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蘇小陌說要絕食,大家都沒有在意,甚至是阿姨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蘇小陌對美食的熱情,他們是知道的。
第一天沒吃任何東西,最先慌的是阿姨。阿姨一次一次地在蘇小陌房間外勸她,希望她別賭氣,吃點東西??衫锩娴奶K小陌完全沒有回應(yīng)。
一看小姐這倔脾氣上來了勸不下去,阿姨忙去找大人。
“太太,”阿姨著急地坐在溫茵面前,急得眉頭都要皺到一塊兒去了,“小姐可是整整一天什么東西都沒吃啊!一口水都沒有喝啊,太太,這樣下去可了不得??!”
“我知道?!彪m然心里一樣著急,可溫茵還是盡量保持著鎮(zhèn)定,“放心,餓不著她的。”
“怎么叫餓不著她呢!她這都一天沒有吃東西了?!?p> “以她的鬼精靈,肯定在房間里藏了東西填肚子。我看啊,她撐不了多久?!?p> “哎喲太太,你可真心大啊。就算有點小零食什么的,頂個什么事?。慨敳涣孙埑缘?。再說,整天整天的不吃飯,就靠零食拖著,對身體不好的。她一個女孩子,這樣把身體搞垮了,以后要補回來可就難了!”
“都是她自己作!”溫茵被阿姨說得心煩意亂起來,“自己的身體不愛惜,搞出毛病來了自己一輩子受著,挨痛受罪的是她自己!”
溫茵生氣地站起來回房間去。阿姨一下慌了。
“太太!”
“劉姐,”從蘇小陌房間前經(jīng)過的溫茵轉(zhuǎn)過身來提高嗓音發(fā)話,“這孩子越來越?jīng)]有分寸了!你也不用搭理她了,要找罪受就好好受著。再這么鬧下去惹火了她爸,看有她受的!”
看來溫茵是真的生氣了。
阿姨怔立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在這個家這么多年,她清楚這一家每一個人的脾氣。蘇小陌任性小孩子氣,溫茵理性但強勢。蘇杭看起來最溫和,但正如溫茵所說,如果蘇杭被激怒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關(guān)在房間里的蘇小陌對外面的情況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尤其是母親故意說給她聽的那段話,她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蘇小陌很清楚,父親雖然疼自己,但父親若真的生氣了,一定不會輕饒的。
其實,父母說不支持,不看好,但也明確說了不干涉了,自己似乎可以不用這么決絕??墒翘K小陌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就是想要父母親口同意自己和李科在一起。
不只同意,還得贊成,還得祝福。蘇小陌一想到這兒又氣起來了。什么叫不干涉?這哪是不看好李科,是不看好她蘇小陌,是不相信她蘇小陌!在他們眼里,她蘇小陌就一個只會玩兒做事永遠不靠譜的小孩兒!
蘇小陌開始在心里跟自己較勁兒。
我蘇小陌一定不能讓他們看扁了!從小到大,所有的生活,整個人生都是他們在安排,憑什么談個戀愛還得他們安排?要是繼續(xù)這么被安排下去,我的人生就永遠沒有自由的時候了。
雖然每次阿姨來叫她吃飯,她的肚子其實早就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樣要拽著她往外走,可蘇小陌還是努力地控制著自己以絕食來爭取自己的權(quán)益。
這次必須抗爭,為了李科,更是為了我自己。
蘇小陌要抗爭,蘇小陌不想繼續(xù)被父母安排,蘇小陌要按自己的想法去過自己的人生。
顯然,年輕的蘇小陌并不知道,人生有的時候本就不是完全按自己意思在過活。不管多么努力,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雙手在操控著世人的生活。順從也罷,抗爭也好,最終回頭,一路走來的人生,早已不是初時所想像的樣子。
然而,似乎所有年輕的心,都有那么一段時間,想要掙扎,想要擺脫,想要一種有別于所看到的父母或他人的生活模式。這一階段,或許就叫叛逆。
叛逆,每個人都會有。
只是,很多的叛逆最終似乎都輸給了現(xiàn)實。接下來的,就是妥協(xié),然后循著父母的軌跡慢慢的麻木而又認真地過好日子。
這時,我們稱之為成熟。
從叛逆到成熟,這個過程,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成長。如果說人與人之間真有什么區(qū)別的話,那么,成長過程無疑是成就這種差別的最大因素。
為愛絕食,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讓父母答應(yīng)自己的要求大概可以算作蘇小陌成長的起點。
兩天沒吃東西的蘇小陌打開房門,父母正并排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父親看她一眼,毫不掩飾地皺了一下眉毛。這個動作讓蘇小陌心里一痛。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形象確實有點糟糕。頭發(fā)散亂著,臉上如生病了一樣懨懨的,嘴唇也生出一些干裂來。但父親一向最疼自己,看自己這樣不但不關(guān)心自己,怎么可以還因此生出那樣厭惡的表情來呢!
