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墮甩開溫慎,手腕一翻,掌心朝上,朗聲說:“一兩銀子。”
剛剛還滿眼懇切的溫慎登時換了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這么看著我干嘛?你想打聽事情,難道不應(yīng)該給點(diǎn)好處嗎?”白墮理直氣壯地晃晃自己的手。
溫慎松開他,拿出一兩碎銀,心不甘情不愿地捏著,沒說給也沒說不給。
“你們這些富家少爺,不要把錢看得太重!”白墮說完便上手去搶,把銀子拿到自己手里之后,又說:“一兩就是一兩,你捏得再緊,也不會變成一斤。懂嗎?”
溫慎被他氣得直咬牙:“快說?!?p> 白墮知道這人討厭無賴嘴臉,所以偏不肯如他的意,“現(xiàn)在這世道,怎么還會有人隨身帶著銀子呢?”
他邊說邊把銀子收進(jìn)懷里,然后瞇起了眼睛,那雙桃花眼里的水潤清澈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危險的光倏地漫了上來,“林三少爺?shù)降自趺此赖奈沂遣恢?,但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p> 溫慎鎖起眉,下意識地和他拉開了些距離。
“蠢死的。”白墮突然轉(zhuǎn)身,拉起鈴鐺就跑!
兩人出了街角,上了城門道,再向左,借著滿街商鋪行人的掩護(hù),很快就徹底把溫慎甩開了。
再三確認(rèn)安全之后,白墮才慢下腳步,有些憋氣:“自打來了黔陽,就沒消停過,見天兒的逃命也不是回事啊。”
“您剛才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不就什么事都解決了?”鈴鐺白了他一眼,“有陸先生在那盯著,咱們想離開這破地都不成?!?p> 白墮一巴掌拍在他的瓜皮帽上,“我再說一遍,我不可能殺溫慎?!?p> 鈴鐺損他:“剛剛您二位對著嗆的時候,也沒看出來關(guān)系有多瓷器啊?!?p> “誰讓總和我提林止遙。”兩人說著,拐回了之前歇腳的破廟。
還沒推開門,白墮就看到廟里坐了幾個人,全都百無聊賴地望著天。
看那衣著打扮,不像是路過借宿的,倒像是在故意等著他們回來。
糟了,這是讓人堵上門了。
兩人不動聲色地往外退,一邊退,鈴鐺一邊壓低了聲音說:“八成是陳掌柜那老王八蛋派的人?!?p> 白墮學(xué)著他的樣子:“快走,那人不是個東西,剛才折了面子,被捉住肯定是頓好打。”
鈴鐺:“叫您招惹人家!沒見哪個要飯的敢這么捅婁子的!”
他這聲喊得大了些,里面的人被驚動了,立馬追出來,高聲說:“小酒神,您可回來了。我家主人有事,請您過去一敘吶。”
白墮和鈴鐺對視一眼,雙雙收住準(zhǔn)備開溜的腳。
對面的人恭敬地客氣著:“請小酒神務(wù)必賞光。”
“你家主人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白墮遲疑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人堆笑:“我家主人是黔陽王啊。”
付紹桐?
按那位今天的說法,短時間應(yīng)該見不了面才對,難不成是陸先生那邊有結(jié)果了?
“不是剛見過嗎?”白墮將信將疑。
對面的人也看出了他的擔(dān)心,解釋說:“因?yàn)橹魅藙倓傊酪稽c(diǎn)關(guān)于你的事情?!?p> 白墮身上還當(dāng)真是背著些事的,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有些心虛地問:“他說沒說,如果我不去,會怎么樣?”
對面的人:“綁你過去,原話?!?p> “我自己過去就行吧?”白墮權(quán)衡了一下,決定配合。
對面的人也沒有異議,抬手引著白墮拐出街角,立馬有汽車開過來,載著一行人直奔付紹桐的府邸。
三進(jìn)的院子一直走到底,白墮終于見到了這座宅子的主人。
付紹桐坐在梨花椅上,手里正擦著一把槍,他看白墮進(jìn)來,先笑了起來,“黔陽比不了京城吧?”他問。
白墮卻沒閑話家常的心思,他開門見山:“付爺找我,是因?yàn)辄c(diǎn)兒什么?。俊?p> “我聽說你想見我,可這么簡單的事,卻有人拿它做買賣,這可不行?!彼f著,手下從門外推/進(jìn)一個人來——陸先生。
陸先生被反剪著雙臂,鼻下嘴邊全是血跡,眼鏡片已經(jīng)碎了,堪堪架在鼻梁上。
自己在黔陽城一共就這么幾個熟人,今天算是見全了。
白墮按住自己隱隱發(fā)痛的眉心,問:“付爺這是?”
付紹桐:“他要挾你了吧?”
白墮斟酌著回:“沒要挾成,不算。”
“心太軟。”付紹桐點(diǎn)了他一句,而后繞過長案,踱到陸先生眼前,“你平常幫人牽線搭橋、買賣消息,撈些外財也就算了,怎么還干起逼人索命的事了呢?”
