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裴晏之
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夜,隨著日軍槍聲響起,盧溝橋事變,戰(zhàn)火染紅了那大半的天,全國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而此時尚未受到戰(zhàn)火波及的縣城,則如往日一般,一片祥和。他們天真地認(rèn)為這兒的防守堅固,永不會有城破的那一日。城破無非是杞人憂天,想到這兒,他們就心安理得地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毫無防備,安遠(yuǎn)縣城亦是如此。
戲臺上仍咿咿呀呀地唱著《桃花扇》。
一場戲,青衣水袖忽起忽落,雙目時嗔?xí)r怒,舒展的一彎新月時又皺起,并唱著那引人落淚的詞。
戲上一人唱罷一人登場,只是不知這戲里戲外唱著是誰的悲歡誰的離合。
裴晏之唱完那最后的一曲詞,鑼鼓急速的敲響幾下隨后漸漸沉寂。
在一陣叫好聲中,他生生演活了那敢愛敢恨,不惜血染桃花的李香君。
他便是這戲院的“角兒”,方寸戲臺上,只見他水袖柔婉,昆腔曼妙,飾演了一段段愛恨情仇,便也是這安遠(yuǎn)縣城內(nèi)有名的伶人。
只是身處亂世,伶人便是那時最低等的人,傳出“戲子誤國”的原因,這也就是之一。
戲幕落,裴晏之欲挑幕下場,這時一清脆童音傳入他耳。
“娘,那人演得好好,我也想像他一樣演得這么棒!”
他不禁回頭觀望著觀眾席,想要看到剛剛說話的主兒,只見,是前排的一位小公子。
這小公子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huán),軟小的手一手抓著他母親的衣擺,輕輕搖晃,一手指著臺上還未下場的他。
小公子的母親聽此,卻嗔笑著一指在他額間一推,話里滿是對伶人的蔑視。
“小孩子懂什么,別忘了我們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和這種人相比,忘了娘說的‘戲子誤國’了嗎?”
裴晏之唇邊的笑完全僵住,臉色變得肅穆,深深望了那孩童一眼,直到同伴的再次呼喚,才將身形完全隱沒在幕簾之后。良久,他耳旁還回蕩著那婦人說的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戲子,誤國嗎?”
白駒過隙的一月后,在日軍強行打開安遠(yuǎn)縣城的城門時,天邊那血色殘云終還是染紅了他們的雙眼,由那血色帶來的驚慌,害怕覆上了大多人的心頭。
日本軍官由漢奸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劇院門口,漢奸一臉媚笑的說著:“太君,您請,您請?!?p> 那被漢奸稱呼的太君則一臉倨傲踏入戲院,東瞅西望,似是對雕飾嘖嘖驚嘆,他對身邊的翻譯員低聲絮語了幾句,翻譯員聽罷大聲說道。
“我們長官說了,要戲院給他們單獨演一場,以慰問所有日本士兵,并且要你們最好的伶人出場,你們?nèi)羰歉揖芙^,我們便燒了整個戲院乃至縣城,你們,全都,難逃一死?!?p> 裴晏之站在戲院中人群的最前端,濃艷的妝襯得他眉眼如畫,他笑笑:“哦?那便唱罷?!?p> 他轉(zhuǎn)身忽又想起什么,微微停佇,隨后用眼神示意侍者跟從,私語幾句,侍者意會后轉(zhuǎn)身離去,風(fēng)中傳來裴晏之那平靜不加任何感情的話語。
“既是單獨一場,還望所有軍官務(wù)必都來捧場?!?p> 人群頓時起了小小騷動,可卻竟都針對的是裴晏之同意對日本軍官的獨演,他們在裴晏之沒有拒絕的前提下,完全忽略了裴晏之不演的后果。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梳妝臺前,他描起眉目,眼里透出一片決絕。
是夜,小縣城內(nèi)一片寂靜,映襯著戲院里的燈火通明,日本軍官都坐在戲臺下,喝著酒吃著肉,放肆大笑。
鑼鼓敲響,戲幕拉開,好戲開場。
臺上唱的是《桃花扇》,唱的是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臺下坐著看的卻是豺狼虎豹,惡鬼當(dāng)?shù)馈?p> 從最開始的相遇到后血濺詩扇,隨著鼓聲急切,唱腔愈發(fā)悲憤,臺下那些豺狼停止了嬉笑,竟似也怔住了,“李香君”的那錚錚泣血的話猶在他們耳旁。
“濃情悔認(rèn)真,回頭皆幻景,對面是何人……”
就在此刻,臺上的“李香君”大喝一聲“點火!”
直到他們發(fā)覺,大勢早已蔓延,他們亂作一團,四處逃竄,想出去卻發(fā)現(xiàn)門早已被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整個戲樓都在他們不知不覺中被潑上了油。
臺上的戲還在唱著。
臺上的“李香君”神情凄美,在沖天的火光中映得他的容顏格外艷麗,他從袖中拿出一把素白紙扇,正唱道。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fēng)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惱羞成怒的日本軍官,狠狠咒罵一句,從腰間掏出手槍,朝裴晏之按下扳機。
“砰——”
裴晏之忍痛單跪在地,忍不住噴出鮮紅的血,他慢慢直起身。紙扇那素白的扇面沾上他的血后變?yōu)轷r紅,像極了李香君的桃花扇。
周圍同伴被殺害時不禁發(fā)出的慘叫直刺入他耳,他們死后仍死死的抓著他們的道具。
裴晏之看著紙扇上的“桃花”,再抬眼望向那些憤怒的日本軍官,嘴角上揚,繼續(xù)唱。
“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那日本軍官怒火更盛,朝他又連按下幾次板機。
“砰!砰!砰!——”
他的水袖被染成紅色,很快一身戲服也成了赤服。
濺血點做桃花扇,比著枝頭分外鮮。
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淚,呢喃著“我的國……”
樓塌了,戲未終。
位卑未敢忘憂國,都道戲子無情,怎知戲子也有心。
END
梧桐桉
謝謝各位愿意看我文的朋友,第一次發(fā)表自己的文章,很怕寫毀了心中的裴晏之,思量再三,還是想寫出來,想把我映象中的裴晏之,告訴大家,剛寫完有給朋友看一下,她當(dāng)時愣了下,因為最先我手稿的結(jié)局中裴晏之中槍后并沒有繼續(xù)唱戲,而是怒罵日本軍官。但碼文時突然想起老一輩曾在看戲時說過戲劇中有個祖訓(xùn),唱戲的開了嗓就必須唱完,不管什么原因(差不多這個意思),就改成了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版,希望大家會喜歡,文章名也是最初為赤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這個小說名了才改的,建議喜歡這篇文的朋友可以一邊聽音樂赤伶一邊看,更有感覺,再次感謝看到我文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