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負(fù)傷
烏云籠罩下的大地,殺戮聲蓋過了隱隱的雷鳴聲,處處鮮血四濺,有傷痕滿身依舊掙扎著提起武器面對敵人的生者,有滿手血痂不停歇擂著聲聲振奮人心的戰(zhàn)鼓和雙手緊握戰(zhàn)旗不放目光堅毅的士兵,還有永遠(yuǎn)倒地不起的,犧牲了的戰(zhàn)士。
雷聲愈來愈大,卻不見一滴雨,這場戰(zhàn),還在繼續(xù)。
談文恒的雙戟之上,殷枬的長槍壓在其上,愈壓愈下,談文恒拼盡了全身力氣抵擋,卻還是被壓得緩緩跪地,兩軍副將皆被敵軍纏身脫不開。
梵芩剛擋下呼延從的一刀,余光就瞥見談文恒此時的境地,眉心一蹙,閃身拽過一名敵軍抬腿就將那人踢向了呼延從,呼延從往身后一退,梵芩得空出了呼延從的攻擊圈,提劍往談文恒那處去了,呼延從見狀也自后方追趕而上。
殷枬的長槍,已快到談文恒面門,殷枬也十分吃力,正欲往談文恒面門刺去,眼前忽而亮光一閃,急忙撤槍閃躲開來,站穩(wěn)定眼一看,是梵芩的劍。
談文恒得救連忙持戟起身,與梵芩相背而立,面向了提刀趕來的呼延從。
不過兩息,四人又戰(zhàn)作一團(tuán),梵芩的劍,談文恒的戟,殷枬的長槍,呼延從的彎刀,交錯相撞,入耳聲聲清脆,卻又不見誰被壓制。
“撤,”殷枬得了空隙與呼延從并肩而立,低聲再勸。
呼延從也醒悟這樣下去沒有贏面,朝殷枬點(diǎn)了點(diǎn)頭,騎上旁邊一馬威聲下令撤退,殷枬也喚了自己的馬翻身而上下了令,一時南旻和木厥所有將士都往后撤去。
建節(jié)軍想一鼓作氣將追上前去,就聽梵芩和談文恒同時出聲喝道:“莫追!”這才堪堪停住腳步,看著身邊永遠(yuǎn)起不來的同伴,心中憤恨卻沒有地方發(fā)。
望著突然撤退的敵軍,梵芩眼中慎之又慎:“目前尚不知曉敵軍多番撤退意欲何為,貿(mào)然追去恐有詐”。
談文恒附和著點(diǎn)點(diǎn)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的將士,多是傷痕累累,建軍節(jié)左右副將都受了傷,旗云軍兩名副將倒還好,只甲衣破了幾道口子。
首戰(zhàn)以敵軍急撤結(jié)束,雖沒戰(zhàn)出勝負(fù),但也算是另一種告捷了。
回營路上,梵芩騎馬在隊伍前方,兩側(cè)林尚寧辛銘稍后半步,為了照顧受傷的將士,速度倒也沒有多快。
軍隊回營都有先行軍探路,避免敵軍繞后埋伏,而此時的先行軍,都躺在了遠(yuǎn)處樹林中,回營的路邊,多了幾個持著弓箭普通平民裝束的蒙面人,警惕的看向梵芩眾人來的方向。
不過片刻,梵芩他們就出現(xiàn)在了這些蒙面人的眼里。
那領(lǐng)頭的細(xì)眼男人,微舉起手動了一下,其余蒙面人都悄聲搭弓拉箭,下一刻,那些箭離了弦,箭頭在日光之下閃著寒光,疾馳而去的方向,都是梵芩。
數(shù)十只箭破空而來,梵芩抬眼之間手中劍已出鞘,與此同時辛銘一聲“有埋伏”,第一只箭近了梵芩面門,梵芩手起劍落,那只箭斷裂開來掉落在地,不等喘息更多的箭接踵而來,眾人紛紛拿起武器抵御,有來不及的,已然中箭倒地一息氣絕,箭上,淬了毒。
背后之人的險惡用心顯而易見,梵芩周身已經(jīng)躺著一地斷箭,空中,卻還有更多,辛銘和林尚寧護(hù)在梵芩身側(cè),這么一會兒兩人已經(jīng)判斷出來那些人埋伏的位置,梵芩朝他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三人陣型一瞬變幻,辛銘袖中暗箭射出,一丈開外的草垛中那個蒙面人無聲倒地,岐星樓的箭,可也是淬了劇毒的。
箭雨不停,梵芩的劍不停,她瞧的明白,這些箭,可每一支都是沖著她來的。
天邊烏云越聚越多,抬頭看去都仿佛自己要被籠罩在其中,岑昱負(fù)手立在窗口,眼睛看著的,是窗外剛剛綻開的第一朵桃花。
