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徐教頭而言,新年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是個斬妖除魔的日子。
“這個打開,里面也要消毒。”他指著插座蓋板,“愣著干嘛,聽不懂??!”
四、五個清潔工彼此偷望,眼珠滴溜滴溜,滾出無盡怨念。
自從得知蔣黎在溪源摔成重傷后,徐教頭細(xì)細(xì)檢查了三五遍擺在桌上、櫥里的文件,可沒有一處有動過的痕跡。他還是不放心,跪在地毯上爬了一圈,又是摸又是聞,可既沒有香水的味道,也沒有女人的頭發(fā)。于是他干脆跑去大樓保安室看視頻回放,無奈那天晚上走廊停電,烏漆墨黑,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自此以后,在這間辦公室里,徐教頭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總感覺有幾百雙眼睛掛在墻上、窗上、空氣上,盯著他的靈魂,像他心中的鬼。
其實,蔣黎有沒有來過他辦公室,來干什么,問一下小野,就全知道了。
可徐教頭自始至終,沒有和小野提過半個字。
因為他如今對小野,是五分忌憚,六分提防,七分不信任。
雖然連徐教頭自己也說不清,這一切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因為小野憑一己之力拿下了浪跡這個不可能拿到的項目?是因為黃大師開始關(guān)注小野?是因為顧島力挺小野,讓他難堪?是因為小野和蔣黎走得太近,甚至帶她來溪源?
反正不管是哪一個原因,他和她,都無法再坦誠相見了。
所以徐教頭只能假裝得了個重感冒,借消毒為由,把辦公室里里外外翻個底朝天。
“別動!”一個清潔工剛要擦拭柜子上的交易紀(jì)念碑,被徐教頭厲聲喝住。
所謂交易紀(jì)念碑,就是在完成一個重大項目后,投行請人精心設(shè)計、制作、送給項目組每一個主要人員的紀(jì)念品。
有時,它是一個水晶杯,有時,它是一幅畫,有時,它是一個公仔。
徐教頭至今仍然記得,拿到第一個交易紀(jì)念碑時,鄰坐的先前在阿塞拜疆軍隊服過役的同事兩眼發(fā)光地告訴他:“這是戰(zhàn)利品,讓你有吹牛的權(quán)利。誰擁有最多的紀(jì)念碑,誰就是最后的贏家?!?p> 所以這些交易紀(jì)念碑的擺放,徐教頭都專門找人算過,既要足夠招搖過市,又不能擋了未來的財路。
隨意亂動,是萬萬不可的。
王導(dǎo)敲了敲自己和鹵意思之間的隔板:“過來?!?p> 鹵意思粘著椅子,呲溜一下滑到王導(dǎo)身邊,和王導(dǎo)大腿貼著大腿:“咋了?”
“他干嘛呢?”王導(dǎo)指指徐教頭辦公室。
鹵意思壓低嗓門:“聽說是最近老生病,房間里有毒?!?p> “生?。俊蓖鯇?dǎo)想了想,“腦子有病吧?!?p> 說完,王導(dǎo)突然花容失色地從鹵意思身旁跳開:“你知不知道男男授受不親的??!”
“臥槽……”鹵意思驚呼。
王導(dǎo)翻了圈白眼:“你的詞匯量能不能豐富點?!?p> 一邊說著,他順著鹵意思的藍(lán)眼珠望去:“臥槽……”
悶聲不響砸進(jìn)來俊哥這么大一塊隕石,辦公室里的徐教頭頓時呆若木雞,耳朵鼻子眼睛全是酒精的味道。
“不歡迎?”俊哥邊說邊把自己請上了主人位,一個身子下去,座椅立刻躺成130度。
“不是不是?!毙旖填^一蹦一跳地躍到桌前,在桌上擦了又擦,遞上各種精致的咖啡杯盤,看著俊哥手里的雪茄,笑得合不攏嘴,“我這兒沒煙灰缸,不過這些東西能湊合著用,您隨意,隨意。喜歡哪個,就用哪個。”
說完他又壓低嗓音連說幾遍“出去出去”,把不明所以的工人全部轟走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俊哥面前,一邊風(fēng)度翩翩地笑著,一邊偷偷盯著俊哥的魔爪。
最終魔爪停留在一個顏色最淡雅的咖啡杯上。
徐教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可是他最喜歡的限量版Wedgwood骨瓷,據(jù)說是仿制當(dāng)年英國使團(tuán)獻(xiàn)給乾隆的禮物。
俊哥突然抬頭看向他:“舍得?”
