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李世民意識到,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身高還沒到自己的下巴。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李二腦補出了這樣的一幕。
一個多智近妖,卻又秉性純良的小娃娃,為了家庭和睦,為了掩飾兄長的平凡,不得不將自己偽裝成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忍受著本不該他承受的一切。
而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兄長,讓自己的兄長能夠活的沒心沒肺一些。
這應該就是杜荷為何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原因吧,因為實在沒有辦法了,兄長太不爭氣,所以他才會站出來,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族的重擔。
這樣的一個小屁孩,自己跟他置氣有必要么?
杜荷哪知道李世民會自動腦補出如此復雜的劇情,這會兒正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命運的宣判呢,卻聽到李二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好了,你也別委屈了,朕只是讓你說實話,又沒說真要把你怎么樣。”
“???陛下……”
“以后沒人的時候就叫聲李叔叔吧,我與你父雖為君臣,卻也是摯友,你叫一聲李叔叔也沒什么錯?!?p> 欸?什么情況這是!
杜荷有些懵,咋自己賣個慘李二就態(tài)度大變了呢。
是同情心泛濫,還是只要你過的比我好,我就受不了?
這帝王心術還真是難琢磨。
見杜荷一直在發(fā)呆,李世民佯怒道:“怎么,不想叫?”
“呃……,沒有,李,李叔叔?!?p> 按照實際年齡,杜荷在穿越之前也有三十好幾了,跟李二現在的年齡相差并不大,這一聲叔叫的,真·莫名羞恥。
李二卻是一陣哈哈大笑,對著杜荷招了招手:“過來坐,跟朕好好聊聊?!?p> 杜荷老老實實的跟著李世民走到一邊的軟塌旁,按照他的要求坐下,一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李世民坐在軟塌的另一邊,認真的打量起杜荷。
你別說,這一看還真有點老丈人看女婿的感覺,論才華,這小子文采斐然,只比自己這個皇帝差了那么一丟丟;論長相,長安城年輕一代里面也算得上數一數二;論家世……,這個就不用說了。
反正只要拋開這小子時不時的不靠譜,偶爾會把自己氣個半死之類,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簡直就是給皇室量身定做的女婿模板。
“知道朕為什么會派你大哥去利州么?”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杜荷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陛下總不會是因為那兩千貫錢吧?”
“哼!”提到兩千貫錢,李二就有些手癢,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么,這次漠北大雪,朕能動用的錢財只有區(qū)區(qū)五萬貫,你敢相信,偌大的國家,國庫里面竟然只有不足十萬貫的存銀么?”
杜荷很想說,那不是還有五萬貫么。
但考慮到李二的喜怒無常,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遲疑著說道:“李叔叔,小侄當時不是不知道么,要不……那兩千貫還算我跟您借的?”
“朕還沒有那么小氣,區(qū)區(qū)兩千貫錢還不會放在眼里。”李二擺了擺手,很是大氣,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杜荷則是稍稍松了口氣,誰跟錢都沒有仇,不用還了更好。
別說什么為了兩千貫臉面都不要了。
在要錢和要臉的問題上,杜荷從來都是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否則他也不用費勁吧啦冒著被砍頭的風險去忽悠李世民。
只是,杜荷這一口氣還沒吐完,李二又開口道:“杜荷,朕打算將你兄長調去藍田縣出任縣令一職,你覺得如何?”
杜荷一聽就急了,李叔叔也不叫了,站起來道:“那,那不行啊,陛下,要不還是讓我哥去利州吧?!?p> 李世民皺眉狐疑道:“為什么?利州本是窮鄉(xiāng)僻壤,為何一定要讓你兄長去利州?”
杜荷猶豫了片刻,終是決定實話實說,畢竟糖霜的事情是瞞不住的,早晚都會被李二知道。
“那個……”
“什么這個那個的,到底怎么回事,說?!?p> 杜荷飛快點頭:“李叔叔容稟,小侄這不是前幾天一不小心研究出來糖霜的制作方法了么,能把成本壓縮到一百多文錢一斤。所以……就,就想讓我哥去那邊打個前站,也好多搞一點糖回來賣。”
又是一不小心,上次的馬蹄鐵也是一不小心,桌椅同樣是一不小心,現在糖霜的批量生產之法,還是一不小心。
忽悠朕上癮了是吧!