他手里還握著槍,每說一句,槍就在手里轉(zhuǎn)一圈。
陸先生極力壓著,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這些事情上不了臺面,只有找他們這種過路的外地人去做才合適,方便,也不容易被查到,所以才想請他幫幫忙?!?p> “唉,我自己是個惡人也就算了,”付紹桐真心實(shí)意地問:“怎么身邊也一個好人都沒有呢?”
沒有人回答他。
陸先生兩肩不住地抖著,他像是怕到了極致,卻又不得不努力克制著。
白墮淡然地站在一邊,實(shí)在想不通他到底在恐懼什么。
付紹桐那邊沉吟了一下,又問:“就要你一只手,不多吧?”
陸先生明顯松了一口氣,他原本清秀的眉宇陡然堅(jiān)毅起來,“多謝付爺?!?p> 有人從他身后扔出一把砍刀來,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
陸先生彎腰撿起來,半點(diǎn)也沒拖泥帶水,比在腕間就要砍!
“等等!”白墮瞬間被激出一層白毛汗,他本能地?fù)溥^去,卻聽見陸先生咬著牙說:“不想讓我死,就離遠(yuǎn)點(diǎn)!”
這下白墮終于意識到事情鬧大了,他死死握住陸先生拿著砍刀的手,轉(zhuǎn)頭急道:“付爺!”
付紹桐看著他笑:“我說出去的話,就沒收回來的?!?p> “我來,”白墮把心一橫,“既然是為我出頭,斷手的事讓我來,才更合適。”
付紹桐高深莫測地看著他,半晌,點(diǎn)頭。
陸先生滿眼詫異:“你要干嘛?”
“上次你拽鈴鐺辮子的時候,我就說過要把你手砍下來的。”白墮也不看他,強(qiáng)硬地把刀搶下來,提起他的手,橫在腕間,直接劃了下去!
鮮血滴在地上,白墮死死捏著他的手腕,遞到付紹桐眼前,“砍了,沒砍斷?!彼f。
付紹桐噗地笑了出來:“也就你敢和我耍這種小聰明。”
地上的血越來越多,白墮的臉色漸漸差了下去。他頭疼厲害,強(qiáng)撐著說:“今天還請您放他一馬,這本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犯不著您出面啊?!?p> “那就放他一馬?!备督B桐頷首。
陸先生聽到這話,整個人脫力一般,應(yīng)聲癱倒在了地上。
很快,門邊上有人進(jìn)來,簡單地處理過傷口后,便把人帶了出去。
血腥味似乎蕩滿了整間屋子,白墮的頭痛已經(jīng)從眉心蔓延到了全身,腳下也跟著開始發(fā)飄。
付紹桐驀地伸手撫住他,問:“你怕血?”
白墮點(diǎn)頭。
付紹桐聞言,從長案上抓過幾張大公報,矮身把地上的血擦了,再打開窗子,讓風(fēng)透進(jìn)來。
他做完這些,才轉(zhuǎn)過來問:“什么時候開始的?”
白墮的意識漸漸回籠,他沒聽清對面的人問了什么,下意識狠晃了幾下頭,像是這樣可以把鈍痛趕出去一樣,末了,他才一拱手:“今天的事情多謝了,若是付爺不嫌棄,這些人情,我以后慢慢還?!?p> 付紹桐:“我做這些,本來就是還你替我出頭的那個人情。”
“您不欠我那些,”白墮搖頭,“那天我也不單是為您出的頭?!?p> 付紹桐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快,他繞回椅子前坐好,“看來是我做的這些,沒讓你滿意啊,”他語氣又輕又緩,“說吧,你還想讓我做什么?”
“我確實(shí)是有事找您,但決計不是來做交換的?!卑讐櫳锨耙徊?,“泰永德的人在您的地盤上做了錯事,一心想法子補(bǔ)救,卻找不到門路,不知道付爺能不能網(wǎng)開一面?”
付紹桐:“能啊,不過要用我欠的人情來換?!?p> “我不換?!卑讐櫮?,磊落坦蕩,“從我站出來的那一刻起,賭酒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因?yàn)樽约旱氖聠杽e人討恩,傳出去不得讓人笑話死?”
付紹桐打量他半晌,笑了:“既然這樣,如果我要是同意了,就等于你欠了我一個人情,你拍著自己紙片一樣的胸脯想一想,你還得起嗎?”
以付紹桐在黔陽城的勢力,與其說還不起,不如說是壓根兒沒機(jī)會還。
白墮明白他沒有說破的道理,卻沒有半分遲疑,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兀骸拔医裉靵碚夷戕k這件事情,沒打算靠人情、靠關(guān)系,而是要同你講一個四海天下、放眼皆準(zhǔn)的道理?!?p> “那我們就來說說道理?!备督B桐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泰永德的那個少爺,知道我愛酒,借著的我東風(fēng),禍害了黔陽城的酒家,現(xiàn)在底下吵得厲害。于公于私,我都不應(yīng)該讓他再繼續(xù)干這個買賣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白墮:“是。”
付紹桐挑眉,想了想,又說:“劍沽啊,確實(shí)是好酒,但是釀酒,那得是有德之人做的事。像溫家那樣的人品,它配不上劍沽的刀影柔腸。買賣關(guān)張了,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白墮:“是。”
付紹桐:“那這事就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