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萬財已焦頭爛額,仍繼續(xù)被麻煩找上身。
本是到揚州會館內(nèi)跟人談生意,卻被兩淮都轉運使司的人找上門,來的是兩淮都轉運使司在南京負責監(jiān)督銷鹽的判官,官從六品,名叫邊慶朝。
邊慶朝身著便服而來,來了就把李萬財叫到樓上雅間內(nèi),坐在那一邊喝茶一邊將李萬財教訓一番。
“……兩淮的鹽從來不愁銷路,閣下在這其中經(jīng)營多年也算里手,這銷鹽旺季,隨便一點風聲都會讓人以為兩淮鹽政出了偏差,影響兩淮鹽的聲譽,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邊慶朝上來打官腔,讓李萬財意識到,就算自己不想在官鹽里參雜私鹽,也會惹來官非。
誰讓鹽政到鹽商,自上到下都是吃這碗飯的?
“是,是?!崩钊f財心中悔恨,只能低聲下氣應著。
邊慶朝將茶碗放下,面帶不屑道:“兩淮、兩浙的鹽路,一向是通在一起的,不是你說不順就不順,從鹽道衙門,到水關巡檢司,知道是兩淮的鹽船誰敢造次?李大當家若是覺得自己不適合做引鹽的買賣,就直說,大不了下一季的鹽不讓你摻和進來便是……”
李萬財嚇了一跳。
雖說他現(xiàn)在已不靠官鹽生意維持家業(yè),可這也是李家不可或缺的生意門類,若失去官鹽買賣,以后怕是連這揚州會館他都不好進。
一流的大商賈,淪落二流。
“邊老爺提醒的是,鄙人做事有欠周詳,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這里一點小小心意?!?p> 沒辦法,他只能往上塞錢,把懷里揣著的兩張大明寶鈔拿出來,合起來有兩千貫,其實市價也不過在十貫上下。
邊慶朝白李萬財一眼,伸手直接把寶鈔揣進懷里。
他起身拍拍李萬財肩膀,道:“下次不要如此了,不然如何跟上差交代?”
李萬財只好親自送邊慶朝出門,到樓下時,他明顯能感覺到同行飄來嘲諷、冷漠的眼神,讓他心中很不好過。
……
……
邊慶朝走后,李萬財自覺無面目留在揚州會館,上午便出門談米糧生意,到下午都沒回。
從南京地方上往揚州運主糧,一船也就能賺個十貫左右,李萬財全當是止損。
卻是在下午他正準備跟賣主簽契約時,自家掌柜李福心急火燎趕來,如喪考妣道:“大當家的,不好,出大事了?!?p> 李萬財手里提著個玉如意把件,期冀逢兇化吉。
他聞言連把件都落于地,他趕緊問道:“怎的……出了何事?”
“船……咱的船被扣……兩條船的官鹽……都沒了!”
李萬財突然感覺心氣不順,在李福相扶下才站住,手扶著墻,心情用一萬句麻麻批來形容。
損失兩條船的鹽,直接損失有四五百貫之多。
他口中呢喃道:“都說不該聽那小子的,這下可好,開罪鹽道的人果然沒好果子吃。走,跟我到水關關口?!?p> 李萬財心想,定是鹽道配合水關在搞事,故意給他設檻找麻煩。
“當家的,現(xiàn)在不能去關口啊,江邊都不能去!那邊可亂著,官府的人沿江查船,一條都不放過,說是要搜檢私鹽……連之前運進城都已入倉的鹽,也都被官府順藤摸瓜給查扣……”
李萬財瞬間傻眼了。
聽這架勢,不像是鹽道的人在搞事?
可上午才見到兩淮都轉運使司的判官,還警告他別無端生事,突然就變天?
“鹽道……沒出面交涉?”李萬財怔怔問道。
李福哭喪著臉道:“別說鹽道,巡鹽御史都不管用,上午來見您的那位鹽道的官,聽說已經(jīng)被南都察院給拿了,就連水關巡檢司都被換防。”
“聽說是南京戶部、南都察院攜南京守備衙門的人搜查,下令但凡船上有一斤私鹽,都要全數(shù)抄沒,主事之人下獄問罪,城西張家運鹽的二十多條船,一并被扣下?!?p> 李萬財不知為何,心中有種很解氣暢快淋漓的感覺。
我才虧四五百貫,你們張家怎么說不虧個四五千貫?
