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換代
帝王喪儀盛大又繁瑣,京都自大喪之日始,各寺、觀鳴鐘三萬次,帝王以下文武官員一百天內(nèi)禁止作樂,在京的軍民百姓二十七天中服素縞,一月內(nèi)禁嫁娶。
巳初已到,宮內(nèi)喪鐘敲響第一下,有禮官高唱:“喪儀啟,跪”。
虔元宮內(nèi)外以梵擎三人為首的皇裔、后妃乃至大小朝臣,皆都齊齊跪下,又聽一聲喪鐘敲響,禮官二唱:“叩首”!
眾人齊俯身行叩首禮,禮官三唱:“起”。
如此行了三叩首之禮,禮官再唱:“興”,眾人站起身來,禮官最后一唱:“禮成”,喪鐘敲響第三下,喪儀啟禮,首成。
接下來就是請出遺詔并宣讀,按理來說要經(jīng)由大行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jiān)將遺詔請出來和宣讀,可原公公昨夜已經(jīng)自裁謝罪,就只能請主掌禮儀之事的鴻臚寺來辦,宣讀遺詔是國之大事,自然是由鴻臚寺卿李常義親自出面。
只見李常義從一旁走上前來,向大行皇帝梓宮行了三拜之禮,接著凈手焚香后,雙手拿起一旁小太監(jiān)托盤上的明黃詔書,端至胸前面向眾人,一聲唱喝:“聽詔,跪”。
眾人復(fù)又跪下,垂頭聽詔。
李常義打開手中詔書,高聲宣讀:“帝詔曰,自朕奉圣祖帝遺詔登基以來,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实兆予笄?,勤政愛民、仁厚禮賢、躬勤政事、嚴(yán)己寬人,謹(jǐn)告天地,宗廟,社稷,立為嗣帝,朕大行之時,著璽印登大寶,望行正事,繁榮大乾,欽此。元順十六年六月十七日”。
眾人又是一個大拜,高呼“謹(jǐn)遵遺命”,梵擎起身跪著接過詔書,仿佛若有千斤重般,握在詔書上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知曉,自己父皇對自己極為看重,也知曉自己會是承繼大統(tǒng)之人,但沒想到,自己的父皇,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立下了這份詔書。
心下萬千思緒流轉(zhuǎn),身后的梵彥也是為這立詔的日期驚訝了一番,梵芩卻是沒什么感覺,從小到大她看在眼里,自己父皇對梵擎這個哥哥是真心當(dāng)做繼承人養(yǎng)育的,不管做什么,梵擎都必須要做到最好。
而對梵彥,更多的是普通父子的相處模式,也從不拘束他做什么,這也是為什么同樣身為嫡子的兩兄弟性格卻大相徑庭的原因。
梵芩也看過自己大皇兄偶爾對梵彥露出過羨慕的笑容,小的時候她不懂,后來就漸漸明白了,做大事的人,不應(yīng)該拘泥于兒女情長。
顯然梵擎也明白了,后來就將自己那些心思掩藏的更好,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那個成熟穩(wěn)重品行無缺的皇嫡子,哪怕并沒有立為太子,但所有人都知曉,他就是大乾的儲君。
梵芩望著梓宮的方向,眼神有些渙散,往日里與自己父皇相處的朝夕,像是在眼前一樣一幕幕滑過。
從記事起,自己的父皇,就是把自己當(dāng)寶貝一樣的寵著,甚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通通都想把最好的給她,身為一個公主,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恩典了,哪怕就是她的姑母大長公主,也沒得到先帝如此寵愛。
可如今,她卻連自己父皇最后一面都沒見著,又想起自己親手遞過的那杯茶,心口處又開始有些揪住了的疼。
那邊李常義自梵擎接過詔書之后就唱了句“興”,眼下眾人都起了身,只有梵芩,還在跪著一動不動,身子向前傾了些許,一只手緊攥著心口處的衣服,秀眉緊皺,臉色也不甚好。
梵彥察覺到自己妹妹的情況,以為梵芩又犯了昨夜那癥狀,現(xiàn)下這情況又得顧著禮法,干脆也跪下,借著寬大的袖子擋住,伸出手微微扶著梵芩手臂讓她借力撐著。
在梵芩他們后面的,是梵媛還有由德妃帶著一起跪著的梵梧,看著這兩人跪著,心下也不知怎么了,正躊躇著要不要跪下,就聽梵擎朗聲一句“帝之功德,光宅天下,當(dāng)受子民再叩首”,說完就再跪于地一個大叩首。
嗣帝都拜下去了,又說了那么一番話,眾人自然也得跪下跟著再行叩首之禮,片刻之后,梵擎一句“起”,才站起身來,這會兒,梵彥和梵芩都站起來了,看著梵芩臉色,該是好了許多。
至此,大行皇帝喪儀啟禮正式結(jié)束,接下來,就是服二十七日,前三日朝夕哭臨,王公百官齋戒二十七日,直至大行皇帝入皇陵再行除服。
