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胡從痛苦中脫離,余已經(jīng)與星光同化,永遠消失在天地間。來不及感傷余的先一步逝去,胡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蓬勃的力量從每一處鱗甲之下傳來。蛻皮期,來了。
山洞里的空間好似被擴展,明明只堪堪塞得下胡一個,現(xiàn)在卻能塞下兩個,而外觀并無變化。蛻皮期即將開始,星星光點從鱗甲中穿透而出,簇擁著一道白色的影子漂浮在空中。
那道白色影子,就是沉眠的不廷。不廷細長的身影逐漸擴大,漸漸變成與胡一樣的大小,但變大后胡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眼前的不廷竟然只是虛影,沒有實體。
天道剝離了不廷的意識,等到胡完成蛻皮后,胡會完成獻祭消散于天地,不廷的意識則會帶著本身萬年的修為進入蛻皮后的新身體,得到獻祭的萬年修為。
這次的蛻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靜和迅速,沒有渾身得到不適,沒有艱難地破皮,沒有痛苦而又不能停止地蛻出舊皮的過程。像是被燒焦的泥土殼子,被冷水猛地一沖,就塊塊龜裂,輕輕一抖就簌簌下落。
不廷的意識終于有了蘇醒的跡象,胡在消散的最后一刻,放棄了所有言語,只叮囑到:“保護好她。”
不廷聽清了這一句,但他還未明白這話什么意思,胡說的“她”是誰,甚至根本還沒明白過來現(xiàn)在的情況,仿佛夢游一般地意識朦朧了一下,又沉眠過去。
十天后,獻祭完成。
蘇醒的不廷疑惑地看著滿地焦黑的蛇蛻碎片,和陌生的小島山洞,暗自猜想,難道是天罰讓蛻皮期提前了,胡沒有足夠的力量完成蛻皮所以被迫沉睡了?而自己沒有胡的刻意壓制就醒過來接管了身體?
不廷想不清楚,但明顯這個情況是極好的,他甚是擔心胡在他沉睡期間做什么壞事,更擔心胡有沒有傷害鳴卿。
想到鳴卿,不廷化成人形走出山洞,想辨別一下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然而踏出山洞后猛烈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
緩了好大一陣子,不廷才瞇著眼適應了陽光,正是正午最熱的時候。余光忽然瞥到,自己黑色長發(fā)竟然變成了和身體一樣的純白,不廷不禁吃驚地抓起頭發(fā),忽然想起什么,不廷化成原形,純白無瑕的蛇身在太陽光下灼灼閃耀,刺得他眼睛生疼。
眼睛已經(jīng)被刺眼的光照出淚,不廷仍然不肯閉上眼,他不敢置信地游動身體,感受著比全盛時期還要精力充沛還要自然純凈的身體,不廷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他不是吃了人遭受了天罰嗎?為何天罰全不見了,修為還大增不少。
不廷逃似的游回山洞,蘇醒時寬闊有余的山洞此刻竟然容不下他龐大的原身了,不廷只得變化成人形,背靠著山壁無措地坐著。
他明白,只有一個可能,胡或是余獻祭了。
可這怎么可能,胡和余都恨不得自己去死,怎么可能甘愿獻祭。他們之間的任一個都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即使因為某種原因獻祭,但凡有一點點不情愿獻祭就會失敗。
不廷顫抖著抬起雙手,摸向自己空蕩的雙耳。沒有,什么都沒有,他的化形如此完美,沒有哪一處不是人形,耳朵上吵鬧的聲音消失了,永遠遮擋不住的兩條小蛇也不見了。
竟然是,胡和余一起獻祭的嗎?
不廷說不出話來,連嗚咽聲都發(fā)不出,在漆黑的山洞里無聲地掉著淚。即使相互仇視了萬年,但一出生就被迫相互陪伴,共同生活了萬年之久的兄弟,消失得如此突然。
不廷回過神,愣愣地擦掉臉上的淚,可眼睛仿佛方才被陽光灼傷,仍舊控制不住地落淚。
胡和余都不在了,以后沒有誰會苦心積慮陷害他讓他出事奪取他的身體了,沒有誰會在耳邊絮絮叨叨些難聽的話讓他生氣了,他以后再也不用擔心會發(fā)生什么意外了,他應該感到十分,千百分,萬分的快樂才是。
我到底在哭什么?不廷在心底不停地質問著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不廷突然想跟鳴卿一起吃魚了,他心里難受得太過,他想跟鳴卿待在一起,這樣應當會好過許多。
想到鳴卿,不廷猛地回神,停止了哭泣,他在心里恐慌地猜測著,是不是胡殺掉了鳴卿,胡應當清楚如果鳴卿死了自己有多痛苦,是不是感到搶奪身體主權無望,殺了鳴卿之后猶如報了仇一般沒了牽掛這才獻祭的?
不廷恐慌不止,他再也顧不得心里復雜難言的情緒,沖出山洞,辨別了下島上的風景,是自己曾經(jīng)到過的一處地方。不廷確認了方向,化成原形全速趕向鳴卿的部落。
此時的不廷全速行進,速度竟然是以往的兩倍多,但他沒時間欣喜,仍舊擔心地游著。
并沒有花費多長的時間,不廷就到了部落周圍。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失去意識胡毀壞部落那天,所有人類的恐慌,于是靠近部落之后就變成人形跑到部落門口。
他不知道鳴卿住在哪里,也不知道鳴卿還在不在部落,他從風中沒有捕捉到鳴卿的氣味,但他仍然不敢就這樣從部落離開,不死心地想要找人問一問,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焦急地望著部落。
出眾的長相,和耀眼的白發(fā),部落里的女孩們最先注意到在部落口晃悠的不廷,但是她們不敢接近。
這樣的模樣,很明顯不是人類,大家都怕觸怒了神靈引來神靈的怒火,連蛇怪都能輕而易舉毀滅部落,神明怕是只出一口氣,整個部落就要灰飛煙滅。
機靈的小孩連忙去找老祭祀,族長帶領族人外出打獵還沒到歸來的時辰,族內(nèi)能主管事物又能和神明說話的怕是只有祭祀了。
老祭祀正在家里畫著些看不懂的圖騰,一聽外面可能有位神明到來,驚得他拖著年邁的身體以最快的速度沖向部落口,還喘著粗氣命傳話的小孩去讓在家的族人準備好供奉神靈的物品。
不廷看著一個年邁的老頭朝著自己急忙跑來,粗陋的葉子鞋都被磨破了。終于有人可以問話了,不廷暗松一口氣。
還沒等不廷開口問話,祭祀就喘著粗氣慌忙下跪,用最莊重的祭拜之禮拜著不廷。
祭祀只需看一眼就明白,不廷一定是位神明,再不濟也是半神,他能從不廷身上感受到濃郁的自然氣息,像極了哺育萬物的大地之母,令他身心顫抖,激動無比。
不廷成妖許久,自然也被當成神明祭拜過,但他一向不在意。不管祭祀還未喘完的粗氣,不廷問到:“你們部落里可有一個叫做鳴的小女孩?”
由于心神激蕩又狂奔一路,缺氧的祭祀頭昏眼花一時間竟然沒有聽清不廷說的話。
不廷看著眼前的老祭祀,隨手灑下一道帶著輕靈純凈的自然之息的妖力,瞬間免去了老祭祀渾身不適,甚至因此身體強健了不少。
不廷又問了一次:“你們部落里可有一個叫做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