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I'M GONNA LOSE YOU

　　楊寄柔從王信家里出來，只帶了一個大行李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原來她的東西只有這么少的一箱子。

　　楊寄柔到王府酒店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大堂里像宮殿一般的長樓梯上看不到客人停駐，這是她第一次來這里——準確地說——這是她第一次來五星酒店，門童看她踟躕不前，趕忙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引領去禮賓臺，楊寄柔擺擺手，“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來接我的朋友，謝謝?！?p>　　幾分鐘之后，一個女孩子笑盈盈地朝她走過來，一把接過她手里的行李箱；

　　“寄柔老師您好，我是陸老師的執(zhí)行經(jīng)紀，你叫我果果就行?！?p>　　“您好，辛苦了，請問陸老師現(xiàn)在在上面嗎？”楊寄柔小心翼翼地問；

　　“陸老師不在這邊，他下午在這邊定妝來著，結束后就先回去了，他讓我留下來接您；”果果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囑咐道：“陸老師讓您放心住下，這邊的房間劇組原本就給他訂了一個月，說是方便陸老師參加圍讀和劇創(chuàng)，但其實他家離這很近，而且他也不習慣住酒店。”

　　楊寄柔沒再說什么，默默地跟在果果身后來到房間。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昨天在思忖了一夜之后臨時決定要離開王信，還沒想好應該去哪里，今天就從天而降一個如此豪華的“收容所”，這不是幸運之神眷顧，還能是什么呢？

　　原因只不過是陸北陽隨口問她住在哪里，后天圍讀可以順路接上她一起到現(xiàn)場，她說自己還沒找到合適的房子，就這樣陸北陽便給她安排了現(xiàn)在的住所。

　　不同于楊寄柔，陸北陽的經(jīng)紀人露露在聽說這件事之后，瞬間提起了萬分警惕，第二天的圍讀會，她破例親自來到現(xiàn)場。陸北陽早先就對露露說，同劇組有個新人，資質(zhì)不錯，難得雖不是科班出身，戲也不拖后腿，他希望露露能盡快來親自見一見，如果能簽到自己門下那更是再好不過了；露露聽了也沒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帶的藝人是什么品行，特別是這位路老師，平日里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談戀愛；藝人們一旦忙起來會異常辛苦，幾乎連續(xù)兩三個月每天都要枕戈待旦，一刻都不得清閑，他們普遍壓力很大，也各自都有著自己獨有的解壓辦法，有的喜歡極限運動，有的熱衷海島生活，可這位路老師，單單沉迷于談戀愛。

　　露露來之前先給陸北陽打了個電話探探口風。

　　“聽果果說，你把劇組給你安排的酒店借給了別人？”

　　“嗯，本來我也不想住，我從家到王府開車也就十分鐘?！?p>　　“那個女孩什么情況？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嗎？”

　　“剛分手，還沒找房子，下個月就進組了，這半個月要集中圍讀劇創(chuàng)，她哪有時間找房子，我想著讓她專心準備?！?p>　　“陸老師真是照顧新人呢，你這是在乎新戲，還是在乎……”

　　還沒等露露說完，陸北陽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他倒不是脾氣差，只是他已經(jīng)猜到了露露要陰陽怪氣的話，無非就是些擠兌自己“改不掉男人劣根性”的難聽話；上一次露露說的是：那么多新人女演員想破了腦袋都不知道怎么能搭上當紅明星抄點緋聞，賺點熱度，一個個恨不得泡導演曲線救國，咱們陸老師到好，心系全天下的女孩子，年底金鷹節(jié)不給你搬個男菩薩獎項，我都要去評委會說道說道。

　　陸北陽回想起這些話，腦子里像是被灌了二兩龍膽草，大腦神經(jīng)都被苦得閃著綠光。

　　“刻??！”他嘴里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其實也不是露露對所有女演員都心存偏見，只是她從業(yè)這幾年見過太多“自我獻祭”的新人了；有一次在一個電影投資局上有兩個做實業(yè)的老板，身價都是幾十億，對影視行業(yè)一竅不通，只是把投資電影當作買基金一般對待；那天露露身邊坐著一個漂亮姑娘，穿得很得體，剛開始也是安安靜靜的，后來聽別人介紹才知道是演員，父親是在鄂爾多斯開礦的富豪，自己也是國內(nèi)知名藝術類名校畢業(yè)，露露看她有些面熟，悄悄拿出手機百度一下，才知道原來是演過上星衛(wèi)視播出的電視劇里的女二。在露露眼中，這種類型的演員應該已經(jīng)不屑于自我獻祭了，家里堆著金山銀山，怎么可能還會為了一小堆鐵礦石賤賣了自己。酒過三巡之后，這位富二代女演員已經(jīng)悄然換到了實業(yè)老板身邊，露露看著她笑靨如花，跟老板推杯換盞，跟剛才那個清淡如水的她儼然判若兩人。

