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使到來,屈府是早就知道的,屈歸也在祖母面前念叨過:“這魯國派使是做什么?難道陳國不討伐,宋國不討伐,楚國不討伐,輪到魯國討伐我們了?”
姜隰心下惴惴不安。
待聽得魯使定要登門造訪,姜隰自知理虧,本不欲接待是,因為自己一則是魯人,出自魯國王室;二則自己實在不想讓屈歸知道派軍士截殺陳國使者之事,只能硬著頭皮梳洗穿戴。魯使剛剛跨進屈府,遠遠見到姜隰,即跪地稽首:“五公主,可想死老奴了?!闭f著便嗚咽起來。
姜隰雖是先魯侯所生,但姜隰之母出身低微,在后宮中并不受寵,姜隰也只有在充當媵人時才和父親先魯侯正正經(jīng)經(jīng)吃了一頓飯,當時先魯侯看到自己這年幼的無名之女如此鮮妍可愛,還有些吃驚,問其母名諱,竟想了半天沒有想起來。
姜隰覺得魯使如此浮夸,心中既心酸又好笑,讓魯使起身,當魯使起身之時,姜隰竟覺得此人眼熟,魯使垂垂老矣,臉上頸上的皮肉都松垮了,下頜的胡須斑白,他張開嘴問:“五公主,可還認識老朽了,老朽是芩牙啊?!?p> 芩牙,對,當時也是少年,護送魯國三公主并作為媵妾的五公主嫁給杞桓公,沒想到三公主和桓公不睦,被休離杞,彼時已經(jīng)和屈驁成親的五公主還去送了十余里的路,迎三公主回魯?shù)囊彩擒搜馈?p> 一幕幕涌上心頭,姜隰似乎也回到自己少女時代,被漠視的不甘,做陪嫁媵人的委屈,遇到愛情的欣喜,怕被杞侯責罰的恐懼……
姜隰將使者迎入正廳,使者打量著說:“這將軍府肅靜如世外桃源,比杞宮和魯宮都強啊?!?p> 姜隰命奴婢上茶,芩牙說:“當日五公主入杞,今日老臣是想迎屈府姑娘入魯,這可是大喜事啊?!?p> 姜隰說:“魯使可知,屈府一直人丁不旺,所以屈府之要贅婿。”
芩牙笑著:“是聞此一說,要贅婿不過是繁衍子息,如今你孫輩有屈歸,龍騰虎躍,吾方才一望,定會光有子息;玄孫輩有屈摯,如何就必須有贅婿。”
姜隰說:“實不相瞞,宣容從出生就長在老身身邊,是老身一直養(yǎng)大。你我今都垂垂矣,應知天倫之事,老身不忍心宣容遠嫁?!?p> 芩牙說:“這個老臣自是懂得,可不能因長者之意耽誤了小輩一生,季孫宿乃人中龍鳳,對于女子錯過便抱憾終身。”
姜隰說:“這列國都知道,宣容育有一子,如此真不易嫁給高門顯貴?!?p> 芩牙說:“季孫氏育有子女四名?!?p> 姜隰說:“實不相瞞,老身的兒媳是六趾,宣容出生時便有六指,這樣恐對子息不利?!?p> 芩牙擊掌:“老天多賜予,是老天的優(yōu)待,老臣若報與正卿,正卿自是喜不自勝?!?p> 姜隰說:“宣容脾氣頑劣。”
芩牙不以為意:“若是性子柔和,怎堪匹配正卿,怎能駕馭季孫氏的內(nèi)宅?”
這時宣容從外怒氣沖沖進來,說:“我若是不嫁呢?”