怪不得這小子一直不聲不響的,寧肯背黑禍也不來找朕道歉,原來是在將計就計。
李世民很沒形象的翻了個白眼:“武家兄弟你打算怎么解決,利州可是他們武家的地頭,你兄長去了豈能占得了便宜?!?p> “武家兄弟很通情達理的,前幾天處默、懷玉、段瓚去跟他們聊了聊,我們現在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了?!倍藕梢贿厯蠐项^,一邊絞盡腦汁的想借口,眼珠子轉的都快要從眼眶里飛出去了。
李世民險些氣笑了:“用斧頭去談的吧?還以‘德’服人對不對!”
杜荷目瞪狗呆:“李叔叔您都知道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
在此之前他只是知道武家兄弟被紈绔們揍了,但卻不知道為什么。
現在把前因后果一聯系,好家伙,敢情是杜荷這小子用糖霜把紈绔們一網打盡了,所以這幫小家伙才會如此賣力。
想想也是,一貫五一斤的糖霜,成本才……。
“杜荷,你剛剛說糖霜成本是多少,一百多文?”
“昂。”看著勃然變色的李二,杜荷有點緊張。
李世民卻是手腳冰涼,渾身哆嗦,一百多文錢一斤的糖被賣一千五百文,這簡直就是暴利啊,每賣出一斤凈賺至少一貫,一萬斤就是一萬貫,十萬斤就是十萬貫……。
十萬斤糖霜能不能賣出去?
李世民覺得應該還是沒問題的,就算在大唐境內消化不了,這不是還能出口創(chuàng)匯么。
只是,朕這個大唐皇帝都快要窮瘋了,這幫紈绔子卻在大肆斂財……,你有考慮過朕的感受嗎!
李世民越想越氣,拍桌道:“杜荷,一百多文錢的東西,你竟敢賣到一貫五一斤?”
杜荷一愣,委屈道:“李叔叔,我們的糖霜還沒開始賣呢,賣一貫五的是華觴閣,我們那個最多不會超過五百文?!?p> 房內瞬間變的落針可聞。
李世民與杜荷大眼瞪小眼的看著。
借用比較現代的話說就是……尷尬的一逼。
好在關鍵時刻老太監(jiān)鴻禎回來了,同行的還有長孫皇后、楊妃娘娘,以及一大幫子看熱鬧的皇子皇女,比如跟在某某公主以及身后的兩上小屁孩,比如跟李世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少年小帥哥,比如板上釘釘的小十七李怡,反正只要是閑著沒事的,這會兒都跟著來了。
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這些人一同帶回來的兩車緤花,滿滿的堆了兩車,看著不少,實則也就百來斤的份量。
杜荷為掩飾尷尬,忙著此借此機會跟長孫皇后和楊妃等人見禮:“外臣杜荷,見過兩位娘娘,見過幾位殿下?!?p> “哼!”小十七李怡頭仰的高高的,不可一世,莫名心虛。
李世民微微一笑,擺擺手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免了吧?!?p> 杜荷差點一頭扎進御書房的地磚里去。
什么自家人,誰跟誰是自家人。
小爺就知道,李世民今天對自己態(tài)度大變一定有原因。
現在狐貍尾巴了終于露出來了,他就是貪圖小爺的美色,想要占小爺的便宜。
可話說回來,你家閨女除了長樂一個個都什么樣,你這個當爹的心里沒點……數么?
早夭的早夭,偷人的偷人,改嫁的改嫁,正常人誰受得了這個!
長孫皇后目光一滯,帶著詢問看向李二:你都說了?
李世民不著痕跡的微微搖頭:沒說,但是跑不了。
這對大唐絕佳的夫妻檔配合好到無以復加,眼神一對,連語言上的溝通都沒有,就把事情給聊透了。
楊妃雖然不知道李世民唱的哪一出兒,但也配合的不錯,笑吟吟的打量杜荷一眼,以手虛托:“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長安新秀杜荷,快點平身吧。”
“諾!”杜荷并不知道說話的是誰,但看她站的位置估么著在宮里地位不低。
至于長孫皇后,杜荷同樣是第一次見,不過這位氣質非同一般,倒是十分好認,打眼一瞅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杜荷,聽鴻禎說,你想用緤花制冬衣?”招呼打完了,長孫皇后帶著長輩溫和的笑容對杜荷問道。
杜荷看了看李世民,有些想不明白,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夫妻倆,差別怎么這么大呢,
看看人家皇后娘娘,說話多和氣,哪像你,聊天就跟要吃人似的。
“回娘娘的話,緤花的確可以制成冬衣,不過,眼下紡制棉線肯定是來不及了,所以最好是把緤花當成絲綿來使用,填充到衣物的夾層中御寒?!?p> 用緤花填充衣物夾層,這可行么?
