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興一看寶玉和賈璉,雖以為兩人是施恩圖報,卻不敢怠慢,連忙快步搶出門外見禮:“冷子興見過璉二爺,見過寶二爺,兩位爺萬安!”
又轉向周瑞:“請岳父大人安?!?p> 周瑞揮揮手道:“罷了。今日出府公干,這才有機會請兩位爺?shù)侥愕昀镏更c指點。爺肯賞光來,這是天大的面子,快請進店里去,讓人上最好的茶?!?p> 冷子興忙笑道:“二位爺肯屈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炖镞呎?。”
一邊又吩咐店伙計:“把那大紅袍巖茶拿出來,燒滾開的水伺候著。”
寶玉前世玩賭石時,與一幫石友沒少去茶樓品茶把妹,倒也積累了不少沖茶泡茶的知識;這一世的寶玉又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自小耳濡目染,也是這方面的行家。
這時聽冷子興只讓人拿滾水伺候著,而不是直接去沖泡,知道這冷子興也是懂茶的人,看來也沒少做附庸風雅的事。
冷子興請眾人進店,又要讓到內室去奉茶。
寶玉又不是來品茶的,況且這小店想來也不會有真正的大紅袍,便直截了當?shù)木芙^了:
“茶就免了。來你這里,一來是要到貴店參觀參觀你收藏的寶貝,漲些見識;二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還望冷掌柜能不吝賜教。”
寶玉來這里是想了解有關玻璃的事情的。玻璃品在這時代雖不是古董,卻是堪比玉石的存在,這冷子興是從事古董玉石生意的,想必對玻璃行業(yè)會比較熟悉。
冷子興聞言忙道:“寶二爺您是謙謙君子,說話客氣。我和我岳丈,我們全家還不都是榮府的人,更不要說兩位爺剛搭救冷某于冤獄,我們感恩還來不及呢。
這小店就跟您自家的一樣,您盡管看,有什么中意的,我讓人包了送府上去;爺有啥想問的也盡管問,小的保證知無不言?!?p> 寶玉在店里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見店中陳列著一些字畫、瓷器、木雕、玉器等。一看這些玉器,賭過玉的寶玉就知道這些東西多半都不會太值錢。
想來也是,真正的寶貝也不會堂而皇之的擺在明面上,那樣只會招賊。有了好東西,他們自有行中的渠道和人脈,不愁賣不出去。
······
不過這些寶玉都不在意,引起寶玉注意的是架子上擺放的一些玻璃飾品,像玻璃水丞、花瓶、杯、碗、盒、念珠、風鈴、佩玉等,竟然還有不少。
聽鳳姐說這東西如何貴重,冷子興如何會有這么多?他從哪里搞到的?
寶玉拿起一件玻璃花瓶:“冷掌柜,你這些玻璃品······”
冷子興忙來到寶玉身邊,面露難色:“寶二爺,這個就算了吧?這不合您的身份?!?p> 寶玉拿著花瓶反復看了看:“嗯?怎么,這玩意兒這么尊貴?難不成你要拿它上貢給皇上?那爺?shù)纳矸菔堑土诵??!?p> 旁邊周瑞已經(jīng)怒喝出聲:“混賬東西,不識好歹的玩意兒!你一個破瓶子,二爺看上了是你的福分,還推三阻四的作甚。平素里看你做事還挺有章法,如何這時卻犯了糊涂。就你那東西,還上貢?做你娘的千秋大夢去吧!”
一邊又過來向寶玉賠罪:“二爺,他不會說話,您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我看您喜歡這玻璃器物兒,這好辦,一會兒讓人把這些全都打包給您送去,您慢慢把玩?!?p> 周瑞可是知道,這寶二爺是賈母的心頭肉,榮國府中的混世魔王,平時只對那些漂亮小姑娘有好臉色的。
自己在榮國府打拼了這么多年,如今時來運轉,被這位二爺看中,委以重任,正想好好表現(xiàn)一番,哪知這女婿平日里看著精明,關鍵時候卻被這點財貨迷了心竅,如何不急?
