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辭別
時至又一年的三月,京都的桃花已經(jīng)盡數(shù)綻放,眾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減了一些,經(jīng)過前面半個月的春雨洗禮,這幾日都算是難得的艷陽天,和煦的陽光拂去了一連數(shù)日的陰霾。
不知不覺間,梵芩與岑昱已經(jīng)成婚四個多月了,前面兩個月還好,這后面兩個月,特別是最近,梵芩總覺得岑昱不太對勁,那時不時就往自己腹上瞟的眼神,讓她心里有些發(fā)憷。
平常夫妻若如他倆這般日日不離,又無旁的妾室爭寵作祟,早該被查出喜脈來了,就如章若靈,如今都有一月半的身孕了。梵芩遲遲無動靜,岑昱心內(nèi)隱隱擔(dān)心是梵芩的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可最近把了幾次脈都查不出什么,心中疑惑漸增,卻也沒有明說,只想著再觀察觀察。
這些行徑在梵芩眼里可就是心如明鏡,卻也不主動說起,任由岑昱給她把脈給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哪怕那身子都調(diào)養(yǎng)的不能再好了。
三月十七,宜婚嫁。寧遠(yuǎn)將軍與左相趙家嫡女的婚事,就在今日。
兩府滿眼紅綢,喜氣濃郁,那廂林尚寧騎馬出發(fā)迎親,這廂閨房之內(nèi)嬌娘羞臉。
十里紅妝,足跨火盤,正堂之上三拜之禮,洞房之內(nèi)歡聲笑語。
新娘子既是梵芩閨中好友又是親上表姐,新郎官又是她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部下,兩人的一切她也都看在眼里。
那個因為被拒絕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子,終究還是如愿嫁給了那個人;那個懵懂的青年,也終是明白了自己的心,娶了因他落淚的那個人。
看著他們對拜,看著他們同坐在那喜床之上,梵芩總有些恍惚,眼前恍若還是那一個窮追不舍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他們。時間,走的太快了。
這一日,梵芩又喝多了,也不知是在因這樁喜事高興,還是在放縱自己。
這一日,岑昱又再次感受到了梵芩的霸道,聽到了那句“對不起”,那個瞬間,岑昱的心,突然有些微的刺痛。
這是與梵芩的感同身受,他不知為何梵芩會突然如此,第二日早間再問,卻只得了一個“不記得了”的回答,一時也只當(dāng)她是想到了以前什么讓她心傷的往事,不再深究。
林尚寧與趙令儀的婚事圓滿結(jié)束,而身邊的瑯星與遲蘇,也已在岐星樓內(nèi)眾人的見證下完了婚,如今正是蜜里調(diào)油。梵芩在大乾的心事,算是全部了了。她想做的事也早已同岑昱說過,岑昱自是無有不應(yīng),全然按著她的喜好走。
四月里的天回暖明顯,這個天出行也再是適合不過。梵芩進(jìn)宮了,將自己要離開大乾隨岑昱回祁國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母后和兄嫂。
雖然早知這一日會到來,梵擎心內(nèi)還是有些郁結(jié),之前岑昱雖將自己的妹妹娶走,卻還是見得著面,如今這一走,再見可就不知是何時了,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而趙懷嵐顯然就比梵擎看起來要好得多,心內(nèi)早已看開,自己的女兒自己明白,只讓梵芩照顧好自己,又叮囑了岑昱一番,又讓梵芩記得傳信回來,就再無別話。
這個情形在梵芩眼中已是超出預(yù)料,但也放下心來,在宮中小住了幾日,又去向趙令儀等人辭了行,就回府收拾行囊準(zhǔn)備出發(fā)。
但早在她在宮中那幾日,岑昱就著人打點好了一切,不過一日,兩人乘上馬車正式作別這座住了幾個月的岑府,和旁邊那處代表大乾長公主榮耀的公主府。
本想悄然離去,也與眾人說過不需來送,卻沒成想梵擎還是親自出了宮,在十里亭處等候相送,梵芩也無奈,與岑昱攜手下車行至了亭中。
“哥哥怎的來了?”
一向沉穩(wěn)的帝王,今日卻莫名有些浮躁,顯然梵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卻也知那浮躁是為何而來。看著眼前已經(jīng)為人妻的妹妹,這幾個月都未曾有過的失落感突然襲來,那個會喊著“哥哥”向自己跑來的小女孩,原來已經(jīng)長那么大了......
