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皇都的夜深了

　　“你若沒有虛心之事，為何要逃？”南虞壓低了聲音盤問道。

　　“為何一定是我有虛心之事才要出逃，如果是他們呢？”云緹好像面對搖光的時候，自然而然回到小時候那樣，不需要裝清冷，就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這句話，好像在指責(zé)搖光，為何要認(rèn)為是自己的錯。

　　南虞嘴上沒有放松對她的盤問，可是手中那劍已經(jīng)離她脖子偏了幾寸了。云緹見他有幾分相信后，繼續(xù)說道：“我和我家那妹妹從鄰鎮(zhèn)來，圖個便宜，便住了皇都較偏低一座客棧，只是那晚瞧了些不該瞧的，被客棧一伙人跟蹤。無奈之下，女扮男裝入了這紅月閣，我是靠手藝吃飯的，那些姑娘的小像都出自我這雙手。”

　　云緹言罷，還晃了晃自己這雙手，她同時也想告訴他，自己與閣里的姑娘，還是不同的。

　　“然后呢，為什么紅月閣的人要追殺你。你在那個客棧看見了什么?！?p>　　這時候的南虞也是明知故問了，很明確一個剛來到皇都的女子能有什么仇家，只能說明那客棧背后的勢力是來自紅月閣的。南虞拋出這個話題的同時，他也在探查，眼前女子所看到的，是否也是自己所探查的。

　　“他們將漂亮姑娘迷暈，用麻袋裝著，賣給了一個人?！?p>　　云緹看著他，南虞此時此刻對她已經(jīng)放松了警惕，云緹也能安心，他與紅月閣這種骯臟地方，沒什么交集，而且那幾次他穿著夜行衣偷偷潛入紅月閣，也像是在找什么。

　　“何人？”

　　“李媽媽呀?！?p>　　南虞眼前一亮，果真如此。受到他的暗令，要尋找紅月閣拐賣妙齡女子的證據(jù)，暗訪兩個月都沒有結(jié)果，只能在那李媽媽的房里尋到幾張賣身契，而且賣身契無論是印章，還是信息都是能對得上號的，可是那位給的信息又不會有錯。

　　最讓他擔(dān)憂的是，那位提供給他的失蹤女子名錄的數(shù)量，與紅月閣如今在牌的姑娘還有丫鬟婢女?dāng)?shù)量都不符合。如今來看，眼前這個無意卷入的女子，便是一個突破口。

　　云緹心中也想著，能值得一個堂堂四品城門衛(wèi)統(tǒng)領(lǐng)隱藏身份暗探紅月閣，想必牽扯了一件大案，而南虞此時眼神，也證明自己所想應(yīng)該沒差。

　　“那你知道了什么？”南虞對此事十分上心，也沒注意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

　　云緹剛要回答，畫舫晃了一晃，南虞回頭一看，立刻關(guān)上了衣柜的門，將云緹藏了起來。

　　“南大人，您怎么在這兒？”

　　是蓁蓁的聲音，云緹十分驚喜，喜是多過了驚，自己從后臺離開時，只聽見了蓁蓁的畫像競拍得了黃金一千兩，之后有沒有超過自己也沒法聽到。蓁蓁入了畫舫，她便能陪著小憶兒留在皇都了。

　　“南大人奉皇命守皇都安危，自然要在這兒?！?p>　　云緹聽見了他的聲音，自己有想過千種萬種可能性帶著蓁蓁進(jìn)入畫舫的人，可能是那個三十多歲的長相不怎么樣的二公子，也可能是那個賊眉鼠眼的四公子，連那個俊俏至極都帶著邪氣的五公子都能想到。

　　云緹獨獨沒有想到是他。

　　魏景珩。

　　此時此刻就站在蓁蓁身邊，帶著笑地看著她，耐心地解釋道。

　　云緹莫名有一絲無助，縮在衣柜里，抱緊了自己，可是肩上的傷，再一次拉扯強(qiáng)烈的痛感讓自己不得不出了聲，“嘶”。

　　南虞讓自己靠在衣柜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云緹無意識發(fā)出的一聲，讓整個畫舫上的人，噤了聲。一時畫舫上安靜下來，只能聽見皇都河的流水聲。南虞和魏景珩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對視了，魏景珩突然一笑，讓城門衛(wèi)將岸上圍觀的人驅(qū)散了。

