若懸絲,似悲似泣,冷嗤自己太過癡心,自諷般苦笑不已。他閉目長息道,“翼,你很好,是我要的太多。你有妖界天下,你要平定四方,你是神尊之徒,圣君親塑王身……是我不配……你走吧,我們……不必再見了?!?p> 臨翼不明紫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癡情心愿,也不解他明明已是專房之寵為何還不滿足。他方才多次提及朗月,莫不是要一正式名分以耀其身,以彰其位。臨翼環(huán)抱緊擁著紫豹,輕輕拍撫他的脊背,笑哄道:“好啦好啦,別生氣了。你跟那些小輩計較什么,我封你為后,舉行盛典昭告天下,帶你巡幸四方。我保證,其盛況定遠(yuǎn)超朗月為后之時?!?p> “呵呵呵……哈哈哈……”紫豹先是低聲冷笑,后又朗音大笑,笑自己可悲,他用盡全力徒勞兩萬載才得走進臨翼的身邊,可是這個妖界之主居然以為他只圖一后位光耀。笑聲掩不住內(nèi)心悲涼的絕望,淚水劃過他如玉面龐,他猛地抱緊臨翼,不愿放過他近兩萬年仰視愛慕的生靈,大聲哭喊言明:“我不要后位,我不要儀典,我只要你,只要你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臨翼見他情緒不穩(wěn),連連柔聲應(yīng)道:“好好好,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不哭了,不哭了……”
“你給?”紫豹奮力推開他,看其又是滿不在乎的語言敷衍,他抱胸垂首,哭得撕心裂肺,“你與眾妖纏媾之時,你棄原配之時,你令眾子為戰(zhàn)赴死之時……你的心呢?在哪?你給?你有心嗎?你拿什么給——走!你走!你走——”
壽已十萬年的臨翼從未被任何生靈如此指罵怒斥過。他不明白,他明明沒有辜負(fù)妖王尊位,沒有辜負(fù)四方妖眾,他的能力、化形、修為四界首屈一指。為何朗月也好,雨婷也罷,甚至連以往看他時,眼中似星光閃熠的紫豹如今都對他如此怨憤。他倒退幾步,沉下臉,云手畫陣,悻悻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