徐教頭立馬收緊疼成一團(tuán)的小心臟:“當(dāng)然舍得,東西要靠人養(yǎng),您用它,是看得上它?!?p> 俊哥放聲大笑,徐教頭也跟著笑。
笑完后俊哥指指自己對面客人的座位:“客氣什么,坐?!?p> 徐教頭輕輕坐下。
“徐總……”
方才坐下的徐教頭又跳起來,連忙更正:“小徐,小徐就好?!?p> 俊哥沒理他,繼續(xù)說,語氣一貫地飛快干脆:“我這里有兩個新年禮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新年禮物?
徐教頭想掉兩根頭發(fā),立馬明白了俊哥嘴里的新年禮物,必然指的是項目。
想到此,徐教頭又喜又恐:“哪里的話,我是為您服務(wù)的,口味當(dāng)然由您說了算?!?p> 這話既是馬屁,又是事實。當(dāng)年他剛?cè)ハ愀鄣臅r候,項目多得做也做不完,所以他這個高級金融銷售倒更像是金主,挑肥揀瘦隨他來。可今非昔比,只要有項目,哪有拒絕的道理。
“懂事!”俊哥拍案叫好,將近3厘米長的煙灰稀里嘩啦掉了一杯,一片片都像掉在徐教頭的心坎肉上。
俊哥向前湊了半截身子,眼睛一瞇:“我要買心誠和浪跡。”
徐教頭驚得差點下巴脫臼。
自從坤泰組建文化基金的消息轟轟烈烈出來后,投行圈早已暗流涌動,魑魅魍魎各懷鬼胎。可由于俊哥從不盯著任何一家投行用,因此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好像有機(jī)會,又不知道機(jī)會到底有多大。
那日和黃大師的對話不了了之后,徐教頭也正愁怎么才能劍走偏鋒,沒想到買賣竟自己長腿送上了門。
當(dāng)然,徐教頭很快明白了俊哥親臨的原因。
俊哥最大的野心,明顯是浪跡,因為一旦拿下浪跡,坤泰就徹底握有了前端資源。而離浪跡最近的溪源,顯然是對浪跡下手的最鋒利好用的一把刀,至于用來小試牛刀的心誠,算是買一送一吧。
“高,高啊!”徐教頭突然大掌一拍,“俊哥,您這兩個收購對象簡直是神來之筆。心誠是老牌影視公司,從內(nèi)容制作到后期宣發(fā),鏈路完整。浪跡前端有流量,后端有影視旅游資源,等于又把您的產(chǎn)業(yè)鏈向前向后延伸了幾個……”
俊哥沒有半點興趣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的想法,霍然打斷徐教頭:“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個周一晚上,會出來新聞,達(dá)安院線資金鏈斷裂,影響心誠分賬。”俊哥停了幾秒鐘,似乎是給徐教頭消化的時間,然后瞥了眼后者,緩緩?fù)鲁鰞蓚€字,“懂嗎?”
“懂,懂?!笨「缦騺硪詯阂馐召彸雒?,但下手如此之狠、之準(zhǔn),即使久經(jīng)沙場,徐教頭依然心驚肉跳,“您放心,徐某一定讓您買到好價格?!?p> 盡管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說這話的時候,徐教頭卻十分忐忑。心誠目前依然是小野的客戶,縱使他要奪為己有,最近幾次見面,還是應(yīng)該由小野發(fā)起比較合適,可是這個倔丫頭,哪里能任他擺布。
“我不要好價格。”俊哥咬著雪茄,“我要最好的價格?!?p> “是是。最好的價格?!?p> 正說著,房間里的煙霧報警器突然驚響。徐教頭先是一怔,接著二話不說,隨手抓了本剛寄到的《經(jīng)濟(jì)學(xué)人》雜志,踩上沙發(fā),對著報警器一陣狂扇。
房里很快安靜下來,但俊哥絲毫沒有掐掉雪茄的意思,徐教頭只能繼續(xù)踮著腳尖狂扇,時不時看向俊哥,朝他哈著腰,笑得抽了筋。
但俊哥并沒有看他,沉思片刻后,嘩啦一下起身,留下一句“浪跡先別動,等我消息”,便帶風(fēng)離開了。
徐教頭一時沒有準(zhǔn)備,本想送俊哥下樓,卻不料一腳沒站穩(wěn),直接從沙發(fā)翻下來,給俊哥行了個叩頭大禮。
起身的瞬間,徐教頭看見YJ的大腿從門前晃過,突然有了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