　　此時此刻，畫舫里三個人，都是自己認(rèn)識的?？墒禽栎枭磉厸]有帶著小荷香啊……云緹有些慌張，莫非荷香被人抓了去。云緹心急如焚，便要推開那門。

　　“南虞……何人？”魏景珩聲音從剛剛的溫柔，突然變得帶著幾分冷冽。

　　南虞沒有開口。

　　“那蓁蓁，先去二樓了。”

　　蓁蓁懂事，知道這二人定是有秘密要談，也不多言，邁向了二樓。

　　一樓兩人相對無言。

　　“南虞?！?p>　　“回稟殿下……無人。”

　　魏景珩年紀(jì)尚輕，可此時的語氣中帶著威嚴(yán)，不容藐視，縱是南虞這般威風(fēng)凜凜的人物，面對此等皇族與生俱來的威儀，也遜了三分。無人這話饒是云緹也不帶相信的，先不說自己的動靜，光是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味兒，都會產(chǎn)生懷疑。

　　“本王不知，今日是本王與蓁蓁姑娘共度良宵的好日子，南大人在此煞風(fēng)景，莫不是要旁觀？”魏景珩坐在那前廳的太師椅上，剝了個橘子，一瓣一瓣送入嘴中，“柜子中的那位，既然敢擅闖這紅月畫舫，那便出來一見吧?！?p>　　南虞知道魏景珩定是不會容下無意闖入的她，可他的命令是無法違抗的，于是打開了那扇門，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將她連頭帶身子的一并裹住，用了極小的聲音囑咐道：“莫要開口……”

　　可是云緹想說的是，自己與魏景珩是認(rèn)識的啊，話都沒開口就被帶到那屏風(fēng)后頭。

　　魏景珩撇頭一看，便看到這么一個場景，屏風(fēng)后面站著一個嬌小的人，披風(fēng)一裹，連是胖是瘦也瞧不大清楚。

　　“殿下，此人，是下官在紅月閣的……內(nèi)應(yīng)。”

　　魏景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既然是內(nèi)應(yīng)，有何不能見的?！蔽壕扮衩蛄艘豢诓?，繼續(xù)說道，“本王看來，不是內(nèi)應(yīng)，是相好罷?！?p>　　南虞立刻作揖，低著個頭，不去看他，“殿下，屬下絕不敢欺瞞殿下?！?p>　　這一句話，便是讓云緹聽出了端倪，“下官”和“屬下”二字，從統(tǒng)領(lǐng)關(guān)系而言，親疏可見。曾聽見過旁人說過，這南虞是出了名的鐵不站，不歸屬于任何一方，誰能想到魏景珩竟然是他背后的那位。

　　“如果是內(nèi)應(yīng)，便不能留了，南虞你要知道這事牽扯了多少?！蔽壕扮裾f道，“如果是相好，更不能留了。南虞你要知道，父皇雖未明言，朝野上下都知道你是未來的駙馬爺。自小景熙對你便是不同的，襄國就這么一個公主，你若是為了這么一個煙花女子負(fù)了景熙，你死一萬次都不夠！”

　　“屬下不敢覬覦公主殿下?！蔽壕扮褚娔嫌輿]有退讓的意思，直接開始攻克云緹這道防線，“姑娘，方才本王說的話，你也明確了?！?p>　　魏景珩快步經(jīng)過了南虞，走到了云緹面前。

　　南虞出言：“殿下，她可能知道關(guān)于那件事的關(guān)鍵線索！”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魏景珩已經(jīng)掀開了那層披風(fēng)，一身里衣的云緹就站在他面前，但是——

