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知道阿秀來上海已五年多了,最初在一家服裝加工廠干活,干了一年不到,那家工廠關(guān)門了。當(dāng)時她一時找不到工作,后來經(jīng)人介紹,去了一家不正經(jīng)的發(fā)廊。她是在那兒失足的,從此干上了那種難以啟齒的營生,聽她說干那種營生就像打游擊,有時沒幾個月就要換個地方。她還說自己是家里的長女,下面還有弟弟和妹妹,因為父親的腳有殘疾,她小學(xué)沒念完就在家里干活。如今家里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她,而且還有個弟弟在念大學(xué),時不時要給弟弟寄錢。
我有點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因為有次說到這些時,她當(dāng)著我的面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我暗暗同情她,后來又遇到她付不出盒飯錢時,我都替她墊付上了。我每個月只有二百元零花錢,但是還算寬裕,俺爹曾經(jīng)囑咐過我,千萬別向人家借錢,也別借錢給人家。可是遇到了這種事,而且還是老鄉(xiāng),不幫她良心上有點過不去。
我又來到了阿秀這兒,她已在門口等著,手里抱著自己收留的那只流浪貓。她見了我笑嘻嘻說:“咱咪咪好像是懷孕了。”我問道:“你咋知道的?”她回答說:“咱咪咪的相好可多了,天天有相好的來叫喚,這幾天它食量很大,肚子也一天天大?!蔽覠o心聽她說這些,把盒飯遞到她的手里,她付了錢后說:“欠你的錢,俺過些日子還,進屋來坐一會吧,俺吃不了你?!蔽一卮鹫f:“俺要回店里忙活呢,哪有空坐?”我轉(zhuǎn)身就走,不聽她再說什么。
從阿秀的住處回店里,要經(jīng)過一條坑坑洼洼的煤渣路,這條小路上行人很少,當(dāng)我騎車路過時,一輛電動車從我身后疾馳而過,行駛到我前面二十多米時,只見車子顛簸了一下,從車后掉下來一包東西,騎車人卻全然不察。
我在后面大聲喊叫,可是電動車沒有停下。這時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我來不及多想,趕緊蹬車上前,揀起那包東西后,把東西放進了車兜里。然后我蹬著自行車,拼命往前追,可是無論如何追趕不上。
幸好追出那條小路后,前面是大馬路的十字路口,剛好亮起了紅燈,電動車在路口停了下來。我大聲喊:“快停下,前面的車掉東西了!”一個騎摩托車的人聽見后,加大油門駛上前去,替我把要過路口的電動車叫住了。
那個騎電動車的人停下后,回頭望一下車座后的箱子,頓時大驚失色。等我趕上前后,那個人把車子推到了人行道上,當(dāng)他摘下頭盔時,我終于看清了,對方是個二十五、六歲模樣的年輕男子。
我把那包東西遞到那個人的手里,氣喘吁吁說:“剛才在那條小路上,你的車子顛了一下,一包東西掉了下來,俺大聲喊你,可是你沒有聽見。”
那個人一把握住我的手,激動地說:“小兄弟:你追出這么長一段路,叫我怎么感謝你才好?”他在檢查箱子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箱蓋的鎖失靈了,由于車速過快,車子受顛時把箱蓋彈了開來,里面的東西從箱子里震出來,他一點也不知道。
那個人收下東西后,顯得非常激動,說道:“要不是遇上你,可要闖下大禍了,我不知怎樣謝你才好?”說著從挎包里掏出錢包,數(shù)了五百元錢朝我手里塞。
我吃了一驚,連忙縮回手,說道:“這是俺應(yīng)該做的,俺不能收你的錢。”他聽了先是愣一下,然后打量了我一眼,開口問道:“你也是從外地來的?叫什么名字?”我回答說:“俺叫徐土根,從河南農(nóng)村來上海,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他又問:“干什么工作呢?”我低聲說:“俺在附近的一個小飯館里打雜,剛才出來送盒飯,正好在路上看見你掉了東西。”
他又打量了我一眼,問道:“原來你是在飯店里工作,收入還可以嗎?”我搖了搖頭說:“一個月才七百元,連星期日都不能休息,想重新找工作,可是俺沒有學(xué)歷?!彼犃诉B連搖頭,沉默半晌后說:“小徐兄弟,我很喜歡你的為人,你想重新找工作,我也許幫得上?!?p> 我欣喜地睜大了眼睛,他望一眼我別在腰里的手機,說道:“你把手機號告訴我?!蔽矣谑菆罅俗约旱氖謾C號,他把我的手機號輸進了自己的手機里,然后遞給我一張名片,說道:“我現(xiàn)在急著要去一家公司送貨,實在沒有時間。你等我的電話,到時我請你吃飯,我倆坐下來好好談?!?p> 我連忙說:“那好吧,不能耽誤你的工作?!彼呐奈业募?,說了聲再見,騎上車后又疾馳而去。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然后低頭看一下名片,原來他是一家物流公司的部門經(jīng)理,名字叫杜文杰。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收到人家的名片,覺得這張名片十分珍貴,于是小心翼翼地收好了。
事后回想起來,我能夠遇到杜文杰,實在是機緣湊巧。那天我要不是,急著要擺脫阿秀的糾纏,路上就不會遇到那件事。拾到了東西后還給人家,一般人都會這樣做,只是當(dāng)失主誠心誠意,拿出五百元錢答謝時,對于每個月的收入,只有七百元工資的窮小子來說,無疑是一個大元寶。當(dāng)時我倘若心安理得地收下來,杜文杰頂多再說一聲謝謝,然后同我分手。
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那天自己會表現(xiàn)得那么高尚,當(dāng)時好像一點也沒有動心,婉拒了人家對我的酬謝。也許真因為我的這一舉動,使杜文杰對我產(chǎn)生了好感,接著又對我產(chǎn)生了同情,給我留下一張名片,說是一定要幫助我。
那天回到店里后,我沒有對任何人講起這事。晚上睡覺時,我在被窩里激動地撫著那張名片,心想自己可能遇到貴人了,通過短暫的接觸,從他說話的口音中,我判斷出他不是上海人。那個人這么年輕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經(jīng)理,一定是很有才干的,他親口答應(yīng)幫我找工作,是不是讓我去他的公司里干活?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好了。他會不會食言呢?我想不會的,要是過了一個星期,他不給我打電話,那我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