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接受那一夜的夫妻生活,對斯曉梅來說,是一場冒險的賭局。很遺憾,她賭輸了,那一次成了她和林兆雷夫妻有效合同里的最后一次。
當(dāng)然,一樁失敗的婚姻關(guān)系必然有親密關(guān)系結(jié)束的那一天。最剮心的是,對斯曉梅來說,這最后一次代表的是羞辱。若不是因為她的逃避退讓和一廂情愿,她的生命里應(yīng)該不會有這種難堪。
過后的第一天清晨,斯曉梅是笑著醒來的。在意識介于模糊與清醒之間時,她忽然想起了熱戀時和林兆雷看過的一個電影。
那是馮小剛的《非誠勿擾》。當(dāng)時,電影院里坐滿了和他們一樣年輕熾熱的男男女女,一般都是女的被寵的像公主,男的不僅懷里抱著爆米花、手里端著大瓶可口可樂,肩上還背著女朋友的包。
但誰又能分辨清楚,這是不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騙局呢?事實上,戀愛中的男人這么鞍前馬后,陪逛街陪看電影,也不過是想從年輕的女孩子身上拿到她們更真貴的東西。
馮氏電影總是笑果了得,電影院里的他們不時發(fā)出一陣陣爆笑。斯曉梅記得清清楚楚,當(dāng)車曉飾演的相親女伸出一個手指頭,說出一年一次的極限挑戰(zhàn)時,有男生吹了口哨,女生則不顧顏面得笑的肚子疼。
“這種女的可真是奇葩,還相哪門子親?”林兆雷笑嘻嘻地評價一句,斯曉梅也跟著點點頭。如今再想起來,她方知那時候的自己太幼稚,世界上有男人嘲笑女人就夠了,女人或許從來不應(yīng)該嘲笑女人,因為N多年以后,發(fā)笑的女人再也笑不起來了。
有了孩子之后,哪對夫妻不是忙里偷閑搞事情呢,還要背著孩子像做賊一樣,好不容易有了夫妻感覺同頻的時間,剛剛營造好氣氛,忽然孩子哇地哭了。
是不是偏偏就有那么一對夫妻,一年到頭總是運氣不佳,連一次也沒有呢。
生下聰聰以后,她和林兆雷大概是那種運氣不佳的夫妻典型性代表,上次距現(xiàn)在多長時間了,斯曉梅真的不記得了。昨夜的親密接觸,斯曉梅把它當(dāng)成了破冰之旅。
明日復(fù)明日,自從當(dāng)了媽以后,每一個明天都是可以預(yù)見的,那就是從睜眼到閉眼,都是一路凌亂匆忙。
每一個早晨,斯曉梅都會趁兒子醒來前準(zhǔn)備好全家的早餐,當(dāng)臥室里傳來聰聰?shù)牡谝宦曁淇?,斯曉梅已?jīng)洗漱完畢,忙里忙外的她快速吃幾口早飯,然后趕緊回房間安撫兒子。
自從聰聰配了耳蝸,這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給孩子戴好他的小耳朵。聰聰爬起來,貼在媽媽懷里,又開始了一天的唧唧復(fù)唧唧:媽媽,今天不上班,好嗎?每天早晨他都喜歡這么纏著媽媽一小會,這好像是斯曉梅上班前,母子之間的一種默契約定。
吃完早飯的林兆雷忽然走進了臥室,斯曉梅還以為他會逗聰聰玩一會,然后他們一起帶兒子去餐廳吃早飯。
完全沒想到,林兆雷面無表情地扔過來一句:斯曉梅,想好了沒有,到底什么時候辦離婚?
聽到這句話,斯曉梅幾乎被噎了個半死。她艱難地回復(fù)了一句:可以別當(dāng)著兒子的面提離婚么?
“他知道離婚是什么,他又聽不見,你不要打岔?!绷终桌撞荒蜔┑鼗貞弧?p> “林兆雷,你就是個王八蛋!我告訴你,聰聰現(xiàn)在不是聾子!”
