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回頭,才看見了余蘅。
“第一,”她對無咎豎起一根手指,“這不是我找的?!?p> “第二,”她豎起另一根手指,“他不……”
“不弱。”余蘅搶答道。
江宛微笑著說完自己想說的話:“第二,他不是男人?!?p> “不,不是男人……”無咎無措地看過去,手腳都僵了一瞬。
這……這男……這小娘子……竟不是男人!
那他到底是什么?
會不會是個太監(jiān)?
說起來,無咎長這么大,似乎也沒見過太監(jiān)。
江宛見無咎認了真,才得意地笑起來。
無咎什么都好,尤其好騙。
此時圓哥兒咯咯笑著跑了過來,嘴里嚷著:“娘親,你要看我昨日寫的字嗎?”
他的千字文眼看著也快學了一半了。
走到近前了,他才發(fā)現(xiàn)余蘅,于是又有一問:“這是誰?”
無咎被騙了一遭,此時冷哼一聲,端要看江宛怎么向她兒子介紹自己的情郎。
江宛卻拉了圓哥兒的手,態(tài)度隨意道:“新來的護衛(wèi)罷了,你不是要給我看字嗎?”
提起自己那滿意的字,圓哥兒忙拖著江宛往書房去了。
江宛始終沒給余蘅一個眼神。
進了書房,江宛摟著圓哥兒一起看他昨天寫的大字,母子兩個親親熱熱的。
不多時,阿柔也來了,蜻姐兒不肯在床上躺著,也跟著看熱鬧,一大家子人便一道欣賞了圓哥兒寫的一句“墨悲絲染,詩贊羔羊”。
每個字都夸了一遍后,江宛懷里摟著,手里牽著,和孩子們吃了頓你追我趕的早飯。
正房里歡聲笑語,久久未歇。
用過飯后,上學的兩個自去上學,蜻姐兒則被江宛抱到了小床上。
江宛哄著蜻姐兒喝了碗藥汁,又陪她玩了一會兒,才想著去做自己的事。
可她進了屋,見余蘅背對門坐在繡墩上,正用手托著腮發(fā)呆。
江宛驚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余蘅轉過頭,看她一眼,眉毛擰得很緊,憂愁的樣子莫名讓江宛想到方才掉了一只小包子在地上的圓哥兒。
她的口氣便軟了一些:“你怎么了?”
余蘅似是真的費解:“你為什么對他那么好?”
“對誰?”
“宋舸。”
江宛倒吸一口涼氣,望著他:“我對我兒子好,干你屁……什么事!”
余蘅認認真真道:“他不是你的孩子?!?p> “如果你想夸我上善若水兼濟天下,就不必開口了?!?p> “我是……”余蘅眼尾微紅,瞳孔漾出一點水色,“我是想不明白,是因為你沒有孩子嗎?”
江宛心里莫名就有點煩躁:“阿柔,圓哥兒,還有蜻姐兒就是我的孩子,如果殿下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p> 余蘅深深看她一眼,哂然一笑。
這笑刺痛了江宛一般,她說話間帶了幾分真火:“團哥兒,如是你受了觸動,非要喚我聲娘親,我也樂意叫你做我的好兒子的?!?p> 顧不上兒子不兒子的,余蘅愕然問:“你怎么知道……”
江宛但笑不語。
“定是福玉與你說的?!?p> “且不論誰與我說的,”江宛瞥他一眼,“團哥兒,你走是不走?”
她左一個團哥兒,右一個團哥兒,余蘅可招架不住,忙道:“這就走,這就走了?!?p> “團哥兒,走好。”江宛對他揮手。
余蘅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說:“今日南齊人入京,你若樂意,可以去瞧瞧?!?p> 江宛不接話,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他:“團哥兒,你還不走嗎?”
團哥兒才捂著耳朵跑了。
江宛面色木然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也轉身出門。
無咎正鬼鬼祟祟地站在門口,被她撞了個正著,她卻什么也沒有講,只說:“幫我把陳瑞叫來。”
江宛神情冷肅,倒與平時大不相同,無咎心中一凜,立刻去了。
雖然護衛(wèi)們對他不錯,不過——
他回了頭。
到底江宛才是那個真正留下了他的人。
陳瑞到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江宛在那擺弄一個頭頂梔子花的小香爐,手邊擺著形狀各異的香片和線香,各種香氣混雜,卻因清淡,并不難聞,她今日穿了一身黛藍色的絲裙,似一掛瀑布自腰際懸著,裙角折在地上,波瀾不平,像是結出的小潭無風自動。
江宛緩緩轉著小香爐,似乎在看那個角度最美,隨意開口道:“我自來是覺得用人不疑這話很對的,本也不該平白去懷疑誰,只是昨日里昭王殿下倒給我上了一課,叫我曉得原來我身邊這些人,原也不是我能‘用’的,是旁人用在了我身上,于是,我頗有茅塞頓開之感?!?p> 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說他們不得用了。
陳瑞忙要請罪。
江宛卻又說:“但是我又想了,因我從前也不曉得我的話不管用到了這個地步,所以有些事上倒不知你們究竟是按我的吩咐辦了,還是按你們主子的意思辦了?!?p> 陳瑞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手心冒汗:“夫人想問什么?”
“我不耐煩翻舊賬,”江宛砰地把香爐放在桌上,“劉三貴的孩子們怎么樣了?”
陳瑞吞了口唾沫:“已送走了?!?p> “送到哪兒去了?”江宛步步緊逼。
“……”陳瑞答得遲了一瞬。
江宛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接進府里來吧?!?p> 陳瑞一愣,他腦海里千百個念頭轉過,卻知道一個也不能說。
過了很久,南窗里落進來的光線都黯淡了許多。
江宛才輕輕問:“他們死了,對嗎?”
陳瑞明知道自己此時什么都不該說,卻還是忍不住開口:“當時是安排了馬車把人接走的,但那劉金鋤委實不簡單,他險些設計害了幾個兄弟,若是不除,將來必定后患無窮,此事的確是問過了殿下的意思,不過殿下……”
江宛直接打斷他:“我不想聽了,你下去吧。”
陳瑞張了張口,終是沉默著退下了。
江宛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心平氣和,清楚明白地認識到自己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跟這個時代的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死榮辱都做不得主,她沒法推翻什么,沒法改變什么,因為她的能量很小,而且還有一堆軟肋。
她只能接受這一切的發(fā)生,可是她沒辦法讓自己麻木地接受,她很痛苦。
她非常痛苦。
她忍受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