“哥哥想來送送你,也帶著母后和你皇嫂的那份?!泵髅餍闹邢胝f的有許多,卻擇不出一句合適的,只好低頭輕笑一聲。
見狀岑昱跟梵芩說了一句“我在亭外等你”,就向梵擎行了個禮走出了亭子,站在外邊等候。梵芩心中莫名,不知岑昱怎會突然獨自走開。
卻只這兩個男子知道,昨日深夜兩人那場酣暢淋漓的切磋,那場男人之間的托付。岑昱立在亭外看著亭中兩人,忽而生出一種錯覺,仿佛那是惜合而并非梵擎,可惜合早已魂歸虛無,冥界也無半分他入了輪回的蹤跡。
思及此,岑昱笑著搖了搖頭,只道自己竟也會被迷惑,這不過是一個帶了帝王之氣,再過幾百年能修滿功德入仙界的凡人罷了......
世間最苦莫過于生離死別。梵擎雖知自己妹妹的離開是開心的,自己也知那是她對自由的期盼,不讓他們來送,就是為了不帶一絲留戀的走??删褪遣恢獮楹?,他想來送送,心中總有一種這次不來,就再也無法見到她的直覺,一向不撒謊的他,連今日的早朝都稱病罷了。
“哥哥罷了早朝,怕是那些臣子要猜測好一番了。”這個時辰梵擎出現(xiàn)在這,梵芩自然知曉她這哥哥罷朝了,卻是不知道梵擎稱病的事,只當(dāng)他未與朝臣解釋就跑了過來。
“只這一次。”梵擎像是保證一般。
瞧他這幅信誓旦旦的樣子,梵芩忍不住笑出了聲,緩著聲音道:“哥哥可從未這樣叛逆過,年少時都不見如此,一直是沉穩(wěn)如老頭,如今倒又為了我打破了!”
此言一出,梵擎也笑了,恍若又回到了年少時的那一幕。
那時梵芩只六歲,那段時日突然迷上了糖葫蘆,但宮中怎會有這些市井吃食,又因年紀(jì)小被護(hù)著不讓出宮。
彼時梵擎還差幾月出宮立府,依然住在長照宮,梵芩便跑到了長照宮內(nèi)癟著嘴一言不發(fā)。為何找大哥哥不找二哥哥?梵芩只能說那是就能看出這兩兄弟的性格差異,梵彥的長信宮鬧騰得很,梵擎的長照宮卻是安靜的如勤政殿一般,梵芩往這兒跑也是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跟梵彥去吵架。
對這個妹妹,梵擎算得上是無可奈何卻也將她護(hù)在了心里,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那會兒梵芩的表情實在是可憐的很,看的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得知了緣由后也是不知作何感想,但看著面前皺成一團(tuán)的小臉,什么話也沒說就轉(zhuǎn)身出了宮,還逃了先生的課和梵巍每日的查驗功課。再回來時已經(jīng)是夜深,那手臂上還多了一道傷。
出宮時因為想著快去快回,就只帶了貼身的近衛(wèi),哪知回宮路上如此不巧就遇到了刺客,幸而那近衛(wèi)有如神助一般將那些刺客都?xì)⒘藗€干凈,他也只受了點小傷,但那兩串糖葫蘆,卻是被護(hù)的極好,一顆果子都未掉落。
這個舉動自是遭到了梵巍和趙懷嵐因為擔(dān)心的怪責(zé),但當(dāng)梵擎看見自己妹妹拿著那兩串糖葫蘆時驚喜的表情,就覺得,不后悔。
那是梵擎長那么大以來頭一次做出如此叛逆之事,在此之前他未曾逃過一次文武先生的課,哪怕是病了都要堅持著,卻為了梵芩想要的兩串糖葫蘆,逃了。
這也是唯一一次,在那之后梵芩再也不敢去梵擎那使小性子,寧愿去梵彥那吵架打架都不愿再去,只因那次,她也嚇到了。
少年手臂上的鮮血,如糖葫蘆一樣紅,刺痛了她的眼睛,卻依舊裝作很驚喜的樣子,只為不負(fù)他的一番好心。
如今,少年已經(jīng)成為一國帝王,當(dāng)年因為吃不到糖葫蘆就癟嘴的小公主也成為了人妻,卻依舊出現(xiàn)了那么熟悉的一幕,還是那句“只這一次”。
世事變遷,不會變的永遠(yuǎn)都不會變,如梵芩,如梵擎。
終是到了離別之時,縱使再有不舍,也要笑著告別,此去經(jīng)年,只盼來日還能再見罷。
梵擎看著岑昱扶著梵芩上了馬車,又看著馬車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nèi),也不知站了多久。而在宮中最高的那處亭中,有兩位宮裝女子同樣在眺望著遠(yuǎn)方;在岐星樓的最高處,有一男子立在窗前,閉眸深思;在京都軍營中,將士們都未曾有動靜,面向城門的方向靜站;寧遠(yuǎn)將軍府中,趙令儀夫婦同樣立在廊下不發(fā)一語。
離別的愁緒似乎籠罩了整個京都,哪怕是沒有那亦或是哭哭啼啼亦或是杯酒言辭的場面,卻依舊是將一些人的心中籠上了難言的感覺。所有人都如梵擎一樣有同樣的感覺,以后大乾京都就再無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揮斥方遒的護(hù)國長公主了......
