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國公府沒有分家,兄弟三人,爵位由長子繼承,老大老二是嫡出,為人都稱得上精明謹(jǐn)慎,唯有老三是庶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在吃喝嫖賭上是一把好手,屠老三與靖國公夫人一母同胞,雖然小妾一個接一個抬進屋里,卻只有屠六這一個兒子。
屠六從小見著父親聲色犬馬,耳濡目染下,長成了個酒囊飯袋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畢竟是嫡親的娘家侄兒,還是獨苗,靖國公夫人怎么能不著急呢。
她都快急死了。
一收到消息,她便要遞牌子進宮,她想見的是太后,可如今領(lǐng)著宮務(wù)的卻是皇后。
皇后晾了她半日,才讓內(nèi)侍告訴自己身子不爽,不能見人,請她回去。
靖國公夫人氣得肝疼,卻沒有法子,剛走到宮門口,靖國公李崇趕到了。
李崇胡子凌亂,一身紅衣也皺皺巴巴的。
御街輕易不能靠近,在御河外的平安街上看熱鬧的人卻多,人們看到李崇與靖國公夫人互相推搡,指著對方的鼻子罵。
后來不知道靖國公夫人說了什么。
靖國公一聲暴喝:“屠楹!我要休了你!”
屠楹是靖國公夫人記在族譜上的名字,多年來幾乎沒有人這么叫過她,因為是嫡母給她取的,她連聽都不愿意聽,所以靖國公喊的時候,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她的名字。
靖國公夫人驟然暴起,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巴掌把瘦弱的靖國公扇倒在地,騎上去便打。
靖國公哪里肯忍,于是還手,夫妻二人在宮門口直打得旁若無人,飛沙走石。
還是陛下聽了信兒,叫禁軍把他們兩個拉開了。
靖國公臉上被撓得橫橫豎豎,如棋盤一般,不養(yǎng)上三個月,是見不了人了。
靖國公夫人的傷更重,據(jù)傳是被打斷了一根肋骨。
江宛聽說的時候,很是嚇了一跳。
今晚是皇上的壽宴,雖說是三十九的生日,不是整壽,但鬧出這樣的事總是不大吉利的。
因為這件不大好的事情,宴會自然也辦得有氣無力的,直到……
安陽大長公主穿著一身玄色金鳳袍,笑吟吟地出現(xiàn)在宴妝殿門口。
大門拉開,跳舞的歌伎們退到兩旁,人們依次拜倒,口稱拜見大長公主,一切井然有序,絲毫不亂,在朝拜聲中,安陽大張公主目不斜視,雍容有度地走到玉階前,每一步像踩在各人心上,沒人能不為她起立,沒人能不注視她。
她走上玉階,皇帝對她施禮,喚她一聲姑母。
皇后恭敬地讓出了自己的位置:“不知大長公主要來,請先將就坐在臣妾這里吧?!?p> 安陽略蹲了蹲,算還了皇帝的禮,便施施然落了座。
皇后低眉順眼地立在她身后。
她坐下,皇帝才敢坐下。
這不是因為皇帝怕她,而是因為曾有三十年,安陽即是恒豐帝的化身。
他習(xí)慣了安陽站在比他高的地方,安陽像是也習(xí)慣了。
可是如今已不是恒豐年間,安陽也不再是攝政長公主。
于是,承平帝忽然想要給安陽一個教訓(xùn)。
這就是江宛退場時,看到安陽大長公主孤零零站在路邊的原因。
朦朧的燈籠光落在安陽大長公主的面上,染出一點稍縱即逝的老態(tài)。
江宛心里就一軟。
她剛才聽小太監(jiān)說,因一位尚書夫人的車架損壞,所以安陽大長公主的車架便被擋住了。馬車遲遲不來,這些奴才雖左呼右喊,卻沒人能拿出個主意——這大約是皇帝或者太后的意思。
想來這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的自尊也好踩得很,不過是御馬監(jiān)攔一攔車,便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正正好甩在安陽臉上了。
皇宮大內(nèi),哪里會出這種沒譜的事。
這車還不曉得要什么時候才能到......
“殿下,可愿意與我同乘?”江宛不由道。
安陽大長公主略帶驚訝地看她一眼,然后矜持地點了頭:“那就多謝了。”
就在這時,安陽大長公主的馬車已經(jīng)過來了,那車夫翻身滾下車來就要請罪,安陽卻視若無睹,徑直上了江宛的馬車。
江宛不明白安陽此舉的意思,便也沒有貿(mào)然開口。
坐定后,安陽大長公主推開車窗,吩咐道:“馬不能留下?!?p> 車夫就麻溜在宮門口卸了車,一個呼哨,四匹馬便乖乖站定了。
江宛:“那殿下的車架……”
“不要了。”
三個字,叫她說得霸氣側(cè)漏。
江宛一愣:“不要了,就放在皇宮門口嗎?”
安陽大長公主微笑著對她點頭。
縱使如今不比從前,若有人想欺她,卻也要掂量掂量。
安陽大長公主,恐怖如斯。
都說她想要避新帝鋒芒,可看她如今的作為,分明沒有半點要收斂的意思。
這又是什么道理?
江宛腦中靈光一閃,驀地問:“殿下是要回公主府嗎?”
安陽看她一眼,眼中隱含贊賞:“確然。”
江宛只有佩服二字可說,不過也難免有些擔(dān)憂。
安陽大長公主到底是與先帝分權(quán)的人,新帝登基后避入城外山莊,已經(jīng)低調(diào)了五年,也有五年不曾進京,如今卻要留宿城中,是不是也意味著她要重回權(quán)力場中?
那么汴京還會像眼前一樣平靜嗎?
安陽:“多年不曾踏足京城,只覺得風(fēng)物依舊,感觸良多,便想多留幾日?!?p> 她回來了。
一日還是幾日根本沒有區(qū)別。
“也是人之常情?!苯饓合缕鸱男木w。
范駒御馬甚穩(wěn),公主府離皇宮又是極近的,江宛并沒有與安陽聊上幾句,便已經(jīng)到了。
“便在正門口停下吧。”安陽大長公主道。
范駒依言行事。
馬車緩緩?fù)T诟邟斓摹俺缳t公主府”匾額前,鎮(zhèn)宅石獅威視赫赫,朱門銅釘橫八豎八,在燈籠照耀上寒意森森。
門口執(zhí)傘而立的男子卻沖淡了公主府的威嚴(yán),他提著燈籠夾著傘,小臂上還搭著件大氅,雙手都滿滿當(dāng)當(dāng),卻絲毫不顯得累贅,他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長袍,站得挺拔如松,氣度清朗不凡。
大抵就是安陽大長公主的第七位駙馬,玉筆畫師廖叢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