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春暖花開，夏天越來越近。
從南邊倒騰過來的盜版錄像帶，磁帶，席卷京城。
叼著煙卷，手持盒子炮，墨鏡風衣大背頭的小馬哥成了京城小伙子爭相模仿的對象，再配上寶島女歌手的甜歌，整個京城都圍攏在一股難言的躁動之中。
小伙子們蛤蟆鏡，花襯衫，叼著土旱煙，愣是抽出雪茄的氣派，恨不得隨身揣一把梳子，時不時的哼著浪奔浪流，把狗啃一樣的劉海梳到腦瓜頂。
狂風抓不住我的發(fā)梢，大概這就是潮流吧！
姑娘們也閑不住，時髦的燙發(fā)，卷發(fā)，大波浪，小梨花，濃重的眼影，劣質的口紅，遠遠望去就像吉娃娃頂著一只泰迪。
話也不會好好說，嗲聲嗲氣的的學著港臺口音，最后忍不住破功，大罵一聲，“孫賊，姑奶奶不受這份兒氣了。”
小伙子穿著反季的風衣捂得順脖子淌汗，姑娘們化妝技術不成熟，臉蛋和脖子完全是兩個顏色，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念叨著若曼提克，熱火朝天的談戀愛。
街上的混混們也閑不住，妄想著出人頭地，把老一輩的拽下馬，如小馬哥一樣風光無限。
佛爺們同樣雙眼通紅，忙著撈錢搶地盤，敲打不聽話的后輩兒。
彼有出頭之心，此無放任之意，雙方對峙，氣氛愈加緊張，這邊亂拳打死老師傅，還沒來得及上位，就倒在更亂的拳法之下。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由小混混晉級為小馬哥的終究只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成了小馬仔。
哥仔一字之差，云泥之別。
風氣轉變，治安成了大問題，程老二輕易也不出門了，佛爺們手底下的二五仔失控，誰知道會朝誰下手，胡同口的算命先生說他今年上半年運道不暢，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晚間王解放帶著兩個人登門，窗底下的石桌子已經(jīng)再一次發(fā)揮作用。
“啥時候回來的？”
王解放說，“有七八天了?！?p> 車隊的骨架已經(jīng)搭起來了，現(xiàn)在有三十多輛老毛子產(chǎn)的卡車，皮實耐用。
司機也找了不少，都是膽大心細，見過風浪的老手。
周揚說，“讓你這兩個兄弟也坐，到我這別客氣?！?p> 王解放說，“說到他倆，就是準備給你留下的，街面上現(xiàn)在也有點亂，這兩個都是復員兵，高個的叫許大志，矮個的這個叫柳元，都靠得??！”
周揚跟兩人打招呼，請他倆坐下，然后問道，“解放哥，聽你話里的意思，現(xiàn)在路上也不平靜？”
“嗯，反正也習慣了，早先也不消停，現(xiàn)在雖然更邪乎點，還應付得過來。剛開始跟別人搭伙兒的時候，晚上被偷搶是家常便飯，有的地方大白天都有劫道的?！?p> 他問道，“公安就不管？”
“管??！咋不管，關鍵是管不過來，全村子都抄家伙一塊劫道，公安去了能咋樣？調(diào)查也調(diào)查不出啥東西，僥幸有了結果，村民推諉包庇之下，也只能是法不責眾。窮山惡水出刁民，不是沒有道理的?！蓖踅夥耪Z氣輕飄飄的，周揚卻能聽出這里邊的兇險。
窮山惡水出刁民可能有些片面，但窮山惡水養(yǎng)刁民總是沒錯的。
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久，關鍵是這個通，通錯了方向，不是正道，談何長久！
王解放說，“被劫過幾回，賠了不老少錢，我才動了自己建車隊的心思。自己找司機，跟車的兄弟?？蓮蛦T兵里選，既能確保穩(wěn)妥，也算是為社會盡一份力?！?p> 看著他帶過來的兩個人，又說道，“這些兄弟，用著省心，身手也好?！?p> 周揚啞然，王解放考慮的還挺周全，看許大志和柳元的模樣，坐姿端正，雙眼有神，練不練家子瞧不出來，但精氣神兒盛的很。
這種融到骨子里的規(guī)矩是他們的天性，而且這年頭的復員兵，不老少都是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的真漢子，讓人敬佩。
“行，這兩個兄弟我留下了?！?p> 許大志扭頭看了一眼，沒說話，柳元比他機靈，說道，“周先生好，以后就在你手底下討飯吃了。”
王解放哈哈大笑，說道，“跟著揚子可比跟著我強，你倆好好干?！?p> 他倆都跟著點頭，難掩興奮。
王解放的生意有多大，他倆都知道，來之前王解放說這次面見的是大老板，大老板手里生意無數(shù)，自己手里的是最小打小鬧的一個。
也正是他們倆干得不錯，入了王解放的眼，才會被推薦給大老板，這是瞧得起他倆，他倆自然不能拉胯。
許大志話不多，甕聲甕氣的說道，“周先生，先謝謝你賞飯，但有多大碗吃多少飯，還是等周先生見識了咱的本事再說?！?p> 他的普通話帶點草原口音，性格也直爽，從他身上似乎能看到巴特爾的影子。
“許兄弟是哪個部隊出來的？”
許大志沉默，不答話，抬頭盯著他、
周揚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袋，“抱歉，你們有規(guī)矩，不該問的別問，我懂?！?p> 他也是真心喜歡和當兵的接觸，他老子就是部隊上的，連生命都獻給了部隊。
被盯了一會，后背發(fā)涼，周揚說，“我就算了，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信得過你倆的本事，不用試了。”
王解放說，“老柳，你和老許走兩招，讓揚子看看?！?p> 兩人對視，默契的點點頭，然后站起來，走到離大伙五六米處。
沒有預想中花里胡哨的行禮過名號，也沒有試探。
手掌和拳頭，拳頭和手肘撞擊的聲音，或清脆，或沉悶，兩人只是簡單的幾下，沒出五秒就停住。
他看愣了，王解放解釋說，“沒意思吧，之前我也以為要輾轉騰挪，你來我往的打上幾十回合，可真正的搏斗并不是電視上的高手過招，通常三五招，甚至一招就分出勝負?！?p> 恍然大悟，兩人的功夫不是用來表演的套路、花架子，可能沒有觀賞性，但更實用，也更致命。
就是覺得有點失望，可惜，還有點丟人，關鍵是誰贏了他都沒看出來。
坐回到座位上，柳元說，“論拳腳，我不是老許的對手。”
許大志難得的紅了臉，說道，“我是占了身高和體重的優(yōu)勢，動家伙的話，老柳在集團大比武的時候......”
他忽然止住話頭，不肯再說下去。
周揚說，“厲害，這么一說我有點明白，是不是這個意思，拳腳功夫，講究一力降十會，一快破萬法，所謂拳怕少壯就是這個道理。至于器械，就講究一個棍怕老郎，柳兄弟更擅長這個?！?p> 拿大拇指比量一下，接著把食指和中指伸開，在嘴邊吹口氣兒。
差不多應該是這個意思，雖然他倆的打斗，看起來還沒有程老二耍的王八拳有意思，但顯然這兩個人的本事，遠比程老二強出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