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蘇州城外有一女子能讓人得償所愿,白玉面具,黑色羅裳,名為不笑卻又眉眼帶笑。
只知女子常執(zhí)一把紅色油紙傘,鐵銹一般的顏色,足見風(fēng)雨的侵蝕。不知其生養(yǎng)何方,欲歸去何地。
有好奇者欲一窺芳容,有好利者欲償一生所愿,亦有獵奇者圖詭遇怪談。
后來又在其它地方有此傳聞,這女子便越發(fā)縹緲虛無。
四月初旬,豫州刺史柳敬亭的夫人產(chǎn)下一女。
“瞧瞧這眉眼,多像大人!”產(chǎn)婆笑著恭喜柳刺史,成功討賞。
“辛苦夫人了?!?p> 他來到床邊,看著床上因疲勞而睡去的女子,吻了吻她的額頭,喃聲道。
女子雖已為人婦,還是如初遇那般嬌美,如今生了孩子,更增添了幾分成熟嫵媚。
丫鬟和婆婦都捂嘴偷笑,悄悄退下去。
豫州城里,誰不感嘆刺史夫妻情深呢?
四月的雨連綿稠密,像女兒的愁思,又像情人離別的絮語。
黃河沿岸爆發(fā)洪災(zāi),河水泛濫,淹沒農(nóng)田和村莊。厚厚的泥沙中,堆積的是枉死人的怨恨和尸骨。
“這場洪災(zāi),要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女子皺了皺眉頭,面露不忍。
“天災(zāi)人禍,避無可避。”柳敬亭摸了摸妻子的發(fā)頂,安慰道:“朝廷賑災(zāi)的隊(duì)伍已經(jīng)出發(fā)了,幸存的人會得到照顧?!?p> “豫州臨近災(zāi)區(qū),不如略盡綿薄之力?”她仰了仰頭,靠在他懷里,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夫人心善?!?p> 兩人皆會心一笑,自以為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夫妻。兩年后,柳夫人再產(chǎn)一女,次年摔跤難產(chǎn),最后竟母女平安。只可惜,又是一個女兒。
有傳言,柳夫人生不出兒子,想看看柳刺史是否納妾。夫人的娘家也暗中著急,四次搜尋醫(yī)方,以備不時之需。
刺史夫婦卻并不著急,女兒亦是疼爹娘的貼心棉襖。
“柳郎是否怨我未給你添一子?”她看著她,眼里帶著笑意。
“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p> 不知多少落在柳刺史身上的芳心碎了一地。
我心悅你,奈何已有良妻。
豫州城近年來雨水充沛,連綿細(xì)雨不絕,稠厚的雨幕,被擋在油紙傘之外,隔絕了窺伺眼光。
柳敬亭又做到了那個夢,夢里的人越來越清晰。
那是他的青梅,是他天地為證、明媒正娶的夫人。
他安靜地坐在床頭,聽著窗外的雨聲。沒有月光,一切都在雨中稀釋。那零星細(xì)碎、悠然飄揚(yáng)的來自故鄉(xiāng)的歌聲,唱歌的可是他故鄉(xiāng)的人?