至于母親,依然一臉的鎮(zhèn)定,永遠一副萬事在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表情。她沒有期望在這場戰(zhàn)爭中贏過母親,這一點她很清楚。
蘇小陌略一停頓,然后徑直去了洗手間。
聽到動靜的阿姨從廚房里跑了出來。雖然沒見到蘇小陌,但阿姨相信自己沒有聽錯,于是略帶歡喜地問沙發(fā)上的溫茵。
“小姐出來了?”
溫茵點點頭。旁邊的蘇杭滿臉陰沉。雖然看出蘇杭已是極大的不高興了,但阿姨一心只關(guān)心蘇小陌,也沒有仔細去想個中理由。
“洗手間?”
不用溫茵作答,阿姨已經(jīng)一路小跑去洗手間門口候著了。
“小姐,想吃點什么,我——”
似乎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時候問吃的東西有點不妥,阿姨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只是在門外等著,兩只手交互握著,習慣性地用右手的手指按壓著左手,盤算著做點什么蘇小陌喜歡吃的東西來讓她正常吃飯。
從洗手間出來,蘇小陌腳下一個踉蹌,阿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蘇小陌。
“哎喲,小姐,你怎么了?”
蘇小陌看看阿姨,終是沒有開口說話。那一踉蹌,倒不是蘇小陌裝出來的。畢竟兩天沒有正常吃東西,關(guān)在屋里整天整天地躺著,上完洗手間出來許是起來猛了,出門只覺得頭一暈,竟沒有站穩(wěn)。
聽到阿姨的尖叫,蘇杭和溫茵同時站了起來??窗⒁谭鲎×颂K小陌,蘇杭略一遲疑,收回那只已跨出半步的腿,重重地坐回了沙發(fā)。溫茵隱去臉上極細微的關(guān)心表情,調(diào)整好呼吸靜靜地看阿姨扶蘇小陌走過來。
“小姐啊,你看看你這都搞成什么樣子了??!”阿姨扶著蘇小陌,一邊走著一邊說著,“看看臉,白得都沒有血色了!看看這嘴唇,都起裂了!哎喲,我說小姐,你可不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啊?!?p> 扶蘇小陌走到沙發(fā)邊上,阿姨晃晃蘇小陌的手,示意她去父母身邊坐下說說話。
“來來來,小姐,你慢點,坐著休息一下。阿姨去給你準備點吃的,很快的,保準你喜歡?!?p> 阿姨最后輕輕推了一下蘇小陌,然后快速跑去了廚房。
蘇小陌站在沙發(fā)邊上,猶豫著要不要改變一下戰(zhàn)術(shù),換個方式跟父母爭取。
蘇杭冷冷地坐著,一言不發(fā)。終于,溫茵嘆一口氣,無奈地開口。
“小陌啊小陌,你到底是在鬧什么?我們都已經(jīng)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這樣鬧是圖什么?逼著我們歡天喜地地接受一個完全不符合我們要求的人進入我們的生活?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
“你們根本就沒有和他接觸,憑什么就一口否定人家。”蘇小陌不管不顧地嚷起來,“我看你們就是膚淺,就是勢利,就是不講道理!”
“蘇小陌!”
