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計？”江宛臉色大變。
席先生沉吟不語，手指一下下敲著膝蓋。
過了一會兒，席先生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篤定道：“寧統(tǒng)從始至終不搭理阮炳才是做給軍中眾人看的，日后阮炳才不論做什么都與他無關(guān)，也方便他往阮炳才身上栽罪名，也就是往皇帝身上栽罪名，而你，同樣逃不過?！?p> “怪不得他不接觸阮炳才，”江宛思緒一轉(zhuǎn)，“阮炳才已經(jīng)成了棄子對不對？”
“他讓阮炳才去哄騙北戎大王，自然不打算阮炳才活著回來。”
“可是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p> 席先生笑了：“你確定北戎大王也知道這句話，也會被這句話約束？”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江宛急道，“呼延律江從來都沒有想過和談對不對，他會不會將計就計？”
席先生道：“你這不是挺聰明的嗎？不過你也是人為刀俎，不得不這樣做?！?p> “我讓阮炳才去送死了……”
席先生默認(rèn)，然后說：“他與大王子有勾連，不一定會死?！?p> “對！還有無咎，無咎也在北戎，無咎會幫他的……可是無咎自身難保啊……”江宛崩潰地捂住臉，“我都做了什么……”
“夫人！你這小娘子怎么說哭就哭啊……”席先生把銅壺往炭爐上一架，“事情未必沒有轉(zhuǎn)機(jī)嘛?！?p> 江宛的手指顫抖著抹掉眼淚，她冷靜道：“不，寧統(tǒng)要利用阮炳才麻痹北戎大王，讓北戎大王以為他們未戰(zhàn)先怯，但呼延律江與寧統(tǒng)不同，寧統(tǒng)雖然練兵不輟，這些年其實沒和任何人交過手，頂多就是幫著平山匪，所以他在鎮(zhèn)北軍十六年來，不過是紙上談兵，他的計謀怎么能瞞過南征北戰(zhàn)了二十年的呼延律江？他在呼延律江面前玩心計玩手段，未必玩得過，而且北戎騎兵的確彪悍，比起鎮(zhèn)北軍里那些沒見過血的小兵強(qiáng)得多?！?p> “寧統(tǒng)當(dāng)然也知道呼延律江的實力，所以他定下這個計策，不正面迎敵，決定偷襲。阮炳才去與北戎和談，無論他提出了什么條件，呼延律江應(yīng)該都沒有答應(yīng)，才會把他趕了回來，寧統(tǒng)一直對阮炳才避而不見，想來也不清楚呼延律江具體的態(tài)度，他貿(mào)然讓阮炳才再去敵營，事出反常，呼延律江自然會懷疑，阮炳才那個人最會保命了，到時候膝蓋一軟，供出實情，總能活下來的?！?p> 席先生聽她說到這里，眼中精光一閃：“這是個機(jī)會。”
“這是個最好的機(jī)會?！苯鸬?，“為了一擊得手，寧統(tǒng)一定會帶上最精銳的部隊，若是他輸了……”
“十六年來第一戰(zhàn)，若是敗了，可不能用勝敗常事來形容了?！毕壬?，“定州要割讓，百姓人心惶惶，若是他敗了，定州就亂了，”
“他一輸，人心就散了？”江宛忽然大笑起來，“他一定是這樣想的，可是他忘記了，我們還有霍忱，鎮(zhèn)北戰(zhàn)神霍著血脈未絕，多好的一個噱頭?！?p> 席先生雙手用力握在身前。
江宛繼續(xù)道：“但若是阮炳才難得骨頭硬了一回，不把寧統(tǒng)的計劃交代出去……”
“呼延律江未必不能察覺，實在不行，我也可以讓人通風(fēng)報信，”席先生道，“寧統(tǒng)準(zhǔn)備什么時候動手？”
“兩日后，夜里。”江宛道，“你在鎮(zhèn)北軍中既然有人，就讓他們盡快聯(lián)絡(luò)魏藺，把寧統(tǒng)的計劃告訴他，讓他幫忙給霍忱造勢，比如料敵先機(jī)，帶兵馳援，英勇作戰(zhàn)，再加上，救了鄭國夫人吧，這樣就差不多了，反正我還在失蹤中，現(xiàn)在被他救了也很合理。”
“可，夫人寫下來吧，這魏小將軍可認(rèn)識夫人的筆跡？”
“這……”江宛一想，好像還真沒給魏藺寫過信。
“我來寫吧?！遍T外忽然有人說。
席先生與江宛俱是悚然一驚。
……
剛下過雪，天氣冷得入骨。
運糧隊因為這場雪，腳程慢了許多，今夜只能露宿荒野。
押運官孫羿的火堆邊坐了督運官黃大人，而稍遠(yuǎn)的地方，馱車被聚攏在一起，瑟瑟發(fā)抖的民夫圍攏在火堆邊，火堆又圍著馱車。
黃大人是個地道的文官，哆哆嗦嗦地弓著背，捧著碗面湯呲溜呲溜地喝，一面還恨恨地對孫羿翻白眼，孫家這小子毛都沒長全，脾氣卻大，天不亮就叫趕路，趕起路來沒日沒夜，那些民夫也是叫苦連天。他堂堂的督運官，什么時候吃過這種餐風(fēng)飲露的苦，不過是想去馱車上休息，不愿意騎馬，這孫羿也不樂意，總而言之，他要什么沒什么，休息的時候去城里吃頓好的也不行。
黃大人心里已經(jīng)打算好了，一旦把糧草送到定州，他就一封折子參上去，好賴叫這個孫羿知道他也是有脾氣的。
然而孫羿對黃大人的心思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他正對著火堆珍惜地看著輿圖，若是明后日不下雪，他們距離定州，大約只有七八日的路程了。
他的手指虛虛地懸在輿圖上，在此地和定州界之間劃來劃去，最后長舒一口氣，小心地把輿圖卷起來，放進(jìn)竹筒中，塞進(jìn)腰包里。
“孫糧官，孫糧官！”有個小頭目按著風(fēng)帽過來叫他。
孫羿剛端起自己的那晚雜面湯，聞言又放下：“怎么了？”
“那邊有民夫吃不飽，鬧著要吃糧草，把封條給拽壞了。”
“什么！”孫羿怒目圓睜。
誰敢動他的糧食，跟動他的命根子也差不多。
“快帶我過去！”
孫羿趕到的時候，一群人正廝打在一起，地上散落著裝糧食的麻袋，一輛馱車已經(jīng)翻了，拉車的騾子正用鼻子拱開麻袋口，想要吃里頭的干餅，為了糧食好保存，一般軍糧都會做成干餅運輸。
孫羿大吼一聲：“都住手！”
沒人聽他的。
孫羿就上前，拎開一個，又甩開一個。
這樣一個個往地上扔，總算是把鬧事的人都制服了。
剛松了口氣，想要教訓(xùn)他們一通，孫羿忽然聽到有人顫著嗓子道：“這根本不是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