柳府三小姐出生的清晨,正值清明,冷雨紛紛,杏花入塵,空氣也變得潮濕。
門房正打著瞌睡,被過路的行人叫醒討水解渴。過客帶著帷帽,看不清面容一身黑色,卻執(zhí)一把紅山,沉重而壓抑。門房只當(dāng)是哪地的習(xí)俗,不以為然,繼續(xù)困覺。怎料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墻角立著一把油紙傘,正是那過客手中所拿的鐵銹般的紅色。
他驚了一下,只當(dāng)是路人忘了,便收進(jìn)屋子,等人來取。
“看,雨天,我最喜歡雨天了。”
少女的歡聲笑語依然回蕩在耳畔,時間會淡忘一切,可有些人,是你欠下的緣。
“雨天,我最討厭的雨天?!绷赐ふ驹谑A上喃喃自語。
屋檐上聚集的雨水重重地砸在地上,迸裂的水珠打濕了他的白衫。
他很少回憶過去,那是一種束縛、累贅,是對生命被漠視的絕望和無能為力的歉疚。
連綿的雨季打亂了豫州城百姓的生活,特別是種田的人家。他需要安撫那些人,并想出應(yīng)對之法。
門房為他拿來油紙傘,他意外發(fā)現(xiàn)一抹紅色。
“那是什么?”他淡聲詢問。
“回老爺,那是過路人遺忘的一把油紙傘,這么久沒人來取,應(yīng)是不要了?!?p> 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拿著傘走進(jìn)了雨幕。
是夜,柳敬亭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連綿的雨聲讓她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shí)。
“看,雨天,我最喜歡雨天了?!?p> 他看著墻角立著的傘,即使被雨水沖刷多次,依舊沒有褪色。
他小心翼翼地為身旁熟睡的妻子蓋好被子,起身來到書房。他打開一個暗格,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里面盛放的不是名貴的珠寶,不是金銀,只是一只竹蜻蜓。
鴻福客棧近來來了一名奇怪的客人,一身黑衣,白玉面具,執(zhí)一把銹色油紙傘。
三餐皆送進(jìn)屋,整日閉門不出。過幾日,人們發(fā)現(xiàn)那把傘不見了。
柳夫人近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丈夫越發(fā)沉默,時常發(fā)呆走神,雖不至于影響公務(wù),但整個人眼里皆是憔悴。
“你怎么了?”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像對待孩子那樣,擔(dān)心他發(fā)燒。
“無事,只是夢見故人了?!?p> 她看見了那只竹蜻蜓,想起他曾講過的那些往事。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人,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
柳敬亭張了張嘴,欲說些什么,被她制止了。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心悅我。但她,是你必須背負(fù)的債。沒關(guān)系,我和你一起?!?p> 他知道她很好,從她嫁給他的那一刻開始,就決定要對好好一輩子。
他以吻封緘,屋里,春色繚繞,屋外,卻是大雨不息。
“柳郎,我會祝福你。”
他的睫毛輕顫了一下,繼而恢復(fù)平靜。
窗戶被風(fēng)掀開,一團(tuán)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黑衣女子揮揮衣袖,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想了想又倒了一杯,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
隱隱約約有個女子的身影,衣衫襤褸,濕透了的衣服往下滴水。
“見過你那老情人了?”
她抿了抿口茶,等來一陣沉默。
窗戶被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突又合上,再不見女子,一切仿佛如初,除了那杯熱茶,除了積水的地板。
“沒意思?!辈恍ζ财沧?,繼續(xù)喝茶。
“茶有了,瓜子有了,戲什么時候才能登場呢?”
豫州城里有位繡娘丟了些布和線團(tuán),雖不是什么重要的,但大白天丟了東西,還是小偷瞧不上眼的,終究有些毛骨悚然。
人們議論了幾句就散了,畢竟誰也不是整天閑著。
柳三小姐生來就特別聽話,不哭不鬧,該吃吃該喝喝,睡覺也不用人哄,丫鬟婆子都夸她聰慧,喜愛的不得了。
柳夫人也寵愛這個女兒,各種小玩意兒買來逗弄女兒。
“阿娘,阿娘,妹妹的小老虎好可愛,真真也想要?!?p> 二小姐撲進(jìn)母親懷里,鬧個不停。
“好好好,什么小老虎,娘去看看,讓采買的人給你帶個一模一樣的,好吧?”
她牽著女兒的小手向偏房走去。
幺女醒著,正在吃自己的小手,沒牙,咬的不疼,卻糊了一手的口水。
她的搖籃附近,不止有布老虎,還有一只竹蜻蜓。
“這是誰做的?”她拿起來詢問服侍的丫鬟婆子。
“不是夫人和老爺買的?”
她猛的一驚,僵立在原地。
“你把竹蜻蜓給了幺女?”她來到書房,焦急地詢問丈夫。
“怎么了?別著急?!彼畔率种械墓珓?wù),將盒子里的物件拿給她看:“在這呢。”
她猛地把手舉起來,赫然是一只一模一樣的竹蜻蜓,只是沒有盒中陳舊,一看就是新做好的。
他把妻子擁進(jìn)懷里,兩個人靜默地站著。
“是她嗎?”
“……不知道。”
“她會傷害孩子嗎?”
“不會的。”
這夜,他安撫好妻子睡下,獨(dú)自來到女兒的臥室。
那只布老虎,和從前一樣,只是手法熟練,針腳更為齊整。
“是你嗎?你終于來找我了?!?p> 回應(yīng)他的只有窗外呼嘯而過的風(fēng)。
他頹然地坐在榻上,有些釋然和解脫。
窗外一道電閃雷鳴,隱隱約約有個聲音傳來。屬于一個女子,那是他故鄉(xiāng)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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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你的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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