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蘅毫不見外地坐下,姿態(tài)閑適:“誰叫沈大人這里還有個叫我惦記的人?!?p> 沈望臉上的笑便淡了。
余蘅臉色涂得微黑,五官似乎都修飾過,看起來已然是另一個人:“沈大人看起來心情甚佳。”
“與他一別經(jīng)年,再度相逢,我心中的確是很高興的?!?p> 余蘅欣賞著杯子上的杜鵑逢春圖:“霍兄弟倒也是可憐人?!?p> 他意在言外,倒叫沈望面上露出一絲怔忪。
沈望很快回過神,面上依舊是游刃有余的微笑:“我讓人把他帶過來?!?p> 他起身,剛走出去一步,就聽余蘅問:“舍得?”
沈望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側(cè)過臉,似乎要說什么,但還是什么也沒有說,便快步離開。
霍小弟被領(lǐng)進來的時候,余蘅真正明白了當(dāng)初沈望那句,只要你見過他,就會明白,他真的是霍家人。
這是個生機勃勃的青年,他面容俊朗,眼神清正,雖然是個仆從的身份,卻不見半點畏縮自慚,他是舒展的,正直的,堅定的。
雖然知人知面不知心,雖然他們還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余蘅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
余蘅不由看了沈望一眼,沈望對他點頭。
余蘅原來的那些打算,在親眼看到霍忱后蕩然無存。
余蘅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布衣,笑道:“這就是霍兄弟吧,我想去北地參軍,聽承宣使大人說,你也有這個意思?”
霍忱:“兄臺說錯了,我姓……”
“姓霍?!鄙蛲驍嗨脑?,把他拉到一邊,“早說過了,你若想去北地當(dāng)兵,還是用本來的名字?!?p> 霍忱見他神色堅決,于是笑著點了頭:“反正就是個名字,我就聽望哥的?!?p> 沈望看他笑得傻憨憨,不由嘆了口氣:“你啊?!?p> 他們說話時也沒有刻意避人,余蘅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余蘅輕輕咳了一聲:“那就是霍兄弟了?!?p> “我姓霍,單名一個忱字,無父無母,是被少爺撿回家的?!被舫勒f得爽快。
看來這個霍小弟還不曉得自己的身世。
余蘅對他抱了抱拳:“我姓……”
沈望的心微微提起,生怕余蘅真的自報家門。
“邱,”余蘅道,“我叫邱望遮?!?p> 霍忱自來熟地拍了拍余蘅的肩道:“邱兄這名字一聽就很有寓意?!?p> 沈望死亡凝視:“怎么,你是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夠有寓意嗎?”
霍忱:“絕對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的名字可太有寓意了?!?p> 沈望面色稍霽。
卻聽霍忱又道:“就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寓意?!?p> “噗……”余蘅實在忍不住了。
這二位大眼瞪小眼的模樣,倒真的像親兄弟。
“我聽霍兄弟的名字卻很好,”余蘅出來打圓場,“忱者,信也。”
“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彪m然霍忱比沈望高了半個頭,但沈望還是狠狠拍了一下霍忱的后腦勺,“小時候我不是教過你《詩經(jīng)》嗎?”
霍忱人高馬大,在沈望面前卻只敢抱著頭嘟囔:“小時候的事情誰還記得……”
余蘅看著看著,眼中不由帶出些笑意。
一個沈字,一個忱字,改水為心。
若這個名字真是沈望取的,倒也確實用了心。
他對這個異姓弟弟,也是真的不錯。
雖然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可是要把一個懵懂幼童教導(dǎo)成眼下的模樣,沈望在霍忱身上花的心思絕對不會少。
霍忱若留在汴京,不過是安陽大長公主手里的一枚棋子。能有個身份參軍,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出路。
余蘅拍了拍手:“二位兄弟情深,可別在我這個沒兄弟的面前炫耀了?!?p> 沈望眼神微動,旋即笑道:“說得也是,望遮兄這次來,我還不曾好好招待,霍忱,別樂了,下去看看飯菜好了沒有?!?p> 小霍兄弟對余蘅點了點頭,便乖乖走了。
余蘅這才道:“看來,沈大人真的沒有騙我?!?p> 沈望緩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俯身聞了聞斜逸而來的桂枝,聞言微微歪頭看過去,清俊的面孔浮起一二分真切的笑意來,黛色的發(fā)帶落在肩上,又沒入安靜垂著黑發(fā)中。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余蘅從袖子拿出一個被紅繩扎起的紙卷,輕輕放在書桌上。
那紅繩倒是普通,但紙卷上有碎花金屑,看著有些眼熟。
……
江寧侯府正是人仰馬翻的時候。
他家那位三少爺又作妖了,聽說是留書一封,說要去北戎參軍,他前腳剛走,后腳這封信就被送到了江寧侯夫人面前,江寧侯夫人一看信,咯噔昏了過去。
醒過來后,便快馬加鞭派人去知會了府衙,然后布置護衛(wèi)家丁守在四個城門口,堅決不許程琥踏出汴京城半步。
程琥便被困住了。
城門口是早一步趕到的家丁,都持著棍棒,想來母親在四門都派了人守著,這些人中有不少是自小跟著他在汴京瞎混的,眼下他們肯定是投向母親了,用他們的話來說,少爺放的屁也跟旁人不同,一聞就能聞出來,他想喬裝躲過他們的眼睛,絕對不可能。
可是他眼下也不可能去找人求助,他那些狐朋狗友家里,母親肯定都派人去打過招呼。那群膽子沒有二兩重的家伙,家里嚇唬一兩句,絕對會把他供出去,若是表姨還在,倒可以求求她,可是江宛也……
左想又想,實在沒法子,程琥縮在巷子里懊惱地捶墻。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丫頭叫他:“請問是程三公子嗎?”
程琥猛地回頭,還以為是親娘找來了,可看清楚后,卻是個打扮長相都極為陌生的丫鬟。
那丫鬟對他行了個禮,道:“我家小姐愿意幫程三公子這個忙?!?p> 程琥瞇起眼睛:“不曉得貴府小姐是……”
“公子見了就明白了。”
程琥看著城門口巡邏的家丁,狠下心,還是跟著丫鬟走了。
很快,他被帶到一輛馬車前,淺碧的車簾子上繡著青藤繞梅枝,十分素雅,似乎真的是一位高門閨秀的馬車。
車簾子被掀開,端坐的姑娘露出一張平庸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