這時候什么也顧不得了,挺身而出,一力大包大攬,千萬不能因此惡了這位主子。
那冷子興在旁幾次要說話,無奈插不上嘴,待他丈人說完,這才開口道:“給二爺賠罪,是我沒有把話說清楚。我的意思是說這些玻璃器物兒太低檔了,配不上二爺?shù)纳矸?。?p> 冷子興邊說邊拿起手邊的一件藍色的玻璃水丞,指點著道:
“這件水丞是這里邊最好的一件東西。您看,這做工粗糙,色澤不均勻,玻璃中氣泡很多,而且,透明度太差了。這樣的東西,都是賣給那些家里有點錢,想要附庸風雅的富家子、俗人的。
像二爺您這樣的貴人,怎能用這樣的東西呢,內務府玻璃作出產(chǎn)的東西才配得上您哪。
對了,我這里還有一件小玩意兒,據(jù)說是西洋人的東西,后來流落到當鋪,我從當鋪里收來的。您若喜歡,就拿去賞玩。您等一下?!?p> 一邊說著,一邊去了內室,不一會兒,取了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子出來。
盒子外面刻著幾行字,打開看時,里面卻是一面巴掌大小、清澈透明的小玻璃,周圍用上好的紅木鑲嵌。
賈璉一見,微微皺眉道:“這卻也不見稀奇,咱們府里窗戶眼兒用的不都是這個?不過,放在別處卻也算是一件稀罕物兒了。”
寶玉知道賈璉說的不錯,,即便是西洋產(chǎn)的,榮府里也不缺這東西。
不過他相信冷子興作為行內人,不會拿一個簡單的玻璃片兒糊弄他,當下伸手把小玻璃拿起來。
手往上一抬,寶玉已是心下了然,放大鏡啊這是。
寶玉順手又拿起盒子,反過來去看上面刻的字,卻是一首五言詩,詩曰:
玻璃制為鏡,視遠已堪奇。
何來僾逮器,其名曰顯微。
能照小為大,物莫遁毫厘。
遠已莫可隱,細有鮮或遺。
我思水清喻,置而弗用之。
對寶玉而言,這當然沒什么稀奇的,但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新奇玩意兒。是的,新奇玩意兒而已。(1)
眼前這詩中所說的顯微鏡,顯然只是一個放大鏡,而非真正意義上的顯微鏡,但放大鏡已經(jīng)有了,顯微鏡離的還會遠嗎?
要知道,顯微鏡在生物學,特別是微生物學以至于現(xiàn)代醫(yī)學的發(fā)展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使人類認識到了另一個微觀世界,對于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的發(fā)展也是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然而這些,都發(fā)生在友邦。在這里,卻只是作為讓人大開眼界的奇技淫巧,甚至還被“我思水清喻,置而弗用之”。
身懷寶器而不自知的,其實又何止這一件事呢。
“嗐,想這些干嘛,我又不懂。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p> 寶玉微微一笑,不做多想,放下手中的檀木盒子,把玩著放大鏡道:“這倒是一件好東西。多謝你了。”
又拿起旁邊的玻璃水丞,道:“聽冷掌柜剛才的意思,這并不是宮中玻璃作的東西,那請問,這是哪里產(chǎn)的?肯定不是西洋人的作品吧?!?p> 冷子興忙回道:“不是,西洋人不做這種東西,他們做的都是玻璃板兒。這是山左省的顏神縣出產(chǎn)的。因為那邊都是民窯,而且高級匠師都被征調到宮里去了,再說也花不起那個錢,費不上那些工,所以出的東西品相、材質都不好,只是在富商和中下層官員中才有人買?!?p> 寶玉眼睛一亮:“你是說除了宮中玻璃廠,這顏神縣也能生產(chǎn)玻璃?”
冷子興笑了笑:“二爺有所不知,這顏神縣在前朝就是官營的琉璃作坊,也生產(chǎn)玻璃,只是因為生產(chǎn)的玻璃總不如琉璃漂亮,所以產(chǎn)的不多。
直到西洋人清凈透亮的玻璃過來,才知道玻璃原來可以做成這樣,做玻璃的才多了起來,只是不知為什么,一直不如西洋人做得好。
后來太上皇籌建玻璃作,除了請的兩個洋人做大師傅,別的全都是從顏神縣抽調的做玻璃的高手。連做玻璃的原料也多是從顏神縣調運過來。加上宮中有財力,可以精益求精,所以宮中出的都是好東西。
顏神縣那邊反而越來越差了,現(xiàn)在更有很多效益不好的工場只產(chǎn)料器。
料器就是玻璃棒或者玻璃瓦片,他們大批量的產(chǎn)出料器,賣給京中的料器加工商,加工商們雇人將料器重新融化,仿照宮中玻璃作的器形,制成各種器物,在京售賣。
雖然沒有宮中的精美,但因為外形仿制的像,價格又低廉,倒也有不少人買。我這里這些就有不少是這種二次加工成的東西?!?p> 寶玉又問:“既然有西洋人參與,那宮中為什么做不出西洋人一樣的平板玻璃?莫非是洋人藏了私?”