　　露露剛開始想不明白，她這樣巴結一個投資電影的老板會有什么用，后來在這個電影的發(fā)布會上，她看到這位女演員站在主創(chuàng)席位，露露抓著一個片方的人問：

　　“站在最右邊那個女演員什么番？”

　　“她？她沒番，一個資方插進來的?！?p>　　從那次以后露露的行業(yè)視野更寬廣了，對這位上位成功的女演員，她一點鄙夷都沒有，反倒是有點敬佩，這位女演員背后像是平地而起了一個好萊塢，整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夢想”的光；如果行業(yè)里有年度最佳夢想代言人，露露一定要給她提名，那些家境沒那么好的藝人們，一個個都在努力拼搏著，嘴里也無一例外喊著“為了夢想”，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什么狗屁夢想，無非是名利；而眼下這位，夢想在她嘴里，竟然顯得單純多了；露露實在想不出來，除了夢想以外，還有什么原因能讓這個富二代女演員賤賣了自己，如果是為了出名，那就索性甩點人民幣，多走幾趟紅毯，多發(fā)幾篇通稿，曝光肯定要比現(xiàn)在高；要說是圖利，那她更應該接手家里的礦產(chǎn)，哪怕是拿著家里的零錢自己創(chuàng)業(yè)，也是要比現(xiàn)在賺的多。

　　但露露最討厭一種演員——在劇組里的自我獻祭：要么就巴結著導演，要么巴結著制片人，再或者巴結主演，這些演員的目的很單純——想要更多的戲份，你要么這部戲給我加，要么下部戲給我留角色，這種演員實在是讓人厭煩。所以露露每次都在陸北陽進組之前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第一，與異性保持距離；第二，不要在工作人員面前發(fā)火；第三，手機一定要自己保管。

　　露露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一會兒見到陸北陽，第一要事就是要把這三點囑咐再啰嗦一遍，讓他深深記住，然后再收拾那個“新女友”的爛攤子。她來之前，心里大體已經(jīng)刻畫出了楊寄柔的小像——活潑可愛、伶牙俐齒、俏皮的可人兒；因為這副人物小像，幾乎已經(jīng)覆蓋住了陸北陽的歷屆女友，眼下陸北陽一個接著一個電話地催自己來見她，想必是這位新女友在一旁施壓了，可能還會在枕邊吹風，這類姑娘露露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她索性來一趟，給這新女友打一針熔膠劑，以便日后陸北陽對她失去了興趣，露露也更容易清理一些。

　　會議室里已經(jīng)黑壓壓地坐滿了人，導演和制片人各自坐在圓桌的兩邊，熱絡地跟身邊的人聊著天，露露隨手把自己的手袋放在導演身邊的椅子上，隨后又拉了椅子，坐在導演的身后。

　　“哎？露露今天你怎么親自過來了？”坐在對面的制片人看到她驚訝地問道；

　　“第一次圍讀，我來跟一下，陸老師這兩天有點不舒服，我擔心他狀態(tài)?！甭堵稄娜莸鼗卮?，說完她四顧環(huán)視，想看看那個名叫“楊寄柔”的女孩在哪，正在找著，便聽到之人說：

　　“寄柔，這邊，來，你坐我邊上吧?！敝破讼蜷L桌的尾端方向擺擺手，一個纖瘦的女生抱著兩本劇本和筆記小心翼翼地挪了過來。

　　露露仔細打量了一番，個子不算高挑，長相清冷，單看五官說不上哪里出挑，可是拼湊在一起卻很合適，大小適中，位置妥當；她臉上沒什么妝，發(fā)型也是隨手扎的馬尾，看不出什么設計；衣服是簡單的白色T恤和襯衫外套；從頭看到腳，如果非要讓露露找出一個詞來形容，她只能想出“寡淡”，寡淡到像是個晶瑩剔透的冰雕品一般。

　　沒過一會兒，陸北陽帶著助理走了進來，露露抬手示意他自己的位置。陸北陽來到她面前，當著大家的面半開玩笑地給她深深鞠了一躬；

　　“這是多不放心我，還驚動您跑一趟？”陸北陽一邊問一邊坐在了導演身邊，又對導演說：“導演，你今天稍微有個皺眉，露露都會覺得是我的錯?！?p>　　導演笑著回應：“那我今天可得笑口常開，這么大的罪過我可擔不起?！?p>　　露露也沒聽他胡扯，她還是在看著坐在對面的楊寄柔，她臉上一點波瀾也沒有；等待開始的這段時間里，不是低頭翻著劇本，就是目光放空的看著某個地方，一動不動，仿佛她是從另外的世界忽然被臨時借調(diào)過來充數(shù)的npc。

