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眾臣聽了李成梁說出虎兒哈、爾瓦喀這從未聽說過的部族，都有些呆愣，對李成梁暗暗佩服。張居正想深了一層，暗道李成梁在玩火，今日下山后，要約其見面，好好敲打他。
李成梁繼續(xù)奏道：“臣還打聽到，住松花江的、黑龍江兩岸的，為虎爾哈，又稱剃發(fā)黑金，但其發(fā)式與女真金錢鼠尾完全不同；住烏蘇里、松花江、黑龍江三江匯流處者，為不剃發(fā)黑金，他們都是不剃頭的。兩者雖發(fā)式衣著不同，但言語相通，都為赫哲語?！?p> 朱翊鈞聽了李成梁奏言，容顏甚喜?？洫劦溃骸半拊[成祖奴兒干都司之設(shè)，只有野人女真，尚未有赫哲之說。寧遠(yuǎn)伯無愧‘通遼事’也！嗯，野人女真，其果為野人乎？”
李成梁回奏道：“臣不知其首領(lǐng)、也未知其部落如何統(tǒng)聚。但據(jù)臣所知，海西女真雖號稱善戰(zhàn)，但數(shù)十年逐漸南遷者，起因就是被赫哲部所擊！”
眾臣聽了，低低的哄了一聲，都為這遼事發(fā)愁。心說這部族一個接一個的興起，雖然滅了王杲，但十年二十年之后，這赫哲族再壯大了，兵事將伊于胡底？
在座的只有朱翊鈞等寥寥幾個沒有被李成梁唬住，但也沒和他爭辯。聽了李成梁的話以后，朱翊鈞笑問道：“依寧遠(yuǎn)伯所見，若想一勞永逸，解決東邊之事，朝廷如何做為好？”
李成梁當(dāng)然選擇對自家最有利的說辭：“以臣之淺顯見識，仍用劉總督之法，朝廷居中鉗制，令各虜部相互攻殺，誠為妙法?！?p> 朱翊鈞聽了哈哈大笑，吩咐魏朝道：“寧遠(yuǎn)伯忠心體國之意朕已知之，賞他銀五十，表里兩件?！?p> 李成梁流淚謝恩后，暗自心喜，心說得此彩頭，今日勝過戚繼光遠(yuǎn)甚。但這皇帝的話里話外，好像老是有些別的意思，需要回去跟長子好好參詳。
皇帝賞了李成梁后，又問在座諸臣道：“諸卿，朕有一問，若想令虜眾歸心，朝廷再無邊患，最好的方法為何？”
眾臣聽了皇帝這問題，個個暗驚，心說國事如稠之際，這皇帝的心思都在邊事上，恐非國家之福。但今天過節(jié)，場合也不宜進(jìn)諫，只好將心思都放在問題上。
翰林們早就蠢蠢欲動，聽皇帝提了問題，都如孔雀開屏一般，回答起來。
簡單粗暴的，說的和李成梁差不多，先讓其相互攻殺，等時機(jī)到了，再改土歸流，最后把他們變成華夏子民，從而泯滅族別差異；有異想天開的，稱可對虜部加以優(yōu)柔，并教化之，使之仰慕中華而逐漸歸附。還有的已經(jīng)意識到宗教的作用，建言說可用宗教引其向善，然后再行改土歸流之法。
朱翊鈞微笑聽了，見翰林們都點(diǎn)出唯有改土歸流才是解決虜患的最好辦法，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后以目視戚繼光，點(diǎn)頭示意。
戚繼光早知道皇帝心中的正確答案，知道這是給他樹立威信呢，等討論稍歇，就發(fā)言道：“皇上，以臣之見識，應(yīng)該先施之以暴，再懷之以柔，令各虜都知：‘不歸附中華者，將如王杲部族一般，其民無譙類！’”
這殺氣凜然的話說出來，眾臣都聽呆了，心說這戚繼光煞氣好重。戚繼光心里嘀咕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皇上說的?！?p> 見皇上拍手稱贊，好像在表揚(yáng)他說的好，戚繼光嘴角抽動了幾下。隨即又聽到皇帝道：“汝接著說?！?p> 戚繼光點(diǎn)頭應(yīng)是，接著奏道：“皇上，臣戎馬經(jīng)年，先抗倭，后又拒虜。不管倭還是虜，都是畏威而不懷德的。”