這二十七日,梵芩不是在虔元宮就是在坤和宮,這二十七日,皇后依舊是昏睡不醒,連根手指都未曾動過,身體全靠參湯吊著。
遲蘇在梵芩下令去尋的第三日就趕到了宮里,把了脈之后也是搖搖頭,只告訴梵芩一句“會盡力而為”,就干脆在太醫(yī)院住下,日以繼夜的鉆研皇后的病癥。
梵芩兄妹三人心一天比一天沉一分,直到第二十七日大行皇帝入了皇陵,喪儀結(jié)束,除了服,皇后依舊未醒,對宮內(nèi)一切動靜充耳不聞。
又過了幾日,梵擎遵詔登了大寶,宮內(nèi)又是一番登基大典的禮,梵擎登基那日,改了年號為元曜,又下了一系列的詔令。
尊了自己的父皇為元順恭明祖帝,自己的母后為昭靜皇太后,德妃為獻(xiàn)孝皇太妃,淑妃為良穆太妃,先帝二子梵彥封景王,留京協(xié)帝,先帝六子梵梧封懷王,自請了封地,不日就出發(fā)。
至于為什么沒有先帝貴妃和四子梵瀾,甚至都沒有予先帝之母太皇太后之尊,眾人都閉口不提,帝王平白不會無故忽略,哪怕是礙于眾多口舌也會給與封號,但如今沒有,那就是其中有他們不該知曉的事情,而且是連皇室都公布不了的。
京都早已立了冬,也下過了初雪,宮道上行走的宮人都著了厚些的襖衣,手籠在袖口加快著腳步。
各個宮內(nèi)都燒起了火龍,若是不出宮門,倒也是不畏外面的嚴(yán)寒。
“要說我們這大乾的皇室乃至朝臣官員,除了一些腌臜之外,都是明著心亮著眼的人,倒是都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精得很,”梵芩坐在皇太后塌邊喂著參湯,一邊跟剛下了朝一身明黃龍袍的梵擎聊著這些瑣事。
一月多來,除了忙著先帝喪儀就是登基大典,幾人都沒怎么好好歇過,梵芩登基大典過后的這幾日才得出空休息幾日,梵擎卻是天天衣不解帶的處理著那些堆積了一個多月的政務(wù),每日這個時候過來看自己母后,倒成了最放松的時刻。
“要是真有不長眼的蹦出來了,也好拎出來殺雞儆猴,”梵擎放下手中溫?zé)岬牟璞K,溫聲應(yīng)著梵芩的話,都說到這兒了,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打算何時去處理那幾人?”
梵芩也喂完了參湯,將碗擱置在宮人端著的托盤上,從袖中拿出錦帕輕輕擦了擦皇太后嘴角,漫不經(jīng)心的答:“就這幾日吧,也逍遙夠久了”。
梵擎“嗯”了一聲,又囑咐了一句:“冬至也不遠(yuǎn)了,你仔細(xì)自己的身子,天冷,別老往外跑,多在宮內(nèi)待著,該添的衣服也得添,那暖爐時時刻刻讓朗月瑯星備著,干脆開了春再回府也不遲.......”
瞥了一眼又開始絮叨自己的梵擎,長公主殿下嘆了一口氣:“你這話每日見著我就說一遍,皇兄你不嫌累嗎?”
正說得起勁,突然被打斷,梵擎沒好氣的看著自己妹妹:“沒心沒肺的,這是為你好!”
“哎呀行啦,我知道的,會注意的,”梵芩站起身上前拉起梵擎往外推搡:“你趕緊去批那堆跟山一樣高的奏折吧,批完早點回來用晚膳”。
梵擎由著她將自己推出去,剛跨出殿門,就聽背后“砰”的一聲,回頭一瞧,果然是殿門關(guān)上了,搖了搖頭,整個大乾上下,也就只有她敢如此對自己了,也好,也好。
小太監(jiān)華文順現(xiàn)在也榮升了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jiān),成了宮人嘴里敬重的“華公公”,將手里拿著剛剛梵芩遞給他的斗篷為梵擎披上,跟隨著去了勤政殿。
這邊將殿門關(guān)上后的梵芩,臉上笑容盡失,抬起頭來時,眼里的肅殺之意擋都擋不住。
一旁的瑯星看著憂心道:“主子......”
“去惠寧宮,”良久之后,梵芩松開抓著殿門的手出了聲,冰冷異常。
瑯星應(yīng)了下來,叫上了瑯月,拿了銀狐毛織錦斗篷給梵芩細(xì)細(xì)系好,瑯月塞了個暖爐在梵芩手里,又轉(zhuǎn)頭對宮人囑咐了幾句,才開了殿門。
三人出了坤和宮就往惠寧宮的方向去了,梵芩體寒,到了冬日更是,因此冬日出行都是乘著加了厚重簾子的軟轎,以免被寒風(fēng)一吹就引出來舊疾。
因著梵芩的轎與別人的不同,倒也是好辨認(rèn),路過的宮人都向梵芩見禮,梵芩一行停也未停的一路向前,直到碰著剛從太醫(yī)院出來的遲蘇才停了一會兒,也沒多耽擱,不過一刻鐘,就已經(jīng)到了惠寧宮門外。
梵芩被瑯星扶著從軟轎上下來,站定在門口,看著宮門上署著惠寧宮三字的牌匾,冷笑一聲朝守門的侍衛(wèi)吩咐:“將這匾砸了,砸的越碎越好”。
一旁的侍衛(wèi)應(yīng)了是,當(dāng)即就開始動手,梵芩三人則推開宮門入了惠寧宮直奔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