芩牙一見連忙站起,說:“這就是宣容姑娘吧,老臣真是開眼了,天下竟有如此麗人,怪不得正卿竟不講魯國公主放在眼里,竟親自請老奴來聘?!?p> “你別說了,我不會嫁給季孫宿。”宣容眼神中有凜冽寒氣。
芩牙從懷中掏國書,展開,瞇縫眼睛作勢要讀??山艉托荻加X得國書有異,春秋時秦國用黑色,楚國五色雜陳,陳國用姜黃色,魯國紅色,那國書分明是姜黃色的生絹,芩牙看了半天說:“哦哦,老臣眼花,拿錯了,這是老臣路過魯國邊境,于路途上撿到的,那路途之上分明有殷陳的血跡。”
說著又掏出一個簡書遞給宣容,宣容看罷便知陳國國書上寫的是什么了,那芩牙剛剛分明是在亮證據(jù)罷了。竹簡中既有對宣容仰慕贊美,還陳述了借地于杞誘殺楚軍的義,更有對屈府在魯境截殺陳使的怒,結尾便說魯國曾先后嫁三位公主入杞,有兩位被杞桓公休回,一位入了屈府,為了發(fā)揚兩國友愛之意,兩國應繼續(xù)通婚,通婚就從季孫和屈氏開始?;槠跒閬砟曛俅核啡?。
宣容囂張的氣焰一下子被滅了,她感動于祖母為了保護她而暗中操了那么多的心,她也覺得理虧,為借地但又嫁禍而理虧,她說:“貴使先請下榻于官舍,我三日內(nèi)回復?!?p> 芩牙說:“老臣不急于走,老臣真想和五公主敘敘舊,而且老臣一早就聽說這天下的好酒都在屈府,秦宮楚宮都不如,我想五公主不會如此急于把娘家的舊人趕了出去?!?p> 姜隰連忙命人擺了酒席,親自把盞,芩牙說:“宣容姑娘不急,季孫氏可著急老臣回話呢,姑娘曾為杞國女將軍,殺了三十余將,為杞國奪回十余縣邑,殺伐果斷,今日怎如此扭捏?”
“你要知道,現(xiàn)在陳國甚至楚國都在尋姑娘呢,前者為復仇,后者為獵艷,姑娘就如燙手的山芋,季孫氏若不是真心仰慕,又怎會派老奴來此呢?!避搜佬跣踹哆?。
高機走進廳內(nèi),說:“妾同意宣容嫁給季孫氏?!?p> 芩牙放下酒觴,站起身說:“這就是少夫人吧,失敬失敬,少夫人好眼光好主見。”
姜隰橫眉立目,宣容連忙附和說:“祖母,我也同意嫁與季孫氏?!?p> 芩牙哈哈大笑,持酒觴而賀。在這頓筵席上,宣容才知道屈府烈酒的甘美。
芩牙拿著屈府的應嫁的信物,喜滋滋走了,奶娘把屈摯抱來,屈摯在自己母親懷里無辜笑著,伸著小手,宣容不知不覺竟哼唱《邶風擊鼓》“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時何地聽過這首歌,又何時學會唱這首歌。
第一次給她唱這首歌的似乎是青禾,但似乎更早,想到青禾,宣容心中就有隱痛。青禾啊,你現(xiàn)在在哪?事情辦理得到底怎么樣了。
高極和高條得知宣容答應嫁給魯國季孫氏,大喜。季孫氏正值壯年,貴為正卿,品格卓越,權勢滔天,富可敵國,兩人聯(lián)姻,珠聯(lián)璧合,更是對杞國大大有利。
第三日,淑節(jié)忸忸怩怩找到姜隰,自薦自己做媵人,姜隰先是感于淑節(jié)的忠誠,說:“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可我不會讓你做陪嫁媵人,一個身份低微的媵人在在深宅之中任人踐踏,生下的孩兒只能寄名于夫人名下,我已對你的終身有了安排了?!?p> 淑節(jié)說:“不,我情愿做姑娘的媵人?!?p> 姜隰有點為難地說:“如果為媵人,也得是百姓家的女兒,我知道你的忠誠,但你身在奴籍,我就為你在奴籍中找一最優(yōu)秀的男人,如果那個男人以后立了赫赫軍功,你就跟著也成了夫人,豈不好?我私下探問,覺得錐岸就是最好人選,等秋收之后,我就讓他來向你提親?!?p> 淑節(jié)慌張搖搖頭說:“奴自知身份低賤,奴愿做陪嫁的奴仆伺候姑娘?!?p> 姜隰看著如此固執(zhí)的淑節(jié),心念一動,說:“我倒忘了你是見過季孫公子的?你不會見了他有了非分的想法吧?”
淑節(jié)以頭觸地,說:“奴自知身份低微,奴不敢?!?p> “不敢,哼,那就好,你就安心等著嫁給錐岸吧,那是你最好的歸宿。”姜隰以平和的語調故意試探。
淑節(jié)張了口,說又不敢說,退又不甘心退,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姜隰問:“哭什么哭,你應該樂啊,和錐岸的日子有盼頭。”
淑節(jié)終于說了:“奴該死,奴自從見了季孫公子,就盼著能再見他一面,哪怕遠遠看著也好?!?p> “大膽的奴,來人,把淑節(jié)關進柴房中?!苯舸蠛?,兩個婆子從門外走進來,望著姜隰,看姜隰盛怒,沒敢多問,依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