　　5個小時的圍讀順利結束了，前十集的劇本很快就被大家消化了，導演簡單地調(diào)整了幾處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其余的部分都沒什么大問題；劇中男主陸北陽是有點固執(zhí)但生性多情的公子哥，女主是無意組隊共進退的英姿颯爽女少俠，楊寄柔是男主舉世聞名前的青梅竹馬，為男主默默奉獻一生之后又自告奮勇祭天保眾生。露露看了一場楊寄柔告別陸北陽的送別戲，楊寄柔臺詞的邏輯重音準確，吐字歸音也挑不出毛病，而且情緒帶入非常快，共情能力也非常強，有幾處詞還沒出口，眼淚就簌簌地落了下來。露露想起陸北陽之前說她不是科班出身，她就更感慨這孩子的專業(yè)能力著實令人驚嘆；結束之后她刻意地往楊寄柔身邊湊了湊，她瞟到了楊寄柔的腳本上密密麻麻地坐了注腳，不同的地方還貼好了便簽，應該是提前做了“人物動機回顧”。是個好演員——露露心里想著。

　　結束之后，露露讓陸北陽的助理約楊寄柔到酒店的咖啡館等她，楊寄柔大概五六分鐘之后就來了，看到露露的時候，她還沒有明白這是一個什么場面，讓楊寄柔有些尷尬，還好露露直接開門見山：

　　“北陽經(jīng)常跟我提起你，說你資質(zhì)好，一直勸我簽你做藝人；我沒來之前以為你們是在談戀愛……”

　　“沒有、沒有，我們真的沒有，陸老師只是很照顧我而已?！睏罴娜徇B忙辯解，一連吐出三個否定，生怕被眼前這位經(jīng)紀人誤會成是個狐媚的人；

　　“我知道，我看到你本人就知道了，你不是他喜歡的型?！?p>　　“對、對、對，他喜歡那種……”楊寄柔剛想說路北陽喜歡組里另一個女演員那種小巧伶俐的款，可剛一開口，就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

　　“算了，不說他了，他的問題也不是一兩句就能解決的；咱們談談你吧，你有沒有興趣把經(jīng)紀約簽到我這？”露露直接問了最核心的問題；

　　“我……我其實很高興陸老師向您推薦我，但我……”楊寄柔支支吾吾地；

　　“我先說我這邊的條件吧，簽了之后，我會親自帶你；但年限不能低于5年，你可以去外面打聽一下，其他公司肯定都是10年約，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我也沒打算要賺你的解約費?！?p>　　“不是這方面的顧慮，我是覺得我沒有什么優(yōu)勢，我怕會讓您和陸老師失望?！睏罴娜嵴f完默默地低下了頭，她怕被對方看到自己卑微的樣子。

　　“你不用有這么大的心里壓力，經(jīng)紀人簽藝人就像投資一樣，你就無需幫著賭徒計算得失了，你也可以回去再想想，進組前給我答復。”

　　楊寄柔走出咖啡廳的時候，人還是有點懵的，她心里竟然盤算著，老人口中說的“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好像是真的有幾分道理，短短的兩天時間，她的人生好像被強行地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她正想著，抬頭卻看到陸北陽站在大堂一角，看到她便疾步走了過來。

　　“她是為難你了嗎？”

　　“?。俊睏罴娜岜凰麊柕貌恢?，“誰？”

　　“秦子露，我經(jīng)紀人?！?p>　　“哦，沒有，露露姐說想簽我。”楊寄柔小聲回答到；

　　聽到自己的建議終于被露露采納，陸北陽心里忽然感到雀躍，像個小孩子一般拿到了重要的嘉獎，他恨不得繞場炫耀一圈，可想到眼前還站著楊寄柔，他只是開心地笑了笑，然后輕輕地抱了一下楊寄柔，“恭喜，你好好考慮，露露是個不錯的選擇?！?p>　　“楊寄柔！”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楊寄柔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王信拎著一個紙袋子，站在離他們大概5米遠的地方。

　　陸北陽沒有注意那個人是什么樣的神情，也沒心情認識她的朋友，他拍了拍楊寄柔的肩膀，說了句“明天見”就朝著另一側(cè)離開了。楊寄柔呆站在原地，看著遠處也一動不動的王信，不知道該做點什么。他們就這樣面對面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大概過了三分鐘的樣子，楊寄柔手機叮的一聲，王信的短信傳了過來，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我是要失去你了嗎？”

　　她看著短信，反復地看了又看，他是要失去我了嗎？他從哪一刻失去我？是現(xiàn)在嗎？不，他問的是我要離開他嗎？我為什么要離開他？對，我是想過要離開他！那原因呢？我不愛他了嗎？不是的，那是為什么？他為什么會失去我？

　　哦，對了，是他不愛我。

　　楊寄柔想明白了以后，她想抬起頭最后一次問王信，她想的這些都是正確的嗎？

　　可眼前已經(jīng)看不到王信了。

　　結束了，I‘ve also lost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