　　帶著一張白色面具。

　　是云緹方才帶上的，本來想今日就與魏景珩相認(rèn)，可是魏景珩方才那些話，確確實實是讓自己寒了心。曾經(jīng)那個說路要靠自己走的魏景珩，和現(xiàn)在這個沒有知道南虞想法便要給他框死前路的衡王，是一個人。

　　“啪”

　　一個耳光，云緹便扇了上去，清清楚楚的一聲，除了云緹，都給愣住了。云緹失望，失望透了，云緹很少對一個凡人評價如此之高，可是他的兩套面孔，著實讓自己覺得，心寒。

　　云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南虞撿起了披風(fēng)，向魏景珩行禮告退后追了上去。

　　“姑娘……”

　　南虞看見她左肩上的創(chuàng)口，帶著歉意，“姑娘這傷還是要處理的?！?p>　　云緹憋著一肚子委屈的火，這叫什么事兒。我就是來討回個墜子，然后去游歷人間，又是被劃了一刀，還被罵，最要命的是現(xiàn)在荷香是否安全自己也不知道。這些麻煩事情，在天界的時候，從來就不是自己操心的，就算在烏云山，自己也沒那么操勞的，更別提受委屈了。

　　“這傷難道不是你劃的？”云緹往紅月閣里面趕，無論如何，還是要找到荷香的，“我能告訴你一些你要知道的事情，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p>　　愧疚的南虞答應(yīng)了，“何事？”

　　“幫我尋一個孩子，及胸高，穿著小廝的衣裳，哦對了，也是一個女孩子。我讓她躲在紅月閣里頭。”

　　南虞給云緹披上了披風(fēng)，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葫蘆瓶子，往云緹的傷口上撒了一點，又用塊帕子給她簡易包扎了一下。

　　“只要她在紅月閣里面，我便能找到她。只不過，要稍等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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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舫上。

　　蓁蓁打濕了帕子要去替魏景珩敷臉，魏景珩頭微微避開，接過了帕子，坐在二樓的那張床榻上，仔細(xì)回憶著方才，他知道那個便是和蓁蓁合作奪魁的畫師，只是方才掀開披風(fēng)的瞬間，有那么一絲絲熟悉，而那一個莫名其妙的耳光，也是讓自己心中憋著一把火。

　　“方才那個畫師，你可認(rèn)識？”

　　魏景珩問著搬了把小凳子上二樓的蓁蓁。

　　“認(rèn)識的，是個關(guān)系挺好的妹妹?！陛栎枞鐚嵒卮鸬溃m然說蓁蓁沒有特意去聽一樓發(fā)生了什么，可是她在二樓看見了離開的除了南虞，還有一個戴著面具的，定是云緹無疑?！霸趺戳说钕?，是我那妹妹……”

　　蓁蓁汗顏，小云兒啊小云兒，女扮男裝跑進(jìn)個青樓當(dāng)畫師，你也是第一人，普天之下平民敢給皇子一個耳光的，你也是第一個。

　　“妹妹？”魏景珩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因為覺得沒有必要，云緹自詡是一千百歲仙者，怎么會讓一屆凡人喚她作妹妹。

　　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覺得那個膽大妄為的青樓女子便是云緹，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應(yīng)該是不會出來的，她是個固執(zhí)的人，守著她那一隅小山村，自己也不可能是那個重要到能夠動搖她的人。

　　一切都是巧合罷了。應(yīng)該是自己太想她了，甚至連魏景珩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她出現(xiàn)了，自己從六歲起夢中出現(xiàn)的那個白衣女子便有了清楚的臉，他有了一些從未經(jīng)歷過，卻又像是發(fā)生過的幻覺。他思念她，思念到耗費千兩黃金只為那一幅仙鶴圖，思念到明知今日這畫舫危險重重，卻因為蓁蓁的鶴舞讓他看見了她的影子，他便自己淌了這趟渾水，自己入局，思念到一顆心不知何時起，竟會飄到云外九霄。

　　“殿下……”蓁蓁開了口，“夜深了?！?p>　　魏景珩透過紗縵看見了皇都的夜。

　　“夜深了，好戲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