翰林官羅萬化出列捧哏道：“靖海伯，這倭、虜畏威而不懷德，世人盡知。然倭寇和邊虜屢寇中國，非獨(dú)禽獸之心使然，也為糊口而已。若朝廷許以互市、開海，其患必然緩解。——君不見今日之俺達(dá)，乃朝廷之順義王也！”
戚繼光聽了，微笑反問道：“羅修撰，戚某帶兵斬首真假倭首級累積數(shù)萬時，朝廷雖未開海，但其時有倭寇乎？”
羅萬化聽了，默然歸坐。眾臣這才想起，這戚繼光和戚家軍威震天下的時候，李成梁還沒承襲世職呢。怪不得殺氣重，這斬首數(shù)萬的大功，封個伯應(yīng)該！
戚繼光接著道：“皇上，隆慶四年，朝廷許俺達(dá)封貢。雖朝廷許的是漠南蒙古，但行商求利之人，早已遍布大漠草原。若按羅修撰所說，虜部不應(yīng)再寇中國。然而僅去年，薊鎮(zhèn)就被董忽力犯邊三次，最多那次董忽力和侄子共帶兵三萬?！贿^是強(qiáng)盜之心未歇而已！”
“以臣的見識，這虜部今年建州強(qiáng)，明年可能就是哈達(dá)強(qiáng)，若出現(xiàn)一個類似王杲那樣的雄主，一旦統(tǒng)合諸部，則又成邊鎮(zhèn)大患。”
“朝廷這邊呢，也不能怕麻煩——若想一勞永逸，只有把其人心殺平，再許以賞賜、互市之利，等時機(jī)成熟，即行改土歸流?！?p> 眾臣聽戚繼光的一番言論，雖然嗓子癢癢的要和他辯駁，但見皇帝在御座上露出贊賞的表情，心說這奏本還是等朝廷做不出來遼東魚鱗、黃冊等編戶齊民檔案的時候，再往上參奏不遲。
朱翊鈞環(huán)顧勛貴、眾臣，讓他們就李成梁和戚繼光的兩種治女真方式進(jìn)行討論。
除了張居正未發(fā)言外，其余在場勛貴、大臣言語中多數(shù)還是支持李成梁的方法，一者朝廷不必興兵——現(xiàn)在也沒錢興兵；二者這編戶齊民、改土歸流之事甚難，部族降而復(fù)叛，所在多有——大明西南，全是這樣的例子。
當(dāng)然，有些擔(dān)當(dāng)?shù)某甲?，還是向朱翊鈞建議，采納戚繼光的意見。朱翊鈞未置可否，先問問張居正，張居正笑道：“回皇上話，今日為重陽節(jié)，此處也非皇極殿，何必著急呢？”
朱翊鈞聽了，先是哈哈一樂。對張居正道：“老先生說的對，朕竟然在此處研究起軍國大事來了。不過既然研究了，總的有個結(jié)論?！?p> 他這話說完，帷帳內(nèi)雅雀無聲，都等著他作出裁斷。朱翊鈞聲音轉(zhuǎn)冷，說出一番話來，讓勛貴眾臣心里都沉甸甸的，一時失聲。
大家的感覺都一樣，仿佛一股寒流掠過了他們的心頭：“靖海伯之言，深得朕心。女真丑類，多年來視王杲為本部豪雄，視中國為孱弱之主。雖然此次在古勒城絕了王杲苗裔，但建州、海西等輩仍無歸化之心。其不以金錢鼠尾為丑，更未放歸昔日擄掠之漢民?！艘曤逓榭晌曛骱?？”
“朕決意下旨遼東，凡受朝廷敕封之女真，于今年十月底之前，將所奴役之漢民、朝鮮之民一律放歸；萬歷三年二月初二前，一律完成蓄發(fā)、右衽，與中華之人相同。若有抗旨者——絕其部眾，盡殺無赦！”
“待殺平其反抗之心，女真各部，要編戶齊民，改土歸流！”
摩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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