“張家官府背景身后,張萬魚那老匹夫沒去找官府通融?”李萬財問道。
李福一臉驚懼道:“沒用啊老爺,這次出動的官都太大,聽說還是領了圣旨辦事的。張家船被查扣后,負責押船的張家二公子和三公子上去跟官府的人理論,直接被官府的人逮了,堂都沒過,直接在關司砍了頭,張家大公子被拿獄……到現(xiàn)在都沒見到張家家主的人影,官府也在搜呢?!?p> 運私鹽運到被砍頭的地步,是李萬財想不到的。
在大明律中,運私鹽只要不帶兵器,不過是杖一百、徒三年,只有拒捕才會被斬首。
這也是私鹽為何屢禁不止的原因,刑罰不重,但關乎民生大計,利潤厚得可怕。
張家是運私鹽大戶,押船的被砍,明顯是在殺雞儆猴。
李萬財嘀咕道:“張萬魚剛跟我吹噓他兒子多,一轉眼就沒了倆?還有個老大怕也是兇多吉少……這也太快了吧?”
李福道:“當家的,現(xiàn)在都鬧出人命,您還是出去躲躲吧?!?p> “走,去會館?!崩钊f財神色堅定道。
李福不解道:“當家的,現(xiàn)在不躲,為何要去會館?”
李萬財嘆道:“官府有意搜,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廟?揚州府家業(yè)不要了?他們運了灶私的怕,咱家又沒運,怕什么?”
突然之間李萬財覺得自己硬氣起來。
理論說多一斤都是私鹽,但實際操作中,支領官鹽是一毫都不多,在運鹽中,損耗還是不少的,一船因被蟲蛀、攤撒、麻包落水等各項問題產(chǎn)生的損耗不少。
以李萬財經(jīng)驗,沒加私鹽,這么運下來別說是多,一引少幾斤到十幾斤都份屬平常。
李福這才意識到,自家的船就算被扣,也沒必要怕,合法合理運官鹽也被查,那就真的是沒王法。
“是,當家的?!崩罡Zs緊跟在李萬財身后,往揚州會館而去。
……
……
此時揚州會館內(nèi),早就亂成一鍋粥。
不明真相的人都在會館守著,他們跟李萬財?shù)南敕ㄒ粯?,逃避也無濟于事,家產(chǎn)和家眷都擺在明面,不逃或是一人擔罪,逃了怕要被抄家。
李萬財一回來,瞬間就被淮地各處的商賈給圍住。
“李當家,南京水關的事您可知曉?”
“這次的事太大,怕是涉鹽的各家都跑不了?!?p> “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李萬財本只是想回來打聽消息的,突然被這么多雙期望的眼神看著,他心里也惱火,當即大聲道:“我李家的船也被扣下,為何要給你們做主?”
旁邊一名小的鹽商湊過來,苦著臉道:“李大當家定是為之前的事不悅,都是我們這些不開眼的嚼舌根,不知您其實早有所悉,否則以您的精明,怎會放著大把的銀子不賺,干受白眼?”
被這話一說,李萬財一下又恍悟。
這些人都是運了私鹽的,鹽被查抄都是輕的,下一步定還會連累問罪。
而李家的船被扣,則只是例行公事,官府查無實證也就給放行。
同樣被查,待遇卻天差地別。
別人惶惶不安,他則有恃無恐。
問題就來了,為何單就他家的船沒事?
別人會想,定是你早就獲知消息,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連鹽商的臉面都不要,有錢不賺。
李萬財心想:“這么大的事,圣旨都請出來,連鹽道衙門的人都被蒙在鼓里,我從哪探聽圣意去?不過我那未來的女婿,從何知曉如此重要消息?”
李萬財抖了抖衣服上的塵土,清清嗓子正色道:“諸位,既是關乎我兩淮鹽商的大事,李某人不才,便跟諸位坐下來探討一番,看有如何應對之策,希望能盡早將此事化解?!?p> 眾商賈一聽李萬財有意要統(tǒng)領全局,想到其背后有門路,便趕緊將李萬財請到上座,圍攏坐下來聆聽他的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