“這就不知道了。據(jù)說前后來了好幾批洋人,現(xiàn)在還有兩個在宮中做供奉呢,但就是做不出來。
也不是做不出來,而是做出來的平板玻璃一來不透亮,二來又薄又脆,只能做小塊的,一大了就不行。
后來干脆就不做平板玻璃了,主要做各種工藝品?;噬厦糠昴旯?jié)常拿來賞賜皇室人員和王公大臣?!?p> “宮中玻璃作的兩個洋人你認識嗎?”
“小人哪里有那能耐······”
“那顏神縣那邊你可有認識的人?”
“啊,這個······”冷子興看了看寶玉的臉:“那邊我倒是認識幾個人,他們有人專門負責來京販賣料器和成品器物,打過不少交道。”
“你去過嗎?”
“去過一次,前幾年回鄉(xiāng)時順路拜訪的,其地多山,難行得很。”
“哦,京中這些加工商又怎么懂得如何制作?“
“還是顏神縣啊,那邊日子難過,只要稍微多出一些銀子,大把的人愿意來謀生活?!?p> “這樣啊。那他們燒窯制玻璃,官府那邊不管嗎?需要什么手續(xù)?”
“這個倒沒人管,這又不像鹽鐵那樣是官府專營的,這就跟燒瓷的一樣,要開工場的話,在官府報備一下,拿了執(zhí)照就成。二爺,您這是?”
寶玉笑了笑,不理他的話,轉而關心起了冷子興的媳婦的事情:“我問你,你家里也在府上呢吧,現(xiàn)在干什么活呢?”
冷子興猛然聽到寶玉轉了話題,竟關心起了家里人,愣了愣神,心說:“這位爺,這是什么意思?”
······
這冷子興的媳婦閨名叫做周秀,冷子興私下里都是稱呼秀兒的,是個頗有姿色的女子,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育有一兒一女。
這時正在家里喂小兒子吃飯呢,冷不防就猛然打了兩個噴嚏,孩子受驚,狠咬了一口,疼的臉都抽抽了。
周秀放下孩子,一邊揉著一邊低語:“疼死了!這沒良心的,這時候還惦念著奴家!哼,想得倒美,沒收藏、沒推薦、沒打賞,還不給評論的人,想都別想!”
······
各位讀者老爺,賞口飯吧!咱和她不一樣,只要有推薦,有收藏,有評論,怎么樣都行,額,額。???(?Ж????????????)
······
?。?)關于《詠顯微鏡》一詩:
在這里說一下前文中提到的《詠顯微鏡》一詩,這首詩是乾*隆所做,這放大鏡也是真實存在的,這詩就刻在裝放大鏡的盒子上,作者菌只是借用而已。
不過這不代表書中的就是那一件,也不代表書中的時代是我大*清,更不代表書中的皇帝是所謂的十全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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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在楔子中已經(jīng)交代了,這是一個演化而出的紅樓世界,而不是現(xiàn)實歷史的平行世界。
本書是架空在《紅樓夢》的基礎之上的,而《紅樓夢》本身就是架空歷史類(要不怎么說曹公偉大呢,人那時候就寫架空了)。
作者菌在寫作時既要尊重原著,還要自己有所發(fā)揮,問題是,曹公書中自相矛盾的地方有很多。
比如好多人的年齡前后不一致,有些地方就只能模糊處理;
有的則是借鑒好幾個朝代,比如官場的官職、比如服飾、比如生活、語言等方面的一些細節(jié),畢竟原著就是如此。
所以各位大大千萬不要對號入座,別拿現(xiàn)實中的歷史朝代挑毛病,對不上號嘛。
當然還有一個問題,紅樓原著對時代背景交代的太模糊,所以本書還要架構一個具體的時代背景。
作者菌把時間選定在西歷1720年,這時西方工業(yè)革命還沒開始,但最原始的蒸汽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現(xiàn)實歷史中,1712年英國人湯姆斯·鈕可門就已經(jīng)獲得了稍加改進的蒸汽機的專利權,瓦特于1769年改良成功,單動式蒸汽機出現(xiàn))。