蘇杭冷冷地打斷蘇小陌。
“你要跟我們講道理是吧,我就跟你講講道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哪里像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傷害自己的身體來威脅生你養(yǎng)你的父母,你講的是哪門子道理?一個連父母都不尊重都不愛的人,你有什么勇氣說愛?一個連自己身體都不懂愛惜的人,你有什么底氣說愛?遇到問題不懂得溝通,只知道一味犯渾,你又有什么資格說愛?勢利?沒有你父母勢力地在社會上打拼,你拿什么站在這偌大的城市里安逸地追求愛?膚淺?哈,你大概不知道,人類社會的進步從來都是從膚淺開始的!沒有膚淺的沖動,哪來深邃的思考?一個人連膚淺的思考都還沒有學(xué)會,又哪來的強大能量去奢談愛!”
“蘇小陌,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寵你愛你,不是因為天經(jīng)地義,而是因為我們覺得你值得我們這樣做,配得上我們用心去守護呵護!如果有一天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們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勢利膚淺的我們不會去求著做無用功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優(yōu)秀,但我現(xiàn)在就明確告訴你,出門以后你怎么做我管不著,但,你永遠別想把他帶進這個家門!”
“道理講完了,我不會講第二次。態(tài)度表完了,絕對不可能改變!至于接下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著辦。愛鬧鬧,好自為之!”
蘇杭說完回到房間,重重地關(guān)上了房門。
聽到蘇杭說第一句話,阿姨就慌忙地跑了出來。三個人聽蘇杭一口氣說完,都一下在愣在原地了。直到蘇杭那一聲重重的關(guān)門聲響起,三人幾乎同時被震醒過來。
蘇小陌一直繃著的眼淚在驚醒的那一刻一下子決堤。她捂著嘴轉(zhuǎn)身跑回自己的房間,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反鎖上房門,蘇小陌將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拿起枕頭蒙在頭上痛哭起來。
父親本是那么那么地疼自己的。可剛才父親說的那一席話,說明自己是真的傷害到父親了,否則平時連重話都不舍得說她一句的父親一定不會那樣生硬冰冷地罵她的。還有父親回房間的那一聲關(guān)門聲,比拿刀扎在蘇小陌心上還痛。要知道,從記事以來,父親對內(nèi)對外,都不曾高聲說過話,更不要說這么粗暴的行為了。
蘇小陌越想越害怕,越怕越傷心,越傷心越心痛。
我不過就是想爭取一下自己長大的權(quán)益,沒想過要傷害父母的啊。父親怎么那么大的反應(yīng)呢?李科到底哪里不好,會讓父親這樣反對進而這樣厭惡自己?
現(xiàn)下的蘇小陌自然是不能理解的。
女兒是父母愛的凝聚。女兒是一件貼心的小棉襖,女兒是一劑舒心的驅(qū)愁散,女兒是一枚怡情的開心果??墒?,女兒更是一抹甜蜜的憂傷:女兒長成,離父母越來越遠,最終只留下牽掛的雙親,自己卻奔向了讓父母永遠無法放心的不可預(yù)知的未來。這時的父母,變得嚴苛、挑剔,甚至不可理喻。
對于母親來說,從女兒出生的那一刻起,看著那個從自己身體里蛻變出來的小生命,眉眼里全是自己——兒時的自己,童年的自己,花樣的自己。面對另一個自己,母親只想把自己身上已然無法改變的、沒有得到的、所有期許的,統(tǒng)統(tǒng)都押在女兒身上,為另一個自己謀一個自己認可的完美人生。所以,女人選女婿,更像是在為自己選夫婿。只是,這是一個已然成熟的自己為一個還不成熟的自己做選擇。不管那個不成熟的自己聽不聽,但已然成熟的自己一定會把自己認定的幸福標準拿去審查篩選。
奇怪的是,一旦女兒做了選擇,就如同自己托付了終身一樣。這一世,就這個男人,無論如何都得好好伺候著,好與壞都是自己的人。自己可以隨便打罵,卻不容得他人隨意點評?!罢赡改锟磁?,越看越中意”的原因,大概也就于此。