長孫皇后不是很確定,但也沒有質疑杜荷,微微一笑說道:“既如此,外面本宮帶來了兩車緤花,你且看看是否合用吧?!?p> 杜荷來到外面,從車上抓起兩顆棉團用手撕扯幾下,弄了些棉絮下來。
說實話,他最多就是小時候看過一次人家彈棉花,哪里知道這些棉花合用不合用。
不過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舉個栗子,就像在后世寫網文,你管它什么張力、劇情、節(jié)湊……,反正打開Word就是干,訂閱不夠字數來湊。
放在大唐也是一樣,皇宮里面宮女太監(jiān)一大堆,扯棉絮這種事情就算一人薅一把也能薅出十斤八斤來。
至于彈棉花,禁軍不是有弓么?拿來彈就是了。
看了一眼御書房前面李二那一家子,最后杜荷與正在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小十七對視一眼,上前說道:“幫我找?guī)讉€宮女太監(jiān),讓他們來扯棉絮,另外,再安排人去找兩張弓,越軟越好?!?p> “你敢指使本公主?”李怡一滯,杏目圓瞪。
這家伙臉皮怎么這么厚,上次都把本公主氣哭了,這次竟然還有臉來要求這要求那?
杜荷不語,淡淡的瞥了一眼她腰間掛著的熏香球。
“你……”
熏香球可是好不容易跟老頭子那兒求來的,結果沒想到上次一時大意輸給了杜荷,現在苦主近在眼前,讓李怡很是窘迫,生怕他開口跟自己要回去,怒哼一聲,跺腳道:“等著!”
杜荷無所謂的慫慫肩膀,等就等唄。
小丫頭片子,小爺就要把你往死里得罪,你越是生氣小爺就越開心。
順便偷眼打量一下李二,看到沒有,我跟你閨女不合,你可千萬別亂點鴛鴦譜。
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幾個正當值的宮女和太監(jiān)便被叫來了,按照杜荷的吩咐開始扯棉絮、撥棉籽。
另外兩個穿著鎧甲的禁軍士卒也被叫進了院子,各自提著一張大弓,傻夫夫的東張西望,滿臉的莫名其妙。
長孫皇后和楊妃起初倒是能看懂一些,扯棉絮與撥蠶絲差不多,可是弓又是用來干什么的。
看了半晌,直到杜荷讓人把扯成絮狀的棉花鋪平,然后讓那兩個禁軍用弓弦有有一下沒一下的彈時,李二的兩個大小老婆徹底懵了。
這什么情況?鬧哪樣呢這是。
李世民同樣表情呆滯,戰(zhàn)場上殺敵的家伙,還能干這個?
算了,還是看著吧,瞅著這小子有板有眼的樣子似乎不像有假。
一群天潢貴胄,傻夫夫的看著杜荷帶著宮女太監(jiān)加禁軍賣力的表演,正所謂人多力量大,不到小半個時辰,皇宮御用的裁縫手中,出現了一件足有半寸厚的棉大衣。
款式請參考劉天王同款。
深藍色的粗布面料雖然不怎么好看,但勝在結實,密密匝匝的針腳顯示出裁縫的職業(yè)素養(yǎng)。
而最重要的是,這大衣價格讓李二很很舒適,成本價,四百五十文,是現階段戶部采購綿衣的四分之一。
一群人圍著天王同款式的軍大衣左看右看,誰也無法確定這東西到底有沒有用處,最后還偉大的皇帝陛下不顧個人形象,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將新鮮出爐的天王同款套在了身上。
然后,僅用了不到一刻的時間,豆大的汗珠便從某皇帝的頭上滾了下來,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一個字,熱。
兩上字,真熱。
看著李世民熱到慘不忍睹的樣子,眾皇親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原來,緤花真的可以用來御寒。
滿頭大汗李世民看看正在與小十七較勁的杜荷,突然就想扒開他的腦子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東西,他怎么就能想到緤花可以用來代替絲綿的?
搖搖頭,把一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從腦子里甩出去,李世民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響起:“來人,宣長孫無忌、房玄齡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