書中的朝代和各個國家都是架空的,但世界發(fā)展的大格局,大趨勢又有跡可循,不必專門花筆墨去介紹背景。如此,作者菌寫作時相對容易了一些,讀者大大們看書時也能更好的理解和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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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前面說,乾*隆所吟詠的其實是一件放大鏡,而不是顯微鏡。
其實這時真正的顯微鏡已經(jīng)傳入中國,顯微鏡的名稱也已固定下來。
清初李漁在其小說《十二樓·夏宜樓》中寫道:
“大似金錢,下有三足,以極微、極細之物,置于三足之中,從上視之,即變?yōu)闃O宏、極巨。
蟣虱之屬,幾類犬羊;蚊虻之屬,有同鸛鶴;并蟣虱身上之毛,蚊虻翼邊之彩,都覺得根根可數(shù),歷歷可觀,所以叫作顯微,以其能顯至微之物而使之光明較著也”。
清初的光學儀器制造家孫云球(1628年—1662年)在其著作《鏡史》中也對顯微鏡有所描述:
“鏡用俯視,以極微細之物,置三足之中。視醯雞頭尾了然,視疥蟲毛足畢現(xiàn),蚊蟁宛如燕雀,蟻虱幾類兔猿。
博物者不特知所未知,信乎見所未見?!?p> 由此可見,真正的顯微鏡這時候已經(jīng)傳到中國,可惜十全老人竟沒見到,以為此普通放大鏡就是顯微鏡,還堂而皇之的賦打油詩吟詠之,說什么“我思水清喻,棄而弗用之”,徒惹人笑。
本來主流社會、士大夫之流就將其視為奇技淫巧,只當作把玩之物,而像孫云球這樣的人在當時又不被主流社會所重視,這位大皇帝此詩一出,直接就斷絕了顯微鏡在天朝用于科學研究的前途。
如果說望遠鏡的出現(xiàn)改變了人類對宇宙的認識,那么顯微鏡的出現(xiàn)則將人類帶入了細胞時代、微觀時代。
然而,與中國近代科學的大命運相似,顯微鏡的傳入并沒有使中國憑借西學東漸之風完成近代科學革命,它在中國近代醫(yī)學與生命科學中的真正使命直到民國時代才得以完成,晚了一二百年。
在其他方面,天文、歷法、數(shù)學、醫(yī)學、西洋軍器、鐘表等種種當時世界領先的科學技術,得益于當時西洋傳教士的影響,也紛紛傳入了中國,但當時朝廷的態(tài)度卻是耐人尋味的。
康*熙說的是,“天文歷算,為王朝定鼎制歷之所需;西洋銃炮軍器,為護衛(wèi)百年之國祚之所需;鐘表器物,則為圣躬賞玩之所需。”而除此之外的思想和學術,“禁之可也,免得多事”。
甚至直接在《四庫全書·總目》中明文刊載:“歐羅巴人天文推算之密,工匠制作之巧,實逾前古。其議論夸詐遷怪,亦為異端之尤。國朝節(jié)取其技能,而禁傳其學術,具存深意?!?p> “異端之尤,禁傳之”,這是大*清自康*熙以來,對待西方科學技術的態(tài)度。在這種態(tài)度下,怎么可能將西方科學技術傳遞到民間,發(fā)揚光大,從而發(fā)展本國的現(xiàn)代科學事業(yè)。
好容易建個玻璃作坊,還是生產(chǎn)各種奇珍異玩,漂亮的瓶瓶罐罐、鼻煙壺等層出不窮,如此竟還被有些人吹爆,說什么此時的玻璃生產(chǎn)如何鼎盛,技藝如何發(fā)達,呵。
當康*熙將西方科學技術作為自己的專有之物沾沾自喜時,世界上其它國家的統(tǒng)治者,卻先后建立了推廣科學技術教育和研發(fā)的科學院:
1666年,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成立了皇家科學院;1727年,俄國彼得大帝設立了彼得堡科學院;1739年,瑞典設立了皇家科學院……
因此,當隨后歐洲各國掀起工業(yè)革命的浪潮時,中國卻在康*乾盛世的泡沫里逐漸衰退。
此后百余年奇恥大辱,其實早在此時就已經(jīng)埋下了根苗。
悲也!恨也!豈不欲改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