和母親的情感相比,女兒在父親那里卻又全然不同。如果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那么女婿就是父親這輩子最大的敵人——情敵。男人可以敬重對手,甚至可以與敵人握手,卻很難包容情敵,更何況這個情敵還是小情人心心念念想要與之牽手一生卻要拋下自己的人。于是,不管多理智的男人,在面對未來女婿的時候,都是挑剔而憎恨的,只不過表現(xiàn)形式不一樣而已。除非這個情敵有足夠的能力說服父親:我能讓你女兒更幸福!起碼,我能保證你女兒幸福!縱然,父親交出了女兒的手,也還是時刻保持著警惕,隨時做好保護女兒的準備。
李科在蘇小陌母親溫茵眼里不達標,在父親蘇杭面前更無說服力。
蘇小陌想要為李科而戰(zhàn),卻用了最最拙劣的戰(zhàn)術(shù)——傷敵百八,自毀一千。
阿姨看看一對父女的房門,又看看怔怔的溫茵。
“太太……”
阿姨走近溫茵,軟語以喚。溫茵看看阿姨,頹然地跌坐在沙發(fā)里。
阿姨在溫茵身邊坐下,兩只手不安地相互搓著。
“太太,想想辦法勸勸吧!這樣下去,小姐的身子撐不住,先生怕是也要給氣出病來?!?p> 溫茵斜倚在沙發(fā)上,拿手指輕輕按著生疼的太陽穴。
“我也想勸啊,可我勸誰???蘇航的性子你也清楚,是肯定不會同意小陌跟那個小子在一起的。先不說教育,出身,單是那小子身高就進不了這個家門!也不知道小陌這孩子中了什么邪了,偏偏挑了這么一個人!劉姐你說說看,蘇小陌要是跟他在一起,這輩子都不可能穿高跟鞋了。這,能要嗎?”
“太太,我看那個李科除了身高之外,其他的都還不錯。長得挺好看的,嘴巴也甜。據(jù)說……”
“打住,”溫茵厭煩地揮揮手,“劉姐,我知道你疼小陌這孩子,可也不能沒有一點原則地慣著她啊!她現(xiàn)在小,不懂事,我們要是由著她來,那是害她,不是疼她!長得再好,嘴巴再甜都不管用,都是虛的,也就能騙騙小陌這樣的小孩子,怎么你也跟著迷糊起來了?”
“我……”
“劉姐,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別多心??!我們都知道你為小陌著急上心,但是呢,咱們該把的關(guān)你還得和我們一起把住。反正啊,那個小子,叫什么來著?”
“李科?!?p> “對,李科。你倒是記得蠻清楚的。那個李科,蘇航不同意,我也看不上眼。”
“那現(xiàn)在怎么辦啊,太太?總不能讓小姐這樣一味折磨自己的身體吧!這樣會出事的。真要有個好歹,最后著急的,還不是您跟先生不是嗎?太太,要我說啊,做父母的,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兒女幸??鞓贰P〗阋銈兺?,你們就同意他們交往吧。反正小姐還小,又不是馬上就得談婚論嫁的。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年輕人的事后面會怎么樣,誰又說得準呢?”
所謂的看開,大概是在經(jīng)歷之后的懂得了放手吧。顯然,劉姐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經(jīng)歷了,也就懂得了放手??蓪τ跍匾饋碚f,蘇小陌選男朋友是第一次,她選女婿也是第一次。沒有經(jīng)歷過,也就多了些執(zhí)著。
“好了,不說了!我回房看看蘇杭去!頭疼死我了!”
溫茵起身往房間走去。阿姨看著溫茵,搖搖頭,突然緊追幾步壓低聲音叫住溫茵。
“太太!”
“嗯?”溫茵回頭看著阿姨。
“要不試試叫瑞少爺來想想辦法吧?他人聰明,點子多,肯定有辦法的。再說了,小姐又最聽他的話。”
“你是說溫瑞?”
溫茵轉(zhuǎn)身問阿姨,阿姨點點頭。
“我倒沒想過在這件事上請溫瑞出馬。自從歐陽沐去向不明之后,這溫瑞就一直一個人,叫他出馬有把握嗎?”
“誒,太太,可不好這么說瑞少爺?shù)?。?p> 阿姨少有的指責起溫茵來,溫茵馬上改口。
“哦,我沒有別的意思。你覺得可以叫他來處理?”
“我覺得行。反正咱們現(xiàn)在也是僵著,倒不如一試。”
“也是。”溫茵舒了一口氣,“我回房跟蘇杭商量一下?!?p> 看溫茵回了房間,阿姨跟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午后的陽光照進房間,強烈的光線折射過來刺得阿姨有些睜不開眼睛。阿姨走過去把窗簾拉起來一些,整個房間一下顯得柔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