梵芩眾人所在之處,在三人配合之下,越來越多蒙面人倒地,箭雨越來越小,直至停下,剩余幾個蒙面人相互看了一眼,瞧著形勢不對都默契的撤離自己所在的地方,但去的方向,都是遠(yuǎn)處的樹林。
梵芩不打算追,回頭時余光掃過一處,有一條靛青的穗子露在了草垛之外,應(yīng)是剛剛逃走的蒙面人掉落的,但梵芩覺得眼熟至極,便上前拾了起來,是一枚藏青色連著靛青穗子的繡花香囊,拿到手中時梵芩右手的劍突然緊握,望了一眼遠(yuǎn)處樹林,就抬步向那幾個蒙面人追了上去,辛銘見狀也緊跟了上去。
余下的林尚寧和談文恒一行不太理解為何要明知可能有陷阱還要上前追去,卻也不放心兩人,林尚寧帶了一小隊旗云軍便追了上去,談文恒領(lǐng)著大部隊先行回營。
那幾個蒙面人逃得速度極快,卻又像是在等著梵芩他們一般,專挑一些不好走的路走,把自己絆住的同時又給了梵芩兩人更快的追上來的機(jī)會。
事實也確實如此,梵芩兩人與那幾人漸漸逼近,直至梵芩的劍已經(jīng)劃破了一個蒙面人的后心衣袍。
這些人雖弓箭是一把好手,但面對面對敵是弱項,梵芩辛銘不過片刻就將幾人制服,梵芩手中的香囊一直緊緊地握著片刻不曾離手,神色諱莫如深。
這幾人受的傷都不是致命傷,但也都跑不了了。
“主子?”辛銘拿劍抵著一人脖頸,詢問梵芩意思。
梵芩向辛銘走了幾步,將手中香囊展開在辛銘劍下那個人眼前,語調(diào)冰冷:“此從何來?”
這些人的蒙面布早已被辛銘一一扯下,這人也一樣,顯然是之前那領(lǐng)頭的細(xì)眼男人,他像是在等著梵芩問這個香囊一樣,梵芩話音剛落下,他就語氣不屑的開了口:“長公主識得最好,若是不想這香囊的主人只余一具殘尸,就速速向南旻投降撤兵!”
聞言梵芩握劍的手漸漸泛白,下一刻,那人的頸側(cè)又多了一把劍,隨之而來的還有梵芩又冷了一分的聲音:“他在哪?”
“哼,”這人冷笑一聲,兩把劍抵在脖子上也絲毫不畏懼一般:“長公主撤兵之際,就是他送回你身邊之時,是要他的命還是要這不屬于你的大乾江山,長公主看著......”
細(xì)眼男子話還沒說完,就兩眼圓睜倒在了地上,梵芩身側(cè)的劍上,有鮮紅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了枯木上......
這時后面趕來的林尚寧等人也都到了,看見此景都慶幸沒有埋伏,林尚寧幾步上前到了梵芩身邊喚了一聲“殿下”。
“將這幾人帶回去審,”梵芩神情淡漠,但林尚寧卻看的出來,她的眼里,有遏制不住的怒。
“是!”林尚寧抱拳應(yīng)下,指揮著后面的兵將剩下幾人綁好押著回營。
梵芩玉指撫著手中香囊繡花處,又瞧了一眼剛剛氣絕倒在地上的細(xì)眼男人,眼中萬分冷冽。
眾人都轉(zhuǎn)身預(yù)備回營,梵芩也翻身上馬,拉住韁繩的一瞬間,空中又是一箭朝梵芩后心襲來,極快,快到所有人都未曾反應(yīng)過來,箭,毫無阻擋的入了梵芩身體。
天際一聲驚雷響徹大陸,營中的岑昱,心口猛地一陣絞疼,扶住了窗欞才堪堪站穩(wěn),卻還是固執(zhí)的抬眼瞧向窗外那朵盛開的桃花。
那朵桃花像是經(jīng)不住這一聲雷,才剛盛開不久,就顫顫巍巍的抖落了幾片花瓣,雷聲過后,有大滴的雨落下,砸在了它僅剩的那片花瓣身上,也砸在了從梵芩手中掉落在地的香囊上。
“主子!”“殿下!”辛銘和林尚寧兩聲驚呼,辛銘丟下韁繩以最快的速度接住了倒下馬的梵芩,林尚寧立刻往箭來的那處瞧去,空空蕩蕩無一人。
“屬下這就帶你去找遲蘇!”辛銘折斷了箭桿后抱起梵芩,觸在梵芩后背上的手,溫潤濕熱,可他的主子,一直都是冷的啊。
“香......囊,”梵芩面色慘白,卻還是掙扎著說出了這兩個字。
林尚寧拾起地上被雨打濕的香囊,遞到梵芩眼前,話語哽咽:“殿下,在呢,在這呢,殿下一定要撐住啊......”