斯曉梅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股暴怒,以至于把她自己都驚呆了。直到它一瀉千里,斯曉梅才終于覺得心里舒服了。
原來,人一直強忍著硬憋著,是因為不知道發(fā)泄出來有多好。斯曉梅那一刻突然就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又一個明天到來時,再也不用過這種憋屈的日子。
林兆雷那一刻也被震住了,雙方就這么誰也不再繼續(xù)說話,冷冷地對峙了幾秒。接著,林兆雷收拾完自己的“老總行頭”,哐當(dāng)關(guān)上了家里的門。
給聰聰吃早飯的時候,林兆雷的父母也坐在一旁,自從兒子提出和兒媳婦離婚,他們對斯曉梅的態(tài)度似乎轉(zhuǎn)好了很多。
眼看著兒子像個爆炸的氣球一樣出了門,林家父母也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了。兒子一旦離婚,意味著他們可能在北京城失業(yè),不得不重新回老家農(nóng)村。
鄰里鄉(xiāng)親問起可怎么說,他們吹噓的那些錦瑟和鳴、家門榮耀就像狐貍現(xiàn)了形。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混的不好了,還不是重新過上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日子,到那時候街頭巷尾風(fēng)言風(fēng)語大概都會滿了,一定是博士后兒媳婦看不上他們家,甩了他們家的兒子。
用腳趾頭想想都能預(yù)見到那種慘淡的光景,林家父母著實受不了。
林父先開口了:斯曉梅啊,不是爸爸說你們,夫妻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但是千萬不能離婚,為了孩子不能離。
林母接上了:是呀,這要是離了婚,聰聰跟哪一邊都不好。跟著我們,你也知道林兆雷整天沒人影,還不得累死我們。跟著你吧,你說你帶著一個男孩子,將來再想找個家,怕是難壞了。搞不好……不是媽說話不好聽,這女人走錯一步,一輩子也就完了。有些事,咱們做女人的啊,就得忍。
公婆一唱一和地雙簧,斯曉梅在一旁聽著算是明白了。要離婚的明明是他們的兒子林兆雷,這語氣反倒是來發(fā)難她。是不是他們的兒子,包括他們,對我無論多么差勁,我不得不同意離婚,也是我的不對。
真的很抱歉,我斯曉梅的人生,從此以后不再是用來被你們糟蹋作賤的。
看斯曉梅一直不表態(tài),林家父母一臉不悅,耷拉著眉眼走開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往,他們得意地做著兒子的鷹犬之時,怎么就不想想,地上的丑小鴨里可能有一只向往自由的白天鵝呢?她只是一直隱而不發(fā),并不意味著甘愿一直被該死的日子來回蹂躪。
安頓好兒子,斯曉梅邁出了家門。她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急匆匆下樓直奔車庫,住二十三樓的她走向了樓梯間,一步一步下了幾個臺階,在二十二層樓的臺階坐了下來。她的心很累,特別想找一個地方靜一靜,但凡在家里,不管臥室、廚房、衛(wèi)生間里都沒有一絲容她空閑的空氣。
有一些問號,她今天必須解決了。她盯著攥在手里很久的手機,用力地摁了十一位數(shù)字,那是林兆雷的手機號,當(dāng)斯曉梅開始撥號的時候,上面顯示的稱呼是老公。
一看手機顯示斯曉梅來電,林兆雷不想接電話,他認定對方是來吵架的,他斷定斯曉梅還是不想離婚,不知道她到底掙扎個什么勁兒,林兆雷遲疑一會,終于不再裝作日理萬機的樣子,點了手機的綠色鍵。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求我不離婚么?”林兆雷淡淡地甩了一句,繼續(xù)他傲嬌的虐妻模式,他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相處方式,因為高高在上的樣子過后讓他得到一種滿足感,有時候他也偶爾良心發(fā)現(xiàn),審視自己的靈魂是不是扭曲變態(tài),但是他擺脫不了這種嗜好,比如每逢到了家里,看見斯曉梅一臉寡淡的樣子,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果然是個間歇性躁郁癥患者,斯曉梅不恨自己有眼無珠,有些事情總是不可預(yù)見,這世界,萬物生長,什么都在變化。如果堅信什么都不變,才是最大的傻瓜罷。
“我是想告訴你,我已經(jīng)決定和你離婚。”撥通電話之前,斯曉梅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離婚對女人來說,極有可能是背水一戰(zhàn),正因為如此,應(yīng)該守住自己的底氣。
斯曉梅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手機那邊的林兆雷沒有一種得逞的快感,反倒心里有那么一股悵然若失,這語氣,怎么讓他感覺對方在清理垃圾一樣。
他多少有些不服氣,接著反問了一句:你來電話,不會是只想告訴我這些吧?
斯曉梅沉默了一陣子,終于問出憋了一早晨的那句話:既然要離婚的決心沒改變過,昨天晚上為什么要碰我?
林兆雷知道斯曉梅想問出什么?她想要一個答案,關(guān)于昨晚他所做的一切,她希望一切都始于他對她還有愛罷?很遺憾,他已經(jīng)沒有義務(wù)去滿足斯曉梅的幻想。
“斯曉梅,那事吧不要扯遠了,我們男人吧,說白了就是個生理需求,你難道就不想么?已經(jīng)各取所需了,你還揪著不放有意思么?”
斯曉梅聽到他說出這些赤裸裸地羞辱之言時,也沒有感到多么的難過。她在心里冷笑一聲,林兆雷太高估自己在她眼里的魅力了。決定分手時,認清一個人的面目挺好的。有些事實自己認定的或許有偏差,能聽對方親口說出來,哪怕一身淋漓的鮮血,反而是對自己最好的交代。
這樣他的壞就可以讓她記好久甚至記一輩子,不至于哪天又因為一點芝麻大小的反撲又藕斷絲連起來了。日后萬一圣母心發(fā)作了,提前備好的一根針,總能扎醒自己。
她體面地掛掉了電話,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哭,但眼淚忽然又決口了,若是空曠無人的地方,她一定會像一頭受傷的母獅子,淋漓盡致地哭一場。她忍了又忍,掏出紙巾擦干,這是早八點不是晚十點,哭腫了眼睛怎么跟學(xué)生上課?她要做的是立刻站起來去上班,而不是任性地靠哭療傷。
如今還得謝謝林兆雷,她自己備好了一根針,現(xiàn)在又親自遞上了一根,又拿那晚上說事,得寸進尺地要挾她解決北京戶口,當(dāng)對方貪婪得深不見底時,她終于可以云淡風(fēng)輕地放下。
一晚上想得太多,斯曉梅的大腦終于累了,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在半睡半醒之間,她又做出了一個快刀斬亂麻的決定,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不然接下來的日子只能更糟糕。
解決北京戶口這件事,對于其他人來說,可能是比登天還難。比如她的妹夫陸大偉,在BJ工作多年,好不容易努力解決了工作居住證,說到底這個工作居住證也是為了孩子在BJ擁有接受義務(wù)教育的權(quán)利,至于高考,那是癡人說夢,北漂族哪怕一輩子的蹉跎,也無法抵達落戶BJ的彼岸。
但對于斯曉梅來說,用她觸手可及的能力換來一生的自由,如果算作一次交易,那她太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