在京都百姓知曉他們的護(hù)國長公主,悄無聲息跟隨那祁國攝政王離了京之后,俱都是心內(nèi)感慨。后來有人偶爾路過長公主府,看著那扇緊閉著的大門,都會沉沉一嘆,他們總覺得,仿佛那個曾經(jīng)名震四國的護(hù)國長公主,就只是在這里匆匆的走了一遭而已,這兒不像她的家,而只是她的一個途中的落腳地......
而對于梵芩自己而言,心里卻如那日卸去旗云軍主將一般的松快,此后人生,該是快活了。
此去雖有目的之地,但梵芩與岑昱本就是抱著游玩的心態(tài),一路上慢慢悠悠的趕路,見到有趣的鎮(zhèn)子便停下待上一兩日,連帶著瑯星瑯月兩個人的心都玩野了不少,沒了在京都時的規(guī)規(guī)矩矩,瑯月更是比之前活潑了許多。
對了,遲蘇自也是跟著了,本來梵芩之前在他求親那日說的話就是考驗一番,并未想著讓遲蘇一直跟著她,也說了他與瑯星成親之后可以自由,想去哪便去哪。
哪知這兩人都是死心眼般跟在梵芩身邊,一個說在主子身邊呆習(xí)慣了,若要她離開絕對不愿,一個就說這么一行人定是要有個大夫跟在身邊好照應(yīng)的。夫妻倆一個比一個難纏,梵芩無奈便隨他們?nèi)チ?,只說他們想走時走就好,也算是給了個特權(quán)。
至于瑯月與煦衍,那日辛銘來過之后,也不知煦衍同瑯月說了些什么,第二日煦衍就跪在了梵芩面前求人了。
別人不知曉煦衍身份,梵芩可知曉,這么一個大魔頭跪在了自己面前,她被嚇了一跳,手里那只極為愛惜的茶杯都從手中滑落,還是岑昱給接住了,才不至于讓那個茶杯摔落在地。
嚇歸嚇,這求親梵芩自然是應(yīng)下,但也隱隱有些擔(dān)心這樁親,畢竟煦衍的身份在那,只好開門見山問了一番是不是真心的,又問若是日后瑯星壽命到了他該如何。
煦衍的回答倒也是讓梵芩心驚,他直說自己也是情竇初開,但此次是真心的不假,瑯月是一個凡人他也不在意,若是日后瑯月壽命到,他就再去尋她的下一世,總有一世兩人能一同老去一同入輪回,就不用再擔(dān)心這個問題了。
再看看身邊的岑昱,耳邊響起那句“永生永世”和“往后萬世”,梵芩心中不禁嘀咕他們這些大魔頭是不是都如此癡情,果然會法術(shù)能長生就是不一樣,連立誓都是數(shù)世,不像他們凡人只說此生此世......
他既然來求人了,自是早就跟瑯月說明白了得了她點頭的,梵芩也再沒什么好說好問的,應(yīng)承了下來,后又喚了瑯月來問,也得了準(zhǔn)信。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聘禮下了,婚事定在了六月十日,也就是在祁國之時了。
因著梵芩不喜累贅,所以一行人基本上算是輕裝出行,每每都是瞧準(zhǔn)時間剛好晚間在城鎮(zhèn)落腳住店,一路上也都是放松的很,去到哪兒也不曾去打擾那些地方官員,絲毫不像是權(quán)傾朝野的公主和王爺?shù)呐深^。
行了一月余,馬車由開始的兩輛變成了三輛,只因梵芩途中看中的一些有趣玩意兒那兩輛馬車空余的地兒都滿了......在此之前,瑯星瑯月從未覺得自家主子對逛街市有過那么濃厚的興趣,一時有些擔(dān)心他們到祁國之時,會不會后面跟了好幾輛放雜物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