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箭在弦上
謹(jǐn)身殿上，博山爐中焚著龍涎香，清靈溫雅的氣味暈散開來，就連急躁的黃子澄說話的節(jié)奏都放緩了許多，然而言語之中依然殺氣騰騰：“既然已經(jīng)開刀，不如一路殺將過去，齊王、代王、湘王各有不軌，證據(jù)確鑿，臣奏請兵分三路，連削三藩！”
“齊卿和阿澤的意思呢？”朱允炆將目光轉(zhuǎn)向齊泰和魏澤。
“臣奏請緩緩行事?！饼R泰遲疑和思忖了片刻，“畢竟我們最大的目標(biāo)是燕王，除周王是為了剪除燕王的羽翼；若是妄動其他藩王，只怕打草驚蛇，授人話柄?！?p> 魏澤凝望著帷幕后一個模糊的身影，徐徐道：“先帝在時，最為奉先的便是一不做，二不休?！?p> 齊泰急道：“正學(xué)先生是天下大儒，陛下何不召他前來，聽聽他的意見？”
朱允炆瞥了帷幕一眼，淡淡道：“正學(xué)先生忙于編撰《周禮考次》、《大易枝辭》、《武王戒書注》、《宋史要言》、《帝王基命錄》、《文統(tǒng)》，這些瑣事，就不用去煩擾他了?！?p> 帷幕后的人沉靜如水，不發(fā)一言。
朱允炆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準(zhǔn)了黃卿所奏。代王朱桂，貪虐殘暴，齊王朱榑無法無天，皇叔犯法，與庶民同罪，削了他們的封號和藩地，將他們貶為庶民，將他們遷至蜀地，交給蜀王看管吧。至于湘王……”他立起身，皺起眉頭踱了幾步，湘王好道家之言，自號“紫虛子”，倒不易下手。
思忖片刻，朱允炆的目光落在案幾上《神醫(yī)傳》上，眸子一亮：“便以私印銀鈔，影響我大明的幣制為由，先行抓捕?！?p> 齊泰怔了怔：“陛下，根據(jù)先帝的安排，陛下和藩王都有印制銀鈔的權(quán)利，湘王在藩地印制銀鈔，并沒有與其他地方混用，并沒有違反大明例或者先帝遺訓(xùn)呀！”
朱允炆清了清嗓子：“卿家有所不知，這印制銀鈔，是要與庫銀對等的，若是庫銀只有三萬兩，他印出三十萬兩的銀鈔，這不是欺騙天下百姓嗎？這多出的虧空，還不是要朕幫他填補？”
齊泰是兵部尚書，并不知朱元璋其實也違背了銀鈔與國庫銀兩對等的原則印制銀鈔的歷史，恍然大悟道：“陛下高見！”
魏澤下意識又看了一眼帷幕，卻見帷幕后的人影動也不動，似乎也是默許了。
朱允炆微微而笑：“眾卿可還有異議？”
齊泰又上前道：“陛下，臣以為，不能只顧著收拾其他藩王而放任燕王。目前雖然我們沒有確實的證據(jù)捉拿燕王，但對燕王不可不防。臣舉薦謝貴、張信為北平都指揮使，掌控燕地的軍權(quán)。”
黃子澄不甘落后道：“陛下裁撤了錦衣衛(wèi)，然而錦衣衛(wèi)前都指揮使宋忠大人對先帝忠心耿耿，臣亦舉薦宋大人鎮(zhèn)守屯平、山海關(guān)，以防萬一?！?p> 朱允炆微一沉吟：“準(zhǔn)奏！眾卿這幾日擬個章程，三藩之事務(wù)必快狠準(zhǔn)，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魏澤低下頭，唇角幾不可見地勾起。開弓沒有回頭箭，對于朱允炆如此，對于自己亦是如此，但若朱棣不動，自己和朱允炆便都動不了，如今箭在弦上，唇亡齒寒，朱棣怕是不得不動了。
“陛下。”一個小黃門疾步步入謹(jǐn)身殿，邁著碎步走到朱允炆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朱允炆皺起眉頭，緩緩道：“燕王奏請入朝參拜朕?！?p> 朱棣立在車水馬龍的應(yīng)天府燕王府邸前，看著門口與往昔不一樣的市井煙火氣息，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自朱元璋病逝，又下旨藩王不得入京奔喪，他這是第一次入京。想不到那個黃口小兒，終于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往日里他對這個侄子的諸多“關(guān)愛”，只怕讓他寢食難安了，所以登基不到一個月，自己那個倒霉弟弟便被變?yōu)槭?，連帶著幾個兵馬還算強盛的異母弟弟一并倒了霉。如今北平的軍權(quán)政權(quán)也均由朝廷掌控，自己如同案板上的肉任由這個黃口小兒宰割……他恨恨地扼住了韁繩，下了馬。
燕王府邸的門房早已看見了朱棣，利落地為他開了正門，朱棣將馬韁繩交給門房，疾步走入了前院。
朱高熾執(zhí)了黑子，正愁眉苦臉不知如何安放，忽見門口黑影一閃，熟悉的身影快步向自己走來，不由得歡喜地站了起來：“爹！”
坐在他對面的魏澤也徐徐起身，行了一禮。
朱棣看向魏澤，想起奉天殿那難堪一幕，神色有些復(fù)雜。
朱高熾見朱棣看向魏澤的臉色沉郁，連忙道：“爹有所不知，自從皇爺爺駕崩，燕王府冷落了許多，宮中配給府中的物資常有不足，魏公子不僅雪中送炭，還常常與兒臣切磋學(xué)問，為兒臣選定文家的課程，不辭辛苦地指導(dǎo)兒臣的功課。”
朱高熾身為世子，雖然身體不好，也是他和徐儀華的長子，將他留下為質(zhì)，也是萬不得已，在北平時，徐儀華便常常憂心朱高熾的身體得不到很好的照顧。如今朱高熾精神抖擻，身子爽利。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朱棣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竟紆尊降貴，沖著魏澤行了一個大禮：“多謝魏公子?！?p> 魏澤側(cè)身避過，舒朗一笑道：“殿下不必客氣，我與世子也是在太學(xué)一見如故。因緣際會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p> 朱高熾見朱棣和魏澤相視而笑，不覺也心情舒暢起來：“阿澤哥哥可是被皇爺爺和太子伯伯都看重的人，兒臣與阿澤哥哥相交不過一年多，便已收獲匪淺?！?p> 朱棣回想起與魏澤不到幾次的會面，對方的才情機智都甚為出眾，想起朱允炆登基，只封了方孝孺、齊泰、黃子澄三位輔政大臣，對這位朱元璋和朱標(biāo)都贊不絕口的才子居然毫無表示，想起他的身世，不覺起了愛才招徠之心，于是冷若冰霜的臉上越發(fā)春風(fēng)和煦，熱情地邀請魏澤一同用了晚餐。
主賓盡歡之余，朱棣屏退左右，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魏公子與文家家主的姻緣，在先帝時已經(jīng)定下，如今國喪已過，怎的還毫無消息？”
魏澤飲盡了一杯茶水，正執(zhí)了茶杯落回桌上，執(zhí)杯的手微微一頓，默然片刻道：“燕王還不知阿池的事情嗎？”
氣氛頓時詭異地尷尬起來，朱高熾咳了兩聲，干笑道：“我父王是希望家主關(guān)照我……”
朱棣抬了抬手，止住了朱高熾接下來的話：“我對青池姑娘，確實有傾慕之思。而且魏公子也很清楚，那日奉天殿的人，是我而不是你?！?p> 魏澤平視朱棣的眼睛，眼中多了一絲嘲諷：“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