梵芩在看到香囊的一瞬之后,就徹底失去了意識,大雨傾盆而下,淋濕了所有人,也掩蓋了林尚寧臉上男兒不該落的淚。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軍營,遲蘇和瑯星瑯月得了快馬加鞭回來的林尚寧消息,早已備好一應(yīng)物品在軍營門口等著,辛銘抱著梵芩下了馬,幾人都未多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動作,將梵芩送回了她的屋內(nèi)榻上。
梵芩正向靠在瑯星肩膀,遲蘇上前坐在塌邊細(xì)瞧了傷口,跟瑯月對視一眼道:“還差一厘就入心了,幸她命大,你取箭包扎,我去熬藥”。
瑯月點(diǎn)點(diǎn)頭,遲蘇起身將還在屋內(nèi)的辛銘和林尚寧一同給推了出去,門口,卻又站了一大票人。
“殿下如何?”談文恒焦急的開口問遲蘇。
“你們殿下命大,死不了的,別擋著我,我要去熬藥了,”遲蘇一邊說著一邊艱難的擠出人群匆匆走向營中藥房。
一行人也瞧不見里面,一個個面色沉重至極,頭一次覺得一天,過的如此慢。
辛銘瞧了眾人一圈,繼而皺了眉,看向談文恒道:“軍師呢?”
營中眾人都知曉,岑昱一向跟梵芩形影不離,有梵芩的地方八成有岑昱在,可如今梵芩都受傷了,卻不見人影,不得不讓人懷疑,特別是辛銘林尚寧兩個知曉岑昱攝政王身份的人,更是將那丟了一個月對岑昱的警惕拾了回來。
哪知談文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開口:“你不提本將軍還忘了說了,計公子今日不知為何也暈在了房內(nèi),現(xiàn)下也還未醒呢......”說完一口氣長嘆出來,愁緒都感染到了眾人。
辛銘眉頭未松:“遲蘇可去瞧過?”顯然還是放不下戒備,岑昱對他來說,就是一個謎,看不透,才最危險。
“一聽說計公子暈了,遲公子立馬就去瞧了的,不過沒查出緣由,”談文恒捶著自己手心,旗云軍來援不過第二天,軍中主將負(fù)了傷不說,連軍中的軍師也暈了,是他這地兒克他們怎么的?
“我去瞧瞧”。
辛銘向林尚寧說了一聲,眼神示意讓他在梵芩門口守著,今日之事著實蹊蹺,如今只能信自己的人,林尚寧點(diǎn)點(diǎn)頭,辛銘往岑昱住的屋子去了,林尚寧則勸了談文恒一眾人先回去,說梵芩醒了再通知他們。
那些人守在這畢竟也不是辦法,外有敵人虎視眈眈,內(nèi)有負(fù)傷將士需要撫慰,他們也不可能只圍著梵芩這個長公主一人轉(zhuǎn),現(xiàn)在來說,安穩(wěn)軍心,守好邊境以防敵軍再次來襲,才是重中之重,眾人心里也都明白,回了各自的地方忙著戰(zhàn)后的各處事宜。
屋內(nèi)瑯星瑯月拿剪子剪了梵芩的上裳,外面的雨這么大,梵芩身上卻是只有幾處濕了,可見辛銘一路來是護(hù)的有多嚴(yán)實。
衣裳剪開來,后心處的傷口在潔白無瑕的后背上觸目驚心,瑯月的手都有些微微發(fā)抖,瑯星眼里噙滿了淚水,捂著嘴背過身去緩了好久。
瑯月強(qiáng)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終于下手開始取箭頭,瑯星眼淚再也憋不住住,大滴的掉落在了手背上,因為怕擾到瑯星硬生生的沒出聲,抖著手給瑯月遞東西。
那邊辛銘也到了岑昱的屋外,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過了片刻門打開,露出的是一臉凝重的煦衍。
“何事?”往日煦衍都是嘻嘻哈哈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可現(xiàn)在,卻是難得的沉重。
“聽說軍師身體抱恙,我前來看看,”辛銘也不繞彎子的直奔自己來的目的。
“進(jìn)來吧,”煦衍側(cè)開了身子,讓出一條道。
辛銘抬腳進(jìn)了屋內(nèi),進(jìn)了正廳后站在內(nèi)室大開的門口,屏風(fēng)后的床榻上,隱隱約約似是躺著一個人。
辛銘沒有再進(jìn)去,看向煦衍沉聲問道:“何故?”
“不知,兩刻鐘前我來尋主子,就見主子倒在了窗邊,”煦衍看了眼室內(nèi)的窗欞,繼續(xù)說道:“遲蘇看過,沒查出緣由”。
“兩刻鐘前?”辛銘有些疑惑。
煦衍“嗯”了一聲,就看見辛銘的眉頭鎖的更深了,煦衍不知曉這個時間有什么特別之處。
“兩刻鐘前主子剛中箭,”辛銘留下這句話后就走出了屋子。
這下,煦衍總算是知曉了自家不畏